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34

    一个平常的下午，太阳无精打采地落到地平线上，市区游行和聚众闹事的事情已经基本结束了，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刘昕看到玹子打来电话，他感到很奇怪，因为自打认识玹子以后，他们两很少说过话，唯一打过一次电话也没有说话，这一次，玹子只是简单的告诉他，让他登录元宇宙二号去看看。奇怪归奇怪，但玹子叫他去一定是有什么事，他带着狐疑登上元宇宙二号。当他到达第三关大屋前时，一眼就看到站在大屋中间台子上的那个绿白相间明汉服女孩，玹子依然背着贯天弓站在她的身边，刘昕跳过去到达中间台上时，明汉服女孩说：“你终于来了。”刘昕好奇地问她：“你是谁？”在刘昕心里，如果说王茜的确已经死了，那么这个女孩就是别人使用她的账号。女孩说：“有人说我是鬼，你觉得呢？”

    自从八年前发生了那桩太空大案以后，世界各大门户网站都对这个新闻做了宣传报道，甚至把元宇宙里面那个跳喷气弹射筒的勇敢女孩写进文学作品，这个故事在网络世界广为流传。现在这个绿白相间明汉服女孩再次出现在火星冒险，有玩家说她是鬼魂也就不足为奇了，然而大部分理性的玩家跟刘昕一样，认为可能是有人冒用了浅草妖妖的身份登录元宇宙二号。对刘昕来说，听着这有一点点机械变形的元宇宙发声，有一种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已经死去的王茜，但是理性思维却让他无法确认他的这个判断，想到这里，刘昕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么开口。看着刘昕呆呆地站在那，露出迷茫的表情，玹子笑着对王茜说：“别逗他了，还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吧。”绿白相间明汉服女孩说：“那你告诉他吧，玹子，拜托了。”因为她爸的事，玹子感觉对这个事很难开口，然而她不知道怎么拒绝王茜的请求，沉默良久以后，就鼓起勇气把前面发生的事说给了刘昕。

    那天，王茜的胸口和腹部中了三枪，还是茜茜妈李月茹的及时制止才让刘昕得以逃脱，当王茜被送到医院时，李月茹也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治疗，医生告诉李月茹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王茜受了致命伤，现在抢救，生存的机会不足百分之二。最近人体速冻冬眠技术刚刚兴起，最好的选择就是进行人体速冻冬眠，等待医学进步以后再进行唤醒治疗，速冻技术价格不菲，但这对李月茹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她愿意倾自己所有来换取女儿的生命。

    目前的状况是，选择人体速冻冬眠的结果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不进行人体速冻冬眠的结果倒是清楚的，王茜几乎是死路一条，留给李月茹唯一的选择就是同意医生的建议，采用人体速冻冬眠方案等待医学进步。在完成王茜的人体速冻冬眠以后几年时间里，人类医学技术快速进步，人造器官在社会上大量应用，从前，大家都说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不平等的事，只有生死对人是相对平等的，现在的世界对于穷人和富人来说，连生和死也变得越来越不平等了。很多富人在疾病面前可以选择大量使用人造器官或者选择冬眠等待治疗，穷人责因为不能承担高昂的费用而无法做出这些选择，穷人和富人对生存权的选择差距越来越大。

    八年后，医生告诉李月茹，现在是考虑唤醒王茜进行治疗的时候了，他们打算采用局部解冻技术对王茜原有的伤口进行处理或者换装人造器官，这样抢救成功的可能性会很大。实施人体速冻冬眠技术需要跨越的时间很长，目前世界上没有太多冬眠成功的临床案例，一部分人在选择冬眠几年之内唤醒，基本能够保证各器官功能正常，然而冰冻冬眠时间过长的人唤醒以后出现了一些后遗症，这些后遗症虽然不致命，但还是给选择冰冻冬眠的人带来了很大的心里压力，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医生建议现在对王茜实施唤醒治疗最稳妥。李月茹接受医生的建议，对女儿进行唤醒治疗，按照先前的计划，通过一系列手术，医生用人造器官为王茜更换了损坏的器官，唤醒治疗手术非常成功，王茜苏醒以后，经过半年多的持续治疗，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康复后，王茜进入太空城SC大学继续她没有完成的高等教育，这个下午刚放学，她才从学校出来以后打电话给早已毕业的同班同学玹子，她们又登上了元宇宙二号，并来到这里等待，她在等待一个没有做完的梦。

    听完这个故事后，刘昕眼睛湿润了。

    浦东街头，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宽边眼镜的青年男子和一个一身穿色连衣裙的女孩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散步，他们从未如此惬意地地面对自己的人生，两人就是刘昕和王茜。王茜忽而对刘昕说：“听说地球航天联盟和地球上的一些大公司联合在太平洋上建设一个直径超过50公里的巨型环状太空城，最多可容纳1亿人口，太空居住权不再为少数人所拥有，人们不必再为地球人和太空人的问题争执不休了。”刘昕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那也不见得，现在的大西洋太空城实用面积40平方公里，这还不算超过40平方公里的地下层，要是按照高密度居住的话，也能居住200万人以上，现实只住了不到40万人，开发商考虑的不是太空城居住人数的多寡，而是富人愿意花钱购买住所的舒适性和豪华性，假如太空城居住密度过大就失去了居住的舒适性，更谈不上豪华了，结果是富人不再愿意出高价买太空城的居住权，公司的利润反而下降了，开发商考虑太空城开发的重点是利益最大化，而不是人类社会更加平等。退一步说，现在的地球上生活着100多亿人口，即使太空城人口增加到1亿，也仅有地球人口总量的百分之一，所以我认为太空城依然还是富人的天堂。”王茜没有接这个话题，她换了一个话题说：“我妈说了，只要你去见她，她可以帮你办理太空城的永久居住权。”刘昕思量了片刻，又吞吞吐吐地说：“为什么，我让你们家……还差点害死了你，我以为你妈会讨厌我。”王茜一个个吐着字认真地说：“我妈说了，这个事，不怪你，你，没有什么错。”好像不愿意刘昕再提起这个事，刘昕怀着忐忑的心情对她说：“既然我们都来自地球的，那么，在我的心里，太空人和地球人也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还是打算留在地球上。”王茜脸上顿时拢上一脸灰色，她忿忿然说：“我妈当初说你隔着屏幕都冒傻气，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不得不信了。”说完转身离开了刘昕。刘昕赶紧追上去说：“茜茜，等等我。”王茜头也不回，走向远方。

    刘昕一边追着王茜一边想，太空城居住权是世界上最昂贵户口，要获得这个权利需要支付非常高的开户费，这个费用令一般平民，甚至中产阶级都望而却步。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李月茹要给他太空城的居住权必然要付出相应代价，那么这个代价将会是什么呢，他大约已经猜到了，李月茹现在是SC公司的技术总监，她要是以引进人才的方式为刘昕办理太空城的居住权问题，那么刘昕就得离开上海物理研究所，这个是刘昕万万不愿意的。当今世界急需处理的问题很多，眼前最迫切的莫过于人类世界的两极分化问题，以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人类社会迟早将分裂成地球人和太空人两个群体，这种分化也只是地球贫富分化的自然延伸。刘昕希望自己在做地球人的同时也可以做太空工作者，以此来证明地球人和太空人之间是没有差别的。刘昕明白，期望用某个人的行为来弥合地球人和太空人之间的裂痕这种想法是幼稚的，对于眼下这个蓝色星球来说，他的做法就像一只蚂蚁在茫茫草原上搬走了一片狗牙根草叶一样微不足道，对他来说也不是真的什么作用都没有，这个事至少还是在他与王茜的感情上制造了清晰的裂痕。

    回地球轮休期间，刘昕一个人闷在家里，到火星冒险去看看，并没有看到那个曾经熟悉的明汉服女孩，他已经好久没看到她了。最终刘昕鼓起勇气打电话给王茜，电话那边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喂，你是谁呀？”虽说他知道王茜是明知故问，至少也接了他的电话，怀着忐忑不安的感觉，他结结巴巴地说：“茜茜，我是刘昕，那天的事，实在对不起，我向你，陪个不是。”电话那边回答：“赔不是就算了，你我非亲非故的，还有别的事吗？”刘昕沉默片刻，随后说：“你有空去黄浦江边散步吗？”电话那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说：“时间倒是有，只是，没心情去。”刘昕听了这话心间一颤，感觉这段感情怕是要凉了，稍后电话那边慢吞吞地传来王茜的声音：“去黄浦江边散步的话，你得给我一个恰当的理由。”听到这里，刘昕把心静下来，成竹在胸地说：“去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傍晚时分我独自坐在江边公园银杏树下的椅子上看江景，忽然觉得有一个女孩悄悄来到我的身后趴在椅子上，我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芳香，我知道那个女孩一定是你，这情形让我很陶醉，过了片刻我回头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到处找也找不到，一时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醒的时候，从镜子里还能看到我满面泪痕的脸，这个是我邀你去散步的理由。”刘昕说梦的时候把内容稍稍删改了一下，把一些不幸的部分隐去了，只留下了值得回忆的东西。电话那边沉默了良久，王茜才开口说：“我觉得拒绝别人的请求一定是一件非常爽的事，我本来想拒绝你一次，却被你这个神奇的理由打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随后她接着说：“半个小时后我到银杏树下那个椅子找你，不要迟到。”刘昕回答说：“没问题。”

    刘昕来到银杏树下，眼巴巴地看着附近的林间小道和木制椅子，过了好久，两个女孩说着话从公园的小道上慢慢地走来，其中一个穿着绿白相间的明汉服，跟火星冒险里面浅草妖妖那一套衣服非常像，另一个则穿着淡紫色连衣裙。两人只顾着说话，似乎没看见刘昕，刘昕来到小道上轻声说：“你们来了。”王茜惊讶地说：“你吓我一跳。”说罢两个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们说了一番话，然后王茜指着一把长椅问刘昕：“你说的那椅子像不像这一把？”刘昕赶紧回答说：“木头的，看着这些长椅都有点像。”王茜对玹子说：“那我们表演一下当时的情形，玹子你来给我们拍个照，早知道把我大哥也叫来，我们分两组演示一下当时的情形。”话音刚落，刘昕发现玹子脸上泛起了红晕。王茜让刘昕坐好，她来到椅子后面问刘昕：“是不是这样？”刘昕说：“是，只是当时我觉得你的头发都飘到我的脸颊上了。”王茜惊讶地说：“这么夸张？”于是王茜趴在刘昕身后，让一丝头发吹到刘昕发烫的脸颊上，痒痒的，刘昕再次闻到了那股和梦里一模一样的馨香，玹子赶紧抓拍了几张照片并传给王茜，照片里的王茜也露出了她身上少有的羞涩。

    此后，刘昕和王茜就常常到银杏小道来散步，起先，玹子也跟着来，有时候王茜大哥和玹子哥也来，后来就只他们两人了。有时候刘昕有几天没看到王茜就觉得心里不安，刘昕就不断地发微信跟王茜说话，刘昕似乎明白了，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