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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烟起

    我从马上摔下去的事阖宫都知道,父皇赶紧命太医先过来给我瞧瞧,看我是不是出了大伤,可奇怪的,只是一些外伤,脑袋也有些晕沉,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我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别人,是表哥。

    正是那半年多未见而有些生疏的脸,却让我愣住了,他芝兰琼华的面庞如穹鸟飞寡的鸿鹄一般俊美,英拔,我可以想到他在广袤的草原上策马奔腾,在日阳下如诗画的走着,若是没见过他,恐怕能让我第二个如此痴叹的,就只有鈨守

    “烟儿!”

    他叫着我,这声叫是不同别人的,许久未听到这声音,倒叫我有些红了眼眶,是不知为何的。

    他看见了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便的跟了上来,尽管有些迟疑,但他还是认出了那是我,在看见我摔马而下时飞跃出去,夺马而上,拉住我的手臂,看见我遇难急切无比,更以为我此刻是被摔疼的,故眼里闪过炽热的心疼。

    看见我流血,将我带了出来,而我在脱离地面时,才感到,有什么怀抱住了我。

    我回头,看见身上流淌着滚滚热血的人儿,那胸膛里还有我的头发,不惊慌叫。

    “鈨守!”

    下意的甩开一旁的手,回向身边的鈨守,他紧皱眉,捂着双腿,却一只手还是抓着我的腰。

    跑过来的众人见状都慌乱不已,哥哥们更是认不出这个穿着马具的男子是谁,他们想不到,他是我的内侍,一个贴身内侍,在这注视之中的,也包括我的哥哥。

    …

    —

    一盆盆血水从内院里端了出去,玉溪她们帮忙跑着,我也是心急如焚,却还是被按在床上。

    “殿下你别动,太医给你诊脉呢!”

    小蝶将我按下,母亲更是担心不已。

    “鈨守他怎么样了!都是我不好,和青萍姐姐跑马,一时快活不留意失了马。”

    阿婴与我敷着膏药,“一个内侍而已,照看你是本分,叫个太医去看看就是,殿下先看好自己。”

    我出了汗,浑身劳累的疲乏,只在太医走后,眼前的一阵人影中慢慢躺了下去,再醒来时已好多了,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虽不至静养但也不可乱动了。

    这才看见母亲还坐在宫里,一旁站着的一身锦蓝云衫,别低髻身影。

    “表…”我看了眼母亲,慢慢改过口来。

    “皇兄。”

    他听到,眼里有些不顾他人的神色,想走过来近抚我,母亲还在,他又化千言为语。

    “对了,鈨守怎么了,他可还好?我去看看他去!”

    众人拦不住我,索性在门口听说鈨守已止了血,外腿受了重创得好好疗养,其他无碍我才停下,欲瞅他一眼,说是还没醒来,醒来便好,这才放下心。

    “这孩子,从前贪玩闯祸总是先把错推给别人,如今却揽责关心他人。”

    母亲笑了笑,静谧过后,我听到皇兄的声音在一旁轻响。

    “母亲是何时给烟儿找了个内侍。”

    …

    ——

    “驾!快点,前面的跟上。”

    我从马车里坐起来,看了眼一旁绣着帕子的阿婴,掀起帘子往外头瞧去。

    远远往着只看到地上出了干枯的黄草就是石头,两路的士兵小跑着走向前锋。越靠近那边越热,我不知道才几天,听说竟已经快到了。

    离离开潇湘馆已经四日,这一路也越发无趣,推了推一旁快睡着的阿婴。

    “嗯…”

    她惊醒,抹了把嘴角。

    “怎么了殿下。”

    我颠了颠袖子,与她笑着挑眉,她先是一愣,慢慢笑意迎上,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成败之色。

    “哈哈哈哈。”

    “嘘,轻点。”

    “哎呦殿下,又把这些破玩意带来了。”阿婴摇摇头,看着我们对牌。

    …

    “哎呀怎么又是我输了。”

    阿娜达气得锤脚,却叫我赢得满贯。

    “哈哈哈,你怎么可能赢得了我呢。”

    “不对,殿下你方才是不是出老千了。”

    我一把躲开,“你才出老千了呢,输了就是输了。”

    “殿下你真坏!”

    “哈哈哈…”

    …

    我们在车里推搡四去,震得满车晃,以至一声突如其来的前倾也让我们只在惊吓过后以为是自个的事,还叫阿婴好一顿骂。

    “停下!停下!”

    可仿佛所有马车都停了下来,听得外头有前头的骑兵跑过,走向后头,又是好一阵没动静,渐渐闹哄起来,似有什么命令下来,人马都靠边歇息。

    我一听缜哥哥他们的声音出来,急忙两脚跳了下去。

    “嘿!”

    “殿下!!”

    …

    “缜哥哥,闷死我了,这是怎么回事啊,不行路了吗。”

    他倒还未回我,只是从皇兄的车马下来一趟径直往前去,领兵骑一小马冲了出去。

    我这才往前看。

    “天呐…”

    眼前景象震惊了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山清水秀的天空,那高高的天公竟感觉离自己如此之近,面前耸立两峡谷,只留一道口,高得叫人崎岖害怕。

    可似乎透过上头的缝隙,还能看见对面飞过的大鹰,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我欢喜一阵,却感到大家有些担忧。

    只见不一会缜哥哥又折了回来,面露愁色。

    “怎么样了。”

    皇兄走下来,他望着这里,眼里似是熟悉的,因为他幼时也随父亲走过一遭。

    “他们说得对,到了这里的确容易迷路,我方穿了过去,就只看到了无边际的云和和山川,可不一会又幻化成几道峡谷,来回难以找出路口,险些回不来。”

    邱元点头,“陛下,日阳过午,燕巡南飞,咱们已经连着赶路几日,粮食还要补上,传闻此地迷幻奇险,更是毫无人烟,当务还是先寻一小河停歇,否则军马会困于此处。”

    “垣城来接应的兵马不是说昨日就到了吗?”

    “他们在明处,咱们背靠山,看不见彼此,还得往上去去。”

    “既如此,先停下来歇会吧。”

    “是。”

    …

    不过这一歇似乎更叫皇兄愁了,虽勉强过了峡谷口,但在山脚下的溪边,已找不到可以走的路,这根本就是无路可走,真是闻所未闻,现下又该如何。

    “先安扎帐帘,让人马过夜吧。”

    “也只能这样了。”

    看来真是碰上难题了,我是公主,除了皇兄,和缜哥哥他们的帐帘是一般好的,内热也生火生炉,马车里的床铺卧榻全都搬了下来,不少东西让士兵和宫人们费力弄着,于晚膳后终是可以草草了事。

    第一次没有行宫,连驿馆都没有得住。

    …

    “殿下,你看什么呢,快洗把脸吧。”

    阿娜达端着水进来时,我还以为她身上穿着北族人的衣服,我似回到了北境的时候。

    “阿娜达,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路会很平安,是不是吉那归在保护我。”

    她听到旧主的名字,有些伤感。

    “他曾和我说好,要一起去西南族玩,这下我来了,他没有…我想,许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我要把这次去西南的路途视若珍宝,好好珍藏在心底,就当是,有他在了,感谢那些在北境里他照顾我的日子。”

    “殿下…”

    …

    “温吞。”

    我睁眼,模糊得从梦里醒来,自己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是谁温柔的喊了一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我却知道是我。

    “表哥?”

    我以为我看错了,眼前挨得如此之近,正抚着我的鬓发的细眉勾眼绝颜,含着山顶的雪将我脉脉涌入泉水中。

    “睡着了?”

    他轻轻一笑,手转过拿起我看的书。

    “谓花月无情,长寄绮罗之遗恨…”

    “表哥,你方才是在喊我吗?”

    他含笑,“这里还有别人吗?”眼角眯得叫人沉醉。

    听到我喊他表哥,他似乎从未有过不满或是诸如为何我喊其他几位哥哥为哥哥而他这个亲哥哥却是表哥的疑惑,因为有些亲昵是我二人知道的就好,无需多于言表,表哥这个称谓,似更能证明他的唯一和特别,在我这里的唯一。

    他摸了摸我的头,看见了我碎发角的小伤,略蹙眉。

    “那日我太不小心了。”

    “这不怪你。”

    我撇嘴,“倒也不是马儿的错,之前下了学也时常去瞧它的,那日身子发抖,它蹄子也是失了一下。”

    他摇头:“也不怪马,没什么的,只要无碍。”

    表哥说话总是那样轻缓温柔,是不同于缜哥哥的爱护和殊哥哥他们的宠溺,更像是一种互相了解,倾谈的认可与交汇。

    那日我落马,青萍吓得一身热汗,骑着马跑去了太医院直接带了位太医回来,好在听说我无碍,不过也是心惊肉跳。

    若是我有事,她的家父也是要严令她的,爹爹母亲更没有责罪她。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是有些内疚的,等不到我醒来,在后几日其父上朝的时候,给玉溪那传了些体己话,叫我好生休息近日勿去跑马。

    最近一天的话里说了,初六爹爹要小选,此选秀本非他所意,不过刚好岺姑姑在,说了些什么他又点头了,遂母亲未怎么留意,由尚宫那边操罗了,她们这些不参选的小闺秀趁机进宫来与我小聚。

    “听说爹爹要选秀了。”我盯着门槛出神。

    “是,你怎么知道呢。”

    我有些好笑,“这有什么不知道呢,不过,爹爹上位多年也就选了这么一次吧,从前那些,都是一个一个外头举荐或是朝臣送上来的,其中有一个月才人,也是得了许久的宠。”

    他轻轻嗯一声,脸上并无多大对爹爹有关的神色。

    “哎,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重阳那天夜宴还见不到你,说去了西关,我还在想,表哥说好给我带的月兔有没有带来,你信里说那只兔子出奇的可人。”

    “是,雪白的像你一样,不过就看见那么一只,是垣城皇最小的公主的,我和她讨过,她说了除非我给她打一只天上的雏鹰就给我。”

    “哎…她是不是看表哥你长的好看,故意寻你做那些玩呢。”

    “我打到了,可惜她还是不给。”

    “什么!她竟说话不作数,这怎么能像是一个公主干出来的事呢。”

    他笑笑,“月兔没有,我夜里雕了一只。”

    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来。

    “哇…真好看!谢谢表哥,我很喜欢。”

    我没有一点失落,这月兔雕得就像真的,木头是上好的,神态上也造若多少夜出来的,精致奇巧。

    “喜欢吗。”

    他看着我捧在手心里。

    “喜欢!我要去给鈨守瞧瞧!”说着就要跑了出去。

    “不对…鈨守出宫寻亲去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我想起来,又讪讪的折了回来。

    这是爹爹看他救驾有功,特赐给他的,我听到时,还想着,哪还有亲人,就算有,也是从前向他讨了银两的,还去探什么呢。

    “鈨守?”

    表哥看着我兴高采烈的欲与谁分享又失落的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是我宫里一个内侍,这几个月与我最是亲近,做事的为人性情也合我,你不知道,先生教的那些,他都会,一点就通,故我写字时他总在一旁听着,你送我的那本注义,他也都另起了一本。”

    他看着我滔滔不绝的讲起鈨守,待我停下来时,发觉表哥已沉遂的盯着我很久,眼里的蓝雾如烟,修长挺立的鼻身如精工雕琢,玉骨纯粹如瓷肌。

    “是吗,我也想见见。”

    …

    ——

    “公主到—”

    我手持一面扇,慢慢向前走着,透过扇身,看屋里一面跪了下来的裙影。

    “公主千岁。”

    “平身。”

    一切礼就,方退去些人,又剩下熟悉的场面。

    “燕秋燕云!”

    因她们与我是连亲的,故先喊上,也是平等的走了过来与我热络,不像一旁人里还有两个面生的世家大族闺秀,还从未进宫与我见过。

    “幼音姐姐,你又高了,真是长的好高,与我们都较好看些。”

    她蒲扇般的长睫微卷,两腮红润的含笑点头。

    “小烟儿也长的高,定是吃的不少。”

    青萍打笑,“她前些日子摔了马,这可好,得被捧在手心里好好补补,吃食都是尊贵的。”

    “你还说呢,那真是痛死我了。”

    “你呀,真是退步了,从前马术不是这样的,莫非是太久没教你了?”

    我们坐下来说笑着,还把云烟阁里的好东西都带过来叫她们玩了。

    “哎,去把杏儿姐姐叫过来吧,她若是在桾华殿搭手,正好叫她跑路来。”我吩咐小蝶。

    “你们都别客气,这个小家伙的宫里什么好的都有,现在不好好瞧瞧,出了宫就没机会了。”青萍总是最会撩拨氛意的,她对着那两个不大说话的姑娘,好叫着融入。

    “你是白家的姐姐?”

    素衣绣鸳金边绒绸缎的衣服的女子,手上戴着一串佛珠,耳坠也打的极好,脖子里的珍珠项圈都是桾京上流闺秀最好的。

    “是,莹如年15,平年上殿下小一些。”她憨笑点头,看起来文静极了。

    “那我喊你妹妹,不对,这里也没那么客气,我们几个都是最熟络的,以后你常来,你可有乳名亦是小字?”

    “小字如欢。”

    “如欢,好听,你见过杨家的四姑娘吗,她今儿病了,前两日就说来不了。”

    “知道,如欢以为,是因为杨四姐姐的位子缺了,再叫我顶上。”

    “这怎么会呢!纵是说法也好,名单亦是我划出来的,可不会叫咱们这些姑娘做什么顶位。”门口传来靓丽的声音。

    杏儿姐姐总是蜜糖的哄人开心,“你和我们一起聊天,定放松些,就和家里的姐姐妹妹们一般。”

    “是了,我认识你家的大姑娘,莹君姐姐最近可好?”

    “长姐安好,父亲已给长姐说了一门亲事,是西青驻京常守家的公子,名状也递上御前,圣上点头叫了好事。”

    “哎,真快啊,转眼去年看见她还是闺中待妆。”

    “是啊,”毓春总是提到女子姻缘就有些伤意,“我们以后会嫁给谁都说不定,说不定我爹爹也会给我找一门亲事,最近士族都喜欢和寒门出身的兵将联姻。”

    “提这些做什么,还早了,现在也没人看上你的。”我就喜欢打趣毓春。

    “死丫头,说什么呢你。”

    “哈哈哈哈哈哈。”

    …

    ——

    夜里我入了塌,一边念书一边看着床头那盏琉璃灯,是白姑娘送的见礼,她家里倒是叮嘱的紧,事事都万分齐全讨好,这灯面做工精致,烛火下散着细光,像琉璃一样晶莹剔透。

    “公主你怎么还不睡呢。”

    “没事,我只是有些睡不着…”

    玉溪躺在我身边,连被子都不敢抢,鈨守不在的日子,我总是无聊,一到半夜又做噩梦,玉溪便陪我睡着。

    “奴婢陪着您呢,您闭着眼,便眯上了。”

    “我知道了。”

    …

    可惜闭上眼,脑子总是浮现一些杂碎的东西,久久难以消散。

    —

    第二日

    我用了午膳就歇在一角眯着,玉溪和小蝶在旁边坐着,绣花剪子的声音混着二人嘴里的碎碎叨念,时而还有蝉叫,我猜那该是今年最后听到的一次夏蝉了。

    “吱吱…”

    我将书蒙在面儿上,深哈了口气。

    “如今有些凉了,听说过几日又要落雨。”

    “可不是么,前天我在屋里睡着,夜里得启祥宫那边召唤,路过时小雨淅沥,满地的潮癍,路过没人的后院时看见一个人背着包袱,还以为是鈨守回来了。”

    “鈨守?”我出声。

    小蝶当笑话我,“你瞧你听话只听半岔的,莫不是想鈨守了?说了只是看花眼,你说这鈨守来了这大半年,性情也是拿捏不准,话少时简直一毛不拔,亏得小殿下倒还合得来…”

    玉溪瞧了瞧我,从我恍惚不定的愣神后凝注了我片刻。

    “哎,你小子回来了!”

    “这不是鈨守吗。”

    “鈨守回来了!?”

    “…”

    “什么!”我翻过身,听见小蝶站去窗畔望着,院里一片闹哄哄的。

    “概是鈨守回来了,我瞧你真是欣喜。”玉蝶放下帕子,走向暖炉。

    “我…我才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