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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春柳

    酉时日沉,圣上回到缬英殿。进入庭中,觉得宫人较往日恭谨肃沉,不时会用陌生的眼神睇他。

    他缓缓走在长廊外,日色昏昏疏远着他,他犹感凄凉。身后突然传来人语,“爹爹。”

    他扭身,看见灵运站在廊下,背后是被风吹散的浅黄的夕云。

    灵运盯着他的眼睛,眼里满是认真,道:“今天宴上的事我听说了。你真的会娶柔然公主?”

    “你娘娘也知道了?”他徒问一句。他明白她也会知晓,但在心底还是深深期望她能够不知道。

    灵运轻微的点头打碎了他的梦。

    她见圣上满身忧郁,遂推了他一把,道:“娘娘在殿中,你快进去。”

    圣上步入殿内,转过立屏,看见昏惨光影下兀自呆愣的妻。

    他心头掠过几丝伤感,轻声走到她身侧,将手搁在其肩头上。

    岑皇后才发现他的存在,偏首朝他微笑,道:“你来了。”她站起来,道:“我让人去备饭。”

    “不必了,”圣上拉住她的手臂,道:“我不饿。你坐着,我想同你说会话。”

    岑皇后安静地坐回原位,耐心等待他即刻宣出的话。半晌过去,他仍然一言不发。

    她瞧见圣上满脸的纠结,花半日时间方抚平的心绪又变得杂乱,心上缱绻竟甚于自己的丈夫。

    岑皇后声调喑哑,道:“你不必说,我全知道了。”圣上只是低首,不敢抬头望她。

    岑皇后用手将圣上的头轻轻抬起,嫣然笑道:“你不需要顾虑什么,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我会像过去一样支持你。”

    圣上怔怔地凝望着她,呐呐道:“宣沐,我对不起你。”

    岑皇后摇了摇头,道:“我知你是圣上,须把国邦安危放在心尖。大魏的国事便等同于我们的家事,我既为国朝的皇后,自深谙其中利害,需得和你一样牺牲部分东西来守卫大魏的子民。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吗?当初我们说好了,无论遇到什么,都要携手应对。”

    圣上眼眸里满透出内疚之色,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说。

    岑皇后垂下眼,温声道:“你的情意我一直看在眼里。为了我,这些年你一直虚设六宫,不纳嫔御。即便大臣议论上疏也无动于衷。虽迎娶柔然公主是不得已之举,但你也可趁此次机会徐徐开扩后宫,消弥朝臣的议论。”她顿了顿,嘴边泛起狡黠的笑意,“我听人说,柔然公主是柔然可汗的爱女,相貌美丽,性情温婉。说不定,你见到她,便喜欢了。”

    岑皇后的手正欲收回,却被圣上捉住,他只目光幽沉地凝望着她:“我不会喜欢她,不管她是怎样的仙姿佚貌或是清和平允。自遇见你的那一时,我注定只喜欢你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亦是。我敢对天立誓,对你的情意海枯石烂不变移,如有违誓,便让上天来惩罚我。”

    岑皇后当即滚下两行清泪,佯嗔道:“好好的发什么誓。我何曾对你有过怀疑?不过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他们二人含泪相望,皆是不言。

    片晌后,圣上把殿内文臣商议的结果告诉她。

    岑皇后听毕,颦眉索思,少焉方道“这可行吗?”

    圣上道:“只能这么办了。”

    夕光褪尽,一弯冷月浮在宫脊上方。月光下的寒风、弥漫的冷气携着整日不散的忧虑齐郁结在岑皇后心中。

    四月廿二日,柔然可汗派军护送固硕公主入魏。一个月后,柔然送亲队到达西京。候守多时的晋王、张聿钧、白绩泽继续护送柔然公主入京。

    五月十九日,柔然公主被送至九幽城内,安置在鸣鸾殿中,另派尚仪授其国朝礼仪规制。

    三月后,于广政殿外奉迎柔然公主,举行结婚典礼。宰臣率百官四次跪拜叩首,恭贺新后正式入宫。

    自此,东西两宫,分庭相对,民论甚嚣。圣上宣旨,因新后入宫不久,对宫中礼制不太熟悉,管理后宫的事务仍交予岑皇后。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党派暗结。

    柔然公主原听从圣上的安排,但瞧圣上罕少来鸣鸾殿,只当他忙于公事。后才知圣上每日都要去缬英殿,她想及圣上对自己态度冷漠,便怀疑是岑皇后挑拨,遂对岑皇后产生了坏印象。

    而岑皇后因这桩“荒唐事”,当下不好出面去见柔然公主,加之圣上叮咛她不要和柔然公主接触,便不曾踏入鸣鸾殿,甚至连缬英殿都少出。

    岑皇后劝圣上少来缬英殿,多陪陪柔然公主,免得她忿恼。圣上却不依,道迎娶柔然公主只是一项任务,并非他自愿。现下他的任务结束了,无须再做其他的事了。

    他不知他这份淡漠的残忍,使困于这桩荒唐事里的三人俱作大厦倾覆。

    云束正坐在案前写信。腊月将至,来京做买卖的蜀州商客不久后便要回乡,她便要趁这个当儿托商客把书信送给远在蜀州的汪氏和喜儿。

    她看着窗外疏落的枝条,在心中喟叹两年竟是这般快,她已与喜儿分别这么久了。不知道喜儿长高了没,模样是否变了。假若此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能认得出吗?

    她想到春天的柳树。刚开始仅抽出一点嫩芽,随着暖风渐渐熏遍四野,一天一天的变化着。待你终于察觉了,它已在春风中曼舞,柳条柔软细长,像一绺绺秀发。这个时节的柳树便如同正在长大的女孩,一岁—变样,让父母又忧又喜。

    不过,喜儿长大也应是个美丽的姑娘,毕竟她爹爹的品貌极佳,她伯伯亦是俊雅端稳。想到陈均白,她不禁感伤了起来。

    信只写了个开头,便不知如何写下去了。她有太多话想诉说,可只握住笔,却踌躇凝噎了。因她明白,她写下来的,汪氏和喜儿都不懂。她被一股巨大的孤单感裹挟,竟没有人再懂了。

    她的右手仍握着笔,却只顾静默发呆。许久,云束方醒悟,看到信上洇开的墨迹,默默将信叠起,把毛笔洗尽挂起晾着,遂出了房间。

    三日后,晋王入宫拜见帝后和太后。

    从福康宫出来时,正巧遇到要入内拜见太后的柔然公主。

    晋王只当作没看见,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柔然公主愠怒道:“我是圣上的皇后,算得上你的母亲,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就走?”

    听见她自诩他母亲,晋王嫌恶地皱眉,冷声道:“我的母亲是国朝的皇后,大魏的国母,劳请公主不要自称我的母亲,徒担这一名分,惹人议论。”

    一语甫毕,晋王疾步离去,只留柔然公主在后面恨恨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