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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 国丧

    嘉和三十二年六月十二日,夜阑时分,汴州人酣睡之际突然为一阵钟声所惊醒。

    钟声自禁中传出,拂晓时分,宣德楼鸣钟击鼓各四十下,直响彻京都。

    京中百姓才知晓,昨夜九幽城内的钟声是为圣上而鸣。

    大魏圣上,嘉和三十二年六月十二日夜,在极宁殿内驾崩,时年五十岁。

    禁中嫔御、宗亲,内外诸司等吊唁叩拜于皇仪殿外,太子守灵殿内。大相国寺、开宝寺、景德寺、净初寺的僧人自愿入宫为圣上追悼诵经。

    城中百姓暂停农桑开市,夹道痛哭,三日不绝。当讣告传送到国朝其他路州,民众皆哭号焚纸,甚有妇人戴纸帽哀悼。

    据人言,国朝派往柔然的使者把圣上驾崩的讯息告诉柔然可汗,可汗大惊,执魏使之手哭道:“吾必设馔上祭。”

    新帝和宰执、史官商定根据大行皇帝生前扩疆定国,保民利业,敬贤礼士,采言纳谏的功绩,又念其宽厚仁义,温敦和善,为其定下“明宗”的庙号。“明”乃寓以照临四方之义,取此庙号是为褒扬大行皇帝的丰绩伟行。

    明宗丧仪结束,太子宋晖即位,封岑氏为皇后,孟氏为皇太后,次年改年号为元兴。

    元兴元年,南藩寇匪作乱,圣上令姜朗,陈均白率两万士兵前去剿灭。寇匪四处逃窜,被悉数戮杀,九月国军回朝。

    长夜无星,灯火第灭,四方宅院恍若跌沉入一个渊黑的水潭中。

    云束沉郁走至庭中廊下,眸色阴深,漫望夜色。

    陈均白走出房间,来到她身边,为她披上披风。

    云束睨他一眼,问:“喜儿睡着了?”

    他颔首。

    云束噤声,听着院中婆娑竹影随风沙沙作响。寒风将她的披风吹得鼓起。

    陈均白温和道:“束娘,我们进屋吧。,

    云束不应,被风吹来的沙土迷了眼,抬臂用衣袖掩面理容。

    片刻之后,他听闻一阵呜咽声。他平和地将云束的手臂按下,看到她满脸泪水。

    他的心头猝然翻涌出巨大的无力感。他拿出巾帕,为云束拭去眼泪,见她仍是悲怆泪下,他搂抱住她,喃喃慰道:“束娘,不哭。”

    云束将头脸埋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听到他心脉律动声,她的泪水越涌越多,却尽数隐没在他的衫袍中。

    寒风露冷,他们像在冬季里受冻的鸟兽,依偎着彼此取暖。

    次日,她醒来时,发现陈均白已然不在身边了。

    她下床,问朱禾、丹枝:“公子呢?”

    朱禾、丹枝对视一眼,皆不言。

    她眸色清明,道:“他是不是去朝中了?”她们犹豫了片刻,才答是。

    云束胸有忿气,道:“你们不是不知道他的病,为何不拦着他?”

    她们都低眉缄口。

    移时,云束冷静下来,手扶着桌边,道:“罢了,他若要上朝,你们又怎么拦得住他?给我梳妆吧。”

    临近午时,陈均白回到宅中。云束瞥见他,却不言,继续品摩徐琅所赠的《游春图》。

    陈均白脸上发讪,凑上来,道:“你在看画?”

    云束道:“别挡光。”

    陈均白遂移到她身边,同她一起观画。

    良久,云束问道:“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陈均白道:“笔法成熟,意境高远,是幅好画。”

    云束嘴角一弯,道:“你难道忘了徐琅贬损宅中画家吗?”

    陈均白道:“子嵚虽然贬责他作画不讲求实际,但未质疑他所作这幅画的价值。若是件劣品,他也不愿送给别人。”

    云束微仰首,朗声道:“正是。一个画家的作画风格不能等同他全部作品的好坏。同样,我们也不应该根据一个画家的品行、画艺,便断定他所作一幅画的水平的高低。作为上等翰墨,便无惧旁人偏见诋毁,只需等待时间淘沥,方会迎来世人灼见。”

    陈均白懂得她是借《立春游》这幅画告知他,良臣向主无须急于一时,可待自己病体痊愈,再尽臣子之责。

    他却难将塞于胸口处的话宣之于口。若画毁,何需时间淘沥?何要世人灼见?

    不过,世上的事,终归于自然气理。

    他笑得恬然,心中的话未说出来。

    过了几天,大夫到宅中为陈均白复诊。他检查过陈均白的份势后,为他切脉。他移开切脉的手。云束的杯盏落在案边响了一下。

    大夫了解陈均白近些日子的状况,笑道:“各位放心,公子的病正在慢慢变好。”

    云束含笑道:“那便好。多谢你这些日子的倾力帮助。我去送送你。”

    云束把他送到庭院外,他的面色霎时沉凝下来。

    大夫严肃道:“少夫人,你需得有个准备。”

    云束沉郁道:“直言无妨。”

    大夫叹道:“少将军的病是由身上的旧疾引发的。据少夫人说,少将军在战场上受过几次伤,伤口均在胸脯处。虽然当时简单处理过,一时并没有危及性命,但是因伤势未将养至完全恢复,使得病根仍旧潜存在身体内。少将军近些年出征在外,常不眠不休,操劳烦忧,日积月累之下,使体内病根由潜变显,身体状况不断恶化。”

    云束双眼胀涩,只手捏紧袖角,半晌才涩声道:“不管要用什么药,花多少钱,我请你一定要全力救治我夫君。”

    大夫道:“我必会全力救治少将军的。”

    云束眼睫迅速扇动了一下,细声道:“多谢你了。”

    云束送走大夫,便回到房间了。陈均白倚在床边,见她回来,朝她腼腆一笑。

    云束拨了一下花盆中栽植的紫兰,道:“大夫说,你的身体在慢慢痊愈哩。”

    陈均白笑意加深,道:“那好。等来年春天,我便能带喜儿去郊外放风筝了。”

    云束把花盆推往窗口阳光下。在阳光的作用下,紫兰散发的幽香更浓郁了。她道:“那你可得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早点把身体将养好。”

    陈均白语调欢快道:“一定的。”,目光却凄怆地睇向窗口的云束。

    这个冬季始于一夜雨,终于一夜雨。一日早晨,云束打开窗看见庭院中梨树枝桠上装点零星的几朵素花及一树的花苞。

    陈均白缠绵床褥,与药罐针疗相伴度过一整个冬天。春日降临,心中虽是欣喜,奈何身体虚弱,不能够到外面踏春。

    云束正坐在案前看帐册,忽瞄到门外一个小脑袋扒着门框,朝屋内探望。

    她由衷地笑了,陈均白恰巧向门外看去,见到梳着双丫髻,穿簇新春衣的喜儿,眼底盛满了笑意,一冬的阴霾尽扫而空。

    去年,因为陈均白生病,云束要照顾他,很难兼顾喜儿,汪氏便把喜儿接到她屋子里。

    于是,喜儿像春日里的一只小雀,好奇又胆怯地走进了屋子。她靠近陈均白的床侧,问:“爹爹,你的病好了吗?”

    陈均白摸了摸她的发髻,和声道:“快要好了。”

    喜儿把攥紧的手张开,掌心赫然放着几颗姜香梅。喜儿道:“这是祖母给我买的果脯,我吃了几颗,觉得味道很好,酸酸甜甜的。所以,我拿了几颗给爹爹,阿娘尝尝。”

    陈均白迁扯着灰白的唇,夸赞着女儿:“喜儿懂事了,知道把好吃的留给爹娘了。爹爹真的很高兴。”

    他从喜儿的掌心取过一颗姜香梅,放到口中,笑道:“真甜。”

    喜儿看着爹爹,突然号啕大哭了起来。陈均白慌了神,忙把女儿搂入怀中,问道:“喜儿,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你和爹爹说!”

    喜儿抽噎道:“他们……都说……爹爹快要死了……喜儿……就要没……爹爹了。”

    陈均白面色僵愣,两臂犹枯枝交结在一起,包围住女儿。云束见他脸上渐渐浮现苦涩之意。

    她默自在心下饮泣,把女儿拉到她身边,柔声慰道:“你不要听别人胡乱讲的话。喜儿你要对爹爹有信心,相信爹爹会有痊愈的那天。阿娘也和你一样,坚信你爹爹会好。所以,你不会失去爹爹的。”

    云束在劝慰女儿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她用巾帕为喜儿擦拭掉眼泪,吩咐朱禾带喜儿出去玩。

    等女儿走后,陈均白哑着嗓子道:“干什么要欺骗女儿?你不知道给她希望又夺去希望,这种感觉是多么难受?”

    陈均白悲怜地质问她。

    云束微仰起头,眸光浅淡,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奇异的笑容,沉声道:“我不曾欺骗她。她和我一样也是相信你的。”

    陈均白微笑着,神色却悲凉之至。

    春尽夏初,云束伏于案头看书,却因庭中的几只早蝉的叫声催她入眠。

    陈均白瞧她静止不动,走近看,才发现她是睡着了。他眼中盈满温暖的笑意,他抽去她手中握住的书卷,放至在摞叠的书上。

    他端视着她于疏落日光下恬美的睡颜,心间多了几分暖意。他谨慎地走至她身边,伸出手,手指轻轻落在她的眉心。接着,他半弯下腰,吻上她的唇。

    云束适时醒了。她睁着惺忪睡眼,见陈均白离自己这么近,她察觉到异常,登时羞红了脸。

    陈均白依然认真地盯望着她。云束遂侧身。

    “束娘。”他在背后轻唤她。

    “嗯。”她忍不住答应他。

    他沉言:“我走后,你可改嫁。”他说这话,声色不变,没有人能听出他话外的苦涩。

    她滴下了眼泪,被她立即抹去,只丢下一句嗔语“少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