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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废离

    那日,岑皇后携着煨好的人参鸡汤去极宁殿,正逢韩时平、曹沫等人在殿内规劝。

    岑皇后让内侍不必进去通传,只身一人入了正殿。

    圣上见岑皇后突然到来,惊愕不已。岑皇后面容平静道:“麻烦各位大人先行退去,本宫有话和圣上说。”

    朝臣彼此相望,却并未采取行动。圣上道:“你们先离去。”朝臣拱手退出正殿。殿中仅剩下圣上和岑皇后。

    圣上问:“宣沐,你怎么来了?”

    岑皇后把所提在手中的食盒放在案上,道:“我来给你送汤。你现在要尝尝吗?”

    圣上倦怠地摇摇头,道:“我没什么胃口。”

    岑皇后道:“你是在为柔然送来的那份帛书忧心?”

    圣上讶异地抬眼瞧她,旋时怔忪呐呐道:“你已知道了?”

    岑皇后见他这般局促,难得现出一点灵巧的微笑。

    圣上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

    岑皇后打断他,道:“你不必解释,我什么都明白。我信你。

    听闻宣沐信任自己,他才安下心来,短促地吁出口气。而她接下讲的话,令他惊骇惶遽。

    岑皇后道:“我这次来,是想让圣上接纳群臣的计略。”

    圣上睁大眼睛,面带诧色,询问:“什么计略?”

    岑皇后沉声道:“废了我的后位,将我移出九幽城。”

    圣上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凝眸望着岑皇后,犹有几分失魂。岑皇后已做好了准备,但看见他满脸凄哀,心还是为之一颤。

    圣上温声询问:“你为何会说这些话?是有人要挟你吗?”

    岑皇后淡淡一笑,道:“没有人要挟我,这便是我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我已思考许久。”

    圣上黯然神伤,遂喃道:“你把那些人的话听进去了?你将向他们妥协?我又怎会那样做?你……”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忽地抬首,问道:“你是为了我?”

    岑皇后仍是默作不语。

    圣上又自言:“你便是为了我,不想让我再受那些大臣的痴缠,受困于当下难堪的处境。你才会顺从他们的提议,冀望牺牲自己,助我摆脱困境。”圣上近她身侧,半握住她冰凉的手,道:“宣沐,我不需要你做出这样的牺牲。我会想办法解决那一事。你放心好了。”

    岑皇后将手从他掌心抽出,道:“我做下这个决定,不全是为了圣上,更是为了国朝。”

    圣上目色迷蒙地看着她,重复道:“为了国朝?”

    岑皇后沉郁移时,悄然笑毕,方道:“圣上你便像山间的一轮明月,孤寒皎皎,升落无息,日复一日的恪循此道。空山阒静,夜空翰远,我便只是拱卫在你周围的一颗星星,乐意为你的光辉所隐没。你我彼此依偎,共度漫漫长夜。然而,无须星光烘托,静寂山谷中的明月发出的幽光仍旧会引人赞赏。因孤独而偎在明月身侧的星星,会因更多星星出现,而不被人需要。只待黎明将临,无声无息地消失,不为人记得。”她深深吸了口气,温情又衰婉地叙说着,“圣上你有着明月的皎皎光华,为人崇敬仰慕,我便似那颗星星,注定黯淡,却企图多散出一点光,能给你带来一丝温暖,让夜空多些许光亮。”

    听得她的话,圣上沉吟片时,怅惘喟道:“我不是明月,你也并非星星。对我而言,你才是天上明月。可是,我们皆是活生生的,存在于这座宫城中的人。我又如何能舍弃你!”

    圣上目蕴凄凉,神情无奈之至。

    岑皇后掩藏掉自身的情绪变动,道:“圣上,废我一人,可保国朝安稳无恙,可平前朝后廷纷议,亦可解你当下之忧。圣上……何顾再犹豫!”她最后发出的殷切之语宛若杜娟啼血的哀号声,令人闻之落泪。

    圣上双目变红,泪光泛起,悲颓地询问:“我如何能舍弃你?”

    岑皇后忍了许久,泪水猝然倾出,她转身,用手帕拭去流下的眼泪。圣上扶上她的肩膀,想让她转过来,望着她的脸庞。

    岑皇后轻轻推开他,擦毕眼泪,把手帕放回胁下。她不言说,仅目光依恋地黏附在他面上,半晌凄然笑道:“与其见你日夜劳心,不如我自请废黜,既遂了他们的意,又不致使我那般难堪。”

    圣上拥住她,慰道:“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会另想办法,定不会让你受此辱。”

    岑皇后泪水又一次漫出,濡湿了他的右衽。自她嫁人后,从未像今天这样哭过,眼泪势如决堤之水倾涌出,怎么都止不住。她竟泣不成声,只微搐着肩膀,含糊不清道:“只有这一个办法,别无他法了。”

    他顺抚她的项背,道:“会有办法的。”他天真的期望让岑皇声不忍拆穿。她伏在他肩头,幻想着情况能有所改善,困境能自然化解,同他一起做着这虚无飘渺,不切实际的美梦。

    元兴六年四月初十,韩时平宣读圣旨,废黜岑皇后,移送至明华寺。

    诏令传出,令宫城内外唏嘘不已。

    岑皇后平静地接受了,开始收拾行李。灵运却是又惊又愤,她实在不敢相信几乎承受全国朝娘子的艳羡,成为她心中有关爱情、亲情最好典范的这段婚姻竟这样破裂了。

    她既恨娘娘软弱,只晓得接受,不知去反抗,又恨爹爹绝情,毫不顾及往日情分,废弃自己的妻子,她最恨的却是柔然公主,要不是她,自己爹娘的关系便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虽胸中激昂澎湃,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本欲去诘问爹爹,但被娘娘拦住了。娘娘云淡风轻道:“诏令已经颁布了,你去也于事无济。安心待着吧,明年便要出嫁了,这个时候别再出什么岔子。”

    她便可耻地退回来了。她悲哀地想着,何时她也变成这般渺小又自私的人?她厌恨那些人,何尝不厌恨自己?

    晋王、肃王的反应相对温和多了。晋王自责道:“要不是我的莽撞,今日的事便不会发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娘娘对不起。”

    岑皇后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关你的事。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岑皇后离宫前,单独找云束入正殿谈话。

    岑皇后道:“我走后,你代我好好照看灵运。这孩子性子活络,想法很多,甚难管教,她也只听我和圣上的话,旁人不敢管也管不了。难得她喜欢你,愿意与你交好。麻烦你在我不在她身边后,时时监看着她,遇事劝阻些,一直到她下降。”

    云束道:“婢会的。”

    托付了女儿,岑皇后又想到灵均和贞吉,不无担忧道:“灵均,贞吉他们兄弟二人……”旋及她不继续说了,轻吸了口气,仅道:“终是个人有个人的命数。”

    岑皇后又说了许多话,既有关于她的孩子,又有关于后宫事务,但一句也没提圣上。或许她是刻意避隐,又或许她认为没必要对一个婢女提及。

    总之,一通谈话下来,她真的对自己的丈夫只字未提。临了,她眸色恬谧,目光已越至庭院,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知今年折樨园的木樨会不会开得早些。”

    她轻嗅了下,似提早把那馥郁的花香装入鼻腔中带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