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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越史

    圣上新纳了一位妃嫔,是御史中丞崔扬的孙女,今年十六岁,授了才人的阶品。崔才人自幼饱读诗书,精通文墨,弹琴、下棋、作画、点茶无一逊色,是个世家闺秀。

    圣上擅长书法,写得一手好字,犹爱品鉴诗词和丹青。为此,修文馆收录宫内画坊和民间画师匠心独具的画。观文殿将前人流传下来的诗词歌赋编定成册,藏于阁内。平时,圣上还会召见端明殿、天章阁、资政堂等殿阁的学士,—同吟诗作画。

    此番宫内来了个才艺双绝的才人,圣上很高兴,时常召其入殿随侍,来集欢殿里的次数越发少了。

    集欢显得怏怏不乐,去极宁殿几次都碰见崔才人,她本来想和圣上说会话,但看见崔才人站在一旁,她要说的话也咽到肚子里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问云束:“是不是人都喜欢懂诗词的女子?”

    云束当然知道她这个“人”意指谁,便道:“可能吧。毕竟和有文化的人待在一处,自己也显得有文化。”

    集欢耷拉着一张脸,道:“是吗?”

    泓月道:“这是要分人的。那些王候,公子多是喜欢美丽,柔顺的人,那些命妃、小姐还是喜欢与自己同一路的人。才华不过是锦上添花。”

    集欢听了泓月的话,半晌不说话。良久,才对云束道:“你去到观文殿借几本诗词选回来。”

    云束惊异她的要求,但还是往观文殿去了。观文殿编撰得知她的来意,忙引她到排放诗词的架子前。架子上的书云束多未读过,她踩在小木凳上,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三本书,一本《诗经》,一本《诗华录》,一本《曲子词》。

    拿完书,云束正欲离去,忽然瞥见殿内角落处摞着几册轻薄的书,心生好奇,道:“那角落边的是什么书?为什么不放到架子上?”

    观文殿编撰道:“是越国的史书。慧光阁送的诗书里夹带的,估计是不小心混进去了。”

    云束的心怦怦直跳,貌似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云束问:“我能看看吗?”

    观文殿编撰同意了。

    云束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一本书的封面,看看一列列工整又瘦削的字迹,她不由地屏住呼吸。

    “嘉和八年,越王荒淫,溺于酒色,增农税,朝政不理,适旱涝频发,盗匪横生,民苦久矣。时魏闻越民意,顺天道,越北十府归于魏,魏帅姜朗率万军伐越都,越都守城不敌,溃逃。魏军入都,财皆不敛,人皆不杀,善民众,民心向之。遂入宫,虏越王、后妃、王子、帝姬、宫女等入魏,魏帅孟植彬领十五万军同越北十府厢军代越南六府,大败,越南六府降于魏,改作魏国八道。越北十府荐常豫王为帝,复“越”,朝于魏……”

    云束一颗心慢慢沉下去了。这一刻云束才真正懂得胜者为王的概念。她心中产生诸多个疑问,但明显观文殿修撰无法解答,她必须要亲自去慧光阁一趟。

    云束指了指那边的几册书,道:“我帮你送到慧光阁。”

    观文殿编撰忙道:“这怎么行呢!还是我抽空送过去。”

    可云束执意要替他送,他推阻几次实在拒绝不掉,害怕得罪钟修媛的贴身侍女,反而惹祸上身。于是便同意让云束去送书。

    观文殿编撰道:“姑娘可知道去慧光阁的路?”云束茫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路还偏要去送书,他虽然这样想,却还是满脸堆笑地告诉她去慧光阁的路线。云束捧着七、八册书,途经了乐坊、书艺局、画坊,最后到慧光阁。

    慧光阁是国朝历史最悠久的书阁,建于高祖正道二年,原是为了收藏天下各色书籍,后来国朝陆续建立修文馆、观文殿、华英阁,丹青苑,其阁的职能有所削弱。迄今,只收录国朝历代帝王及其他国家的史书。

    慧光阁四面环竹,置身于一片竹海中,入去阁内,窗棂上竹影随风摇曳,叶间簌簌风声自门外、窗户流入,降落在册册厚重的史书间。

    云束留下手中的诗词书卷,将余下的越国史书交给慧光阁编撰。编撰一璧称谢,一璧责骂今早送书的侍者。

    云束问:“越国史书只有这几本吗?”

    慧光阁编撰惋惜道:“都被战火烧得差不多了。能捡回几本残卷已经是万幸了。慧光阁的学士抄抄补补弄了几年,才保住了北越的部分文脉。”

    云束抱紧怀中的书,道:“可我听人说,军队入越都时,圣上特意嘱咐他们守好越宫,照理说战火烧不到越宫里。”

    慧光阁编撰道:“据说是随后常豫王带兵进了越宫,与大魏军队产生了争执,便打了起来。常豫王让人一把火烧了越国的国库与藏书阁,销毁了越宫大多典籍、宝物。”

    云束出了慧光阁,心头却阴霾笼罩。一来是越宫沦陷,北越与南越的后续让她难以消解。她原本认为自越都城破的那天,越国就已经灭亡了。却不料,越国依旧存在,只不过换了主人。

    常豫王宣明远是越样的表侄,因与南蛮之战中,连损南方部数十名大将,俘虏敌方太子及王候共六人,斩杀于城楼上,使得敌军方寸大乱,四处逃窜。双方和谈之际,又归功于宣明远,南蛮同意割地赔款,归附越国。

    越王感念宣明远声名远扬,战功赫赫,封他做了常豫王。宣明远身为一个武将,置于风雅的越国朝堂间,倒显得格格不入。越王在位那些年,国内“崇文抑武”的风气达到顶峰。越王重用文臣,使得朝堂上的文官权重望崇,以宣明远为代表的一群武官处处受到排挤。越王曾一日在常朝上公然与文臣玩笑,说武官多是“莽夫”,做官全凭力气。

    让她心痛的第二点是,越史消亡,原本属于越国的史书上却带有了魏朝的痕迹。魏朝深埋了部分真相,让曾经真实存留于越人回忆中的隆盛与哀微只得依附魏朝存在。新立越国缺乏文脉支撑,不知能在这世界上维持多久。

    她一路走—路想。她自以为矢口不提越国,它就可以慢慢从自己的心中隐去,到完全消失的那一天,她就成了一个真正的魏人。可当她知道有人诋毁它时,她潜伏在心底的意识猛然觉醒。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不愿意回首的从来不是在越国那段辰光,而是在仅有的美好幻灭后软弱无助的自己。

    她回到琼华轩,把书交给了集欢。集欢问她为什么去了那么久。集欢含糊地说自己找书花了不少时间。集欢没再追问了,拾了一本书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