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前半生第四十二章

    第五天，从早上天空中就下着小雨。一直到吃过中午饭后，还在下雨。月月今天几乎是从早上起来就开始玩手机，一直到现在了。淑娟发现，她回来这几天，月月对手机已经是严重依赖了，早上睁开眼先找手机，每次都要玩到手机没电关机了才罢休。晚上要玩到睡着了，淑娟妈才从她手里拿出手机。这两天她把奶奶的手机玩关机了后，再接着玩淑娟的手机。几天来淑娟一直都是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打断她。带她和小溪出去玩，或是讲故事。今天外面下雨，不能出去玩。她根本听不进去淑娟讲故事。淑娟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给月月讲道理。她温柔的耐心的说“月月，玩手机时间长了，对眼睛不好，眼睛对我们非常重要，你把眼睛闭上试试，没有了眼睛会有多不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是不是？看手机时间长了，眼睛就会看不见东西的”月月根本听不进去，继续看手机。淑娟也奇怪，为什么对小溪这样讲就管用，难道是她道理讲的不足以引起月月的注意？于是，她又开始讲“月月，有一个小孩，天天看手机，结果，你猜怎么了？有一天，她眼睛看不见了。去医院医生说她眼睛瞎了，再也看不见了？你说可怕吗？”月月一本正经的听她说完又继续玩手机。淑娟忍不住对她妈说，“妈，你不能任由月月一直玩手机了，真的对眼睛不好。”淑娟妈一直在看电视。她不耐烦的说“就你麻烦，现在哪个孩子不是天天看手机。你看平平家二宝一天到晚不离手机。”淑娟说“医生也说了看手机时间长了，视力会下降，月月才四岁，你必须控制她玩手机的时间”淑娟妈还在专注的看那个《还珠格格》的电视剧。淑娟怎么那么反感呢。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看这种情呀爱呀的电视剧。幼不幼稚？再说你都快看五遍了，估计快会背台词了。淑娟准备跟月月把手机要过来，不能讲道理了。于是她说“你先把手机给姑姑，姑姑有事要用一下”她想着藏起来。结果月月根本不给她。开始哭闹起来。越来越大声。淑娟妈一把从月月手里夺过来手机扔给淑娟，又爆发了“哭什么哭，麻烦死老子了。一天到晚看你，就不能让我清净一会儿？还哭，还哭，哎呀，烦死了，你这个畜生！再哭，打死你！”“你有神经病了吧？”淑娟打断了她妈说。

    淑娟妈说“还不是你事多，村里哪个孩子不是天天看手机，你回来几天你看你麻烦不麻烦，天天说。你管的好，你带走！”“我都半辈子了，浑身是病，我好不容易养大你们四个，还没享上崔自立一天的福呢，他给我留下这么个祸害。我们老了，该是儿女们尽孝心的时候了，人家姑姑养大的多的是”

    淑娟哑口无言。

    她又想抱着小溪出去躲一会儿。但是，今天外面没地方可以躲。她只好听着她妈的唠叨。淑娟妈索性关了电视。陈谷子烂芝麻，长篇大论起来。她开始讲起自己这一身的病都是因为生了她们姊妹四个月子里落下的病根。然后她开始讲那个淑娟听了几百遍的有关她出生的故事。在她听来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甚至心里翻不起一点涟漪。她觉得妈妈讲来讲去只感动了她自己，对淑娟来说，甚至反感。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说她当年才十八岁养育淑娟多么不易。她说淑娟最难带，因为淑娟生下来后背就有一个脓包。所以不能放下来。吃饭都需要一只手抱着淑娟，另一只手吃饭。淑娟就是在她妈怀里长大的。

    淑娟妈自顾自的讲着，淑娟早就走神了。她想起看过一个父母寻找丢失孩子的纪录片。两个家庭，分别找两个十二岁左右女孩的故事。第一个家庭找到小女孩时，妈妈哭着说“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找你找的多辛苦，我们花光了钱，我们睡公园，我们吃饼子……”那个小女孩一脸茫然，毫无反应。第二个家庭找到小女孩时，那个妈妈哭着说“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有没有挨打，吃了很多苦吧，我可怜的孩子”实际上第二个家庭为了找孩子父母辞职，卖了房子。那个小女孩很懂事的说“没有吃什么苦”但是，背过父母，她对记者说她不想说出来让父母伤心。这就叫共情。互相体谅。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姊妹三个和父母之间却是互相指责和不满。

    这到底是哪里错了。究竟是他们不孝，还是父母不慈？为什么她体会不到，就是产生不了共情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和父母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看问题？

    她又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观点来。父母拥有的弱势文化属性这个说法，她一遍一遍的讲自己当年如何含辛茹苦，而且只讲自己如何辛苦。其实就是希望引起淑娟的同情吗？这是道德期望吗？是的，养儿防老，自古以来，天经地义。可是，为什么越是提醒，就越引起了她的反感呢。爸妈也是觉得这三个女儿是白眼狼呢。她们三个真的是白眼狼吗？

    她想起《遥远的救世主》改编的电视剧《天道》里丁元英对他的母亲说:妈，如果您养儿就是为了防老，那就别说母爱有多么伟大了，您养来养去还是为了自已，那是交换，等不等价还两说着呢。碰到我这个不孝顺的，您就算赔了。养儿防老，那父母就是你天然的债权人，而且这种感情比山高比水深，你永远想的就是还债报恩，所以这种文化就是让每个人都直不起腰来，你看这个民族就是老弯着腰，而老人越是觉得养儿防老，他就越容易觉得吃亏，心里就越苦。是的，淑娟爸妈就是，她天天讲，天天讲，讲的越多，说明期望越高。而且只讲自己如何辛苦不易。天天想着自己的辛苦，越想就越苦。就会产生怨气。作为儿女的淑娟呢？她拥有的也是弱势文化属性。她天天想的是自己小时候如何被语言暴力，如何被爸妈打，想的是自己如何吃苦。这样呢自己也就觉得自己很苦，悲惨。这也是道德期望，生养是父母应尽的责任。

    淑娟妈讲的越来越激动，淑娟听的是越来越反感。

    淑娟妈开始抱怨起来了“你们三个现在各过各的，你们谁管月月呢。婷妈对婷说以后婷弟弟家孩子的衣服就让婷一个人买了。你们呢，你们三个的孩子都有爸爸，可是月月没有。赵东平给小溪买房子呢，他怎么不说给月月买呢？”

    淑娟快要忍不住了。她真想说“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这么不爱听呢？什么就叫给小溪买的房子，我们租了这么多年房子了，那是我们住的一个窝而已”

    月月，一想到月月，淑娟就觉得理亏，她说不清那种感情。她觉得特别无奈。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月月。淑娟烦躁的想着“哎呀，实在头疼，看来，不能再住下去了，明天还是回省城吧，反正小溪的头不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