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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记忆

    太子妃告诉她,会见的地点在望江亭。她步履逦迤地去往望江亭。她近亭子时,远远望去,平齐的江水在阳光下粼粼闪烁。

    她倚在栏杆上,凭眺不远处的绿树长堤,晴空下—派祥谐,又给她添了几分平和,得以让她静心远眺半个时辰。

    她遂坐在石凳上,手指在石桌上不停地画圈。实在百无聊赖,她起身,绕着望江亭上上下下打转。途径的宫人见太子妃宫中的云束姑娘活像被下了降头,在临水的亭子中乱窜。他们也不敢上前询问,毕竟她的身份比他们高很多。

    她自然不知道那些宫人对她临时的评价。她从踏道高阶跳至游廊口。云束长吐了口气,哂笑自己的行为。她取下发间插缀的发簪、珠花,用巾帕包好,搁在大袖中。

    云束出了亭子,暮春最后几缕微和的风拂过她的脸,让她满心的沮丧与自嘲也随这尽日里的风同去了几分。

    这本该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却还是让她格外忧烦。她疾步走在甬道上,此时,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她要赶快回去,去给灵运讲故事。

    她肚子里装的那些故事没有比今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更精彩了。

    她越走越快,像要与周围带起的风同速,以至头上仅剩的烧蓝小花被林园一条出墙的树枝勾下来,掉在地上。

    云束没注意,继续向前走。当走到画坊不远处,一个穿梧枝绿直缀的儒士超过她,横在她面前。

    云束吃惊地看着他。。

    儒士将左手张开,道:“姑娘,你走的太快,珠花落下了。”

    云束拈过,道:“谢谢。”继续向前走。

    儒士在后面轻轻唤了一声,“云姐姐。”低沉的嗓音直钻入她耳中,让她陡然一激灵。

    接近正午,她才回到缬英殿。她走到院中,太子妃便迎出来,问:“怎么样?”

    云束微垂着头,双目翕张一下,终还是点首。太子妃舒了口气,用纨扇遮住嘴和蔓萝对笑。

    记忆就这般措不及防地苏醒了。虽然那段回忆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经历了那么多事,那件事连插曲都算不上。可她才知道,她那时的无心之举对他竟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事情还得追溯到嘉和十六年。时年四月十八日,圣上携皇后、温成皇后去应天府书院考查。

    温成皇后与她正在书院中闲逛,刚走到博延殿,便看到陈恩远步伐匆匆,往这个方位来。

    见到她们,他脸上的惊惶一闪而过。陈恩远向温成皇后行了一礼,又仓促走开了。

    她们绕过博延殿,途径一书阁,却听闻里面一阵吵闹。

    温成皇后停下来,向里面张望,便看到几个十六、七岁的着各色直缀的少年推搡着一个瘦小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素衣直缀,怀中抱着几卷字轴,正在默然饮泣。

    其中一少年斥道:“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你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

    另一少年讥讽道:“汪兄,莫气!不过是一个小书童办坏了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换了便是。汪兄家大业大,难道再找不到一个办事可靠的书童?”

    那少年听出他话中的嘲讽,怒意更盛,但他仅存的理智不允许他得罪另一少年,便把所有的怒气转发到那一瘦小少年身上。

    只见,他劈手打在那小少年的肩膀上面,小少年摇晃了一下,跌在地上,怀中的字轴抛出半丈远。

    出言讥讽的少年饶有兴趣地站在一侧看戏。

    劈手少年有些心慌,但又不想在别人面前跌了面子,只能引着脖子怒骂:“你这破落户家的混小子!竟犯下这样的糊涂事!我看你便是存心要败坏我的名声!今天,打死你也不为过!”

    一旁看戏的少年,听到他这番骂语,皆吃吃地笑着。

    小少年跌倒在石地上,却不哭泣了。

    温成皇后见此,便呵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个少年齐刷刷扭过头来,直了眼。应天府书院从未有过女子,他们得知今日圣上偕皇后与钟娘子来书院。看不远处女子的衣饰、打扮,更偏向于明艳。那十之八九,门外的女子便是钟娘子了。

    正当他们揣度之际,温成皇后已经径直走到他们面前。他们反应过来,忙向她作揖。

    温成皇后偏头示意云束一眼,云束心领神会,上前将跌在地上的小少年扶起来。

    温成皇后见小少年颤巍的被扶起来,问旁侧的几个少年:“你们几个人为何要欺负他?”

    劈手少年道:“钟娘子你有所不知,圣上来书院考查,主院让我们把自己最优秀的文章献上去给圣上观览。我让他去取那几份被主院点评过的文章送过去,谁知这小子不知事,竟拿了几册平常闲作的诗文送过去。我气坏了,这才责骂他!”说完,又瞪了小少年一眼。

    温成皇后冷笑了一声,道:“就为这事?不过几篇文章,送错了再重新送过去呗!至于对个孩子又打又骂!圣上待人仁慈,连最低阶的宫人都鲜少惩罚,要知道你这么惩罚一个孩子,还不知道要怎样痛心!”

    云束把掉落在地上的字轴一一捡了起来,温成随手取了一卷,摊开一角,瞥了一眼,道:“这便是你作的文章?”

    劈手少年点头。她吟了几句:“弥月挂疏桐,寒光映孤影。想佳人,妆楼顒望,天际水波粼粼处,千帆过尽皆不是。”她微睇了劈手少年一眼,嘴边显露出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见你刚才如此动气,以为你的词文的水平比苏王二人还要高。还想着如此明珠却只因意外而蒙尘,着实可惜。我便萌生替你向圣上引荐的心思。如今看来,实是我多虑了。”

    温成这番近乎直白的话让劈手少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把字轴卷至原样,放到叠成的卷轴堆上,让云束送到劈手少年面前。温成慢悠悠地道:“词作的也不差。不过都是前人用过的典故,并未有你自己的新意在里面。我猜,主院褒扬你不过是为了鼓励你。这样的作品,我且嫌俗套,何况圣上呢?”

    温成察看一下小少年的伤势,皱了下眉头,道:“云束,你带这孩子去医官那里看看。”云束便扶着这孩子去了医官处。

    温成指着旁边看戏的少年,厉声道:“还有你们,我不知你们是哪个朝臣家的公子,也不知道你们的文辞水平的高低。可我今日见到的,却足够对你们进行评价了。以众凌少,以权压势,你们还没入官场倒先染上了这些习气,不晓得你们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今日圣上来应天书院,是为与主院、诸生谈诗作词,共商国政的,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坏了他的兴致。你们,好自为之!”

    她掷地有声的言语让在场儒士哑言俯首。她只淡淡瞄了他们一眼,就飘然而去。

    医官掀起小少年直缀的袖子,膝盖和胳膊上皆有擦伤。医官用温水帮他清洗伤口,小少年眉头微微一皱。

    除了擦伤,云束还发现他手肘周侧青紫一片,手腕处还有即将消退的勒痕。

    医官帮小少年上好药,云束温热的手指落在少年的瘀伤处,小少年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云束怕自己吓到他了,忙道:“对不起啊!伤口还疼吗?”

    小少年摇头,随手抹下衣袂。并不是伤口不疼了,只是他习惯摇头了。

    云束轻声问:“你胳膊上的伤也是他们干的?”

    小少年并不答话。

    云束不着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道:“陈破岩。”

    云束浅笑道:“虽是好名字,和你却是不大相符。你爹取的吗?”

    小少年摇头,似有些沮丧道:“不是,阿娘取的。我出生没几天,阿爹就走了。”

    “是这样啊。”云束察觉到陈破岩心中的自卑与遗憾,只轻轻感叹一句。

    陈破岩抬头问:“刚才给我出头的那个姑娘是谁?好像他们都很怕她。”

    云束道:她是圣上的御嫔,钟娘子。”

    “那你呢?””

    “我,我是她的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

    “云束。

    陈破岩把心里的疑虑都问出来了,便没什么可说的,遂不再开口了。

    云束偏过头看他,道:“你怎么不说了?”

    陈破岩道:“没什么可说的了。”

    云束“扑哧”笑了一声,道:“你适才讲话的方式像极了一个小大人。你才这么点大,颇有几分老成的样子。话还那么少,不过这样也好,不怕出错,我讨厌那些聒躁的公子哥,唯喜欢沉稳又静默的人。”

    陈破岩脸红了一下,低声道:“不小了,我已经十三岁了。”

    云束听见他的话,讶异地问:“你十三岁了?我还以为你才九、十岁。应是你太瘦小的缘故!”

    陈破岩脸又一红,道:“我已经开始和师傅学武功了。”

    云束“嗯”了一声,道:“很好。”

    陈破岩突然呼唤她:“云姐姐。”云束扭头看向他。

    陈破岩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