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33

    自打成为“半电台”计划技术顾问以来，太空穿梭机逐渐成了刘昕的第二个家，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检查和测试雷达及其周边系统的性能指标是否达标，对小的问题由穿着磁力鞋的随舰修理人员进行即时处理，对大的问题则形成报告提交上级处理，很快大半年就过去了。至今，刘昕还清楚地记得，飞向太空这一天，他回头看着地球方向，太空由蓝色变为黑色，身后蓝色的地球越来越小，最后也变成了一颗普通的星星，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刘昕和同事们在参加太空超远信息通信系统设备调试和故障处理期间，为了保持地球上养成的生活习惯，他们坚持按照地球时刻表“白天”工作“夜晚”休息。休息的时候，刘昕看着窗外一闪一闪的星星，太空是那么广漠，人置身于其间是那么渺小，这让刘昕想到了一个词，“虫虫”。开始，刘昕和各位同事还坚持地球上的工作和休息时间，后来就逐渐乱了，太空穿梭机为工作人员设置了休息提醒系统，用于保证太空工作者的身体健康，这样一做就是好多年。

    刘昕一个人在穿梭机的个人住所里休息的时候，拿出手机浏览各种眼花缭乱的新闻推送，手机上的一条新闻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花季少女殒太空，法医鉴定揭黑幕”。新闻的主要内容是：行星能源开发公司的PEII型黄海号运输舰舰员发现太空中飘来一具女尸，经法医鉴定为拉美裔女子，死前曾遭到性侵。有专家分析这女孩的身份可能是太空城偷渡者，死于数年前，死亡后遗体可能被人用小艇运到离太空城比较远的地方随意丢弃，在极度低温条件下，留存在女孩体内的DNA信息会一直保存完好。根据牛顿力学原理，被抛到太空的尸体会一直保持匀速直线运动，到太空深处去旅行，很难被人发现。不过随着人类太空运输的日趋繁忙，这具尸体还是被黄海号发现了，虽然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是非常非常低的，这个事一经发现以后引发的问题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黄海号太空浮尸事件牵扯到的太空城偷渡问题，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由于事件是由黄海号运输舰发现女尸引发的，这个事件也被称为“黄海门”事件。

    浦东公安局紧急召开社会安全预警工作会，局长召开会议通报了一些有关太空城的案件情况：

    近年来，在偷渡团伙的操纵下，有专家认为，实际失踪数字可能远大于这个官方公布的数字，偷渡团伙只管收取高额的费用，完全不顾偷渡者的死活，他们视人的生命为草芥，胡作非为，令地球公民深恶痛疾。

    “黄海门”事件发生后，在社会各界的压力下，国际刑警组织逮捕了太空偷渡团伙的幕后主使人杰克和他们团伙的一些成员。在后来的侦破和审理中，经DNA对比，确认了性侵女孩的案犯既不是杰克，也不是他的偷渡团伙中成员，而是太空城地下层南亚临时居民区的一个临时居民所为，他承认性侵了女孩，不承认杀死了她。经审理，偷渡团伙的部分成员被以虐待罪、非法拘禁罪、谋杀罪被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甚至死刑，令警方尴尬的是，他们找不到杰克犯罪的任何证据，不得已只能将他无罪释放。释放杰克的这个消息一经公布，立刻引发了圣保罗、里约热内卢、布宜若斯爱丽斯、圣地亚哥等城市的大游行，这些拉美居民认为国际司法系统存在歧视拉美裔的行为，对拉美裔给予了不公正待遇。不久，这一游行又由反歧视拉美裔游行演化成反太空人大游行，并蔓延到全世界，而且很多城市发生了暴力事件。被砸毁机器人上万台，其中饭店送餐服务机器人最多，元宇宙公司被毁的也不少。在巴黎和拉美之都迈阿密发生的几起枪击事件造成数名太空工作者及家属死亡，在巴西利亚，一名试图保护孩子的太空工作者家属母亲被骚乱中的人群推进损坏的下水道口淹死。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SC公司不得不把杰克驱逐出太空城，骚乱才得以逐步平息。“黄海门”事件在全世界最终造成上万亿元的经济损失。

    局领导提示，跟上一次“波罗的海”号事件一样，眼下的这个事跟我们相隔万里，但引发的涟漪依然有可能波及我们的城市，要求各公安干警加强警惕，做好事前预警，随时准备参加这些事件的处理。陈道行看着香烟发出红红的荧光，猛吸了一口，烟火把烟草烧得嗞嗞作响，不时还用手摸着胸口咳嗽几声。一时，陈道行陷入了沉思：这几年，跟太空相关的案件越来越多，这个事怕是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

    自从进入太空城工作后，刘昕家庭经济收入增加了不少，妈妈终于可以买了自己的别墅，圆了多年的搬家梦，家里安装了中央空调，他的老爸老刘再也不用天天摇扇子了，但是一到夏天，老刘还是习惯性拿着一把扇子，仿佛没有扇子他就不习惯似的，他家的屋里已经没有了传统的电灯，当他用手触碰墙壁时出现了“壁灯”“全息电视”等选项，刘昕从前看到过朋友家这些现代化装置，安装在自己家里还是第一次，刘昕终于看上全息影像电视了，然而现在的他很少有时间看电视。

    晚上，刘昕一个人在阳台上看月亮，只听得妈妈在身后说：“小昕啊，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啊？”刘昕没有回答，妈妈接着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考虑结婚的时候了，不能总是把心思花在搞研究上，工作是要做的，生活也是要顾及的。”过了好久，刘昕依然沉默不语，她又接着说：“我知道你还在想那年的事，人呐，还是要往前看的，不能老是想着过去的事，要是那个女孩在天有灵，她也不希望你就这样颓废下去。”刘昕轻声说：“妈妈，外面冷，你赶快去睡吧。”说完，妈妈回去了。

    夜深人静，只有知了在不停地吱吱鸣叫，就像里面的一肚子怨气需要发泄似的，刘昕隐隐约约看到他们家门外涌来黑压压的一群人，其中有一个高喊：“太空佬，滚出来。”很多人跟着一起喊：“太空佬，滚出来。”似乎有人往家里扔石块。刘昕感到很惊讶，他正要下去看个究竟，妈妈赶紧拉住他说：“小昕，你不能去，他们会打死你的。”刘昕忿忿地说：“我又没惹他们，他们凭什么打我，我去跟他们说。”老刘听到外面有动静，急忙从屋里走出来，他拉着刘昕的手对他说：“这种时候不是讲理的时候，讲知识我们没你懂，讲社会还是我和你妈见得比你多，不要意气用事，听你妈的话，到三楼躲起来，我打电话报警。”说着，老刘就去到处关门窗了，连窗帘都一一拉上。刘昕见他爸没打电话，就拨通了110，跟他们说了这里的情况，一个女警察声音不紧不慢地对他说：“你的报警我们已经收到了，目前多个地方发生了不法之徒聚众闹事的事件，我们的警力已经全部出动，开始处理这些事件，在警察到来前，请你们不要惊慌，关好家里的门窗，拉上窗帘，不要外出，以免发生意外事故。”刘昕急切地问警察什么时候能赶来，那个女警不紧不慢地回答警察很快就会到来，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刘昕听到下面的人似乎还在扔石块，有些玻璃被打碎了，这一夜，他一直没敢睡。第二天早上，一辆警车开到刘昕家门口，他们盘问了昨天的事，然后一个女警察说：“实在对不起，昨天好多地方发生了聚众闹事，我们实在抽不出警力到这边来，你们有人受伤吗？”刘昕一看那女警是小刘警官，就对她说：“原来是你啊，小刘姐，我们家倒是没有人受伤。”随后小刘警官说：“原来是刘博士，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损失会得到保险公司和民政部门的赔偿的，有些区域游行还在持续，希望你们注意安全，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说完，警车就急匆匆地开走了，随后妈妈把刘昕关在家里，让老刘出去买菜，一直持续好几天，虽然那群人也没有再来过，但刘昕还是心有余悸。

    这几天刘昕心乱如麻，夜里他久久难以入睡，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迷糊中，他梦到自己一个人来到河边休闲椅上坐下，他隐约感到身后有人走过来，回头看时发现她身穿绿白相间明汉服。“茜茜，是你吗？”刘昕轻轻地问，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上，一股沁人肺腑的馨香沁入他的鼻子，涌入他的心间，沉沁在这个馨香里的刘昕几乎醉了……刘昕突然觉得有水落在脸颊上，他感到很奇怪，他觉得这是王茜的泪水，而且似乎能听到她似乎在抽泣。突然，大街上黑压压的人群冲他们跑过来，他现在非常肯定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得牵着王茜奋力地逃跑，试图摆脱那群人的追赶，就在这危机时刻，对面大街也涌来了气势汹汹的人群，走投无路的他们只好一转身逃进一条幽黑的巷子里。他们拼命地往巷子深处跑，一直跑到巷头时终于发现这是一个死胡同，这一次，里面没有狗窝，也没有黑色拉不拉多犬，愤怒的人群围上来狠狠地用脚踢他们，用木棍打他们，甚至用石块砸他们，嘴里还在骂：“打死这两个太空佬，打死这两只寄生虫。”刘昕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愤怒的人群散去以后，他扶起瘫软的王茜，但见她一脸惨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口鼻也没有呼吸，身上留下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刘昕扶着她急切地大声喊：“茜茜，茜茜，你快醒醒。”王茜一直没有回答，刘昕这才想起生日晚会谋杀案那天王茜勇敢地站在前面保护自己的情形，身为男子汉，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懦弱，一种无名的自卑涌上心头。

    他觉得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上，让他很难呼吸，经过一番挣扎醒来后，胃里一阵翻腾，就赶紧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从嘴里倒出来了似的，他打开卫生间的隐形壁灯，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污秽的脸上还挂着泪水。都说人在得到的时候是不会珍惜的，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真正感觉到某种东西的无比珍贵，现在他已经能够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