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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风山哭鬼襟中溢,少年白发御神机

    春申随质若王图,为主轻生大丈夫。

    女子异心安足听,功成何更用阴谟。

    东宫神来不劝江,敢叫凡夫弄水儿。

    双蛟吞海擒东丸,怒齿黄汤云中来。

    长江奔流东去,虽分化万千支流,却汹涛难平,时有水患,古有春申君黄歇吴墟筑城,黄泥治水,阔渠成江以弱江东水势,后受封吴地,江东百姓念其功德,又尊其为城隍,乃守卫一方水土,护佑万民之神。

    当年春申君所住之地,原为水沼泥塘,古称黄泥荡,后经春申君填筑,已有一番市井模样,始称黄城又或申君城,其所开之渠也叫做春申渠。

    后来,华夏大地,风云变换,朝代更替,约莫又在建安年间,江水决堤泛滥,洪水汇入春申渠,渠口一夜之间阔涨十里,蛟纵之水席卷上游黄沙直推百里,自此拓渠成江,江中又流沙翻滚,浑似黄浆,百姓称之为黄龙之水,因此获名黄龙浦,数百年之后,又与松江汇流,水势造大,通江入海,却已是蛟息龙乏,平流一方,潮低浪静。

    松江汇浦二分,自海入江为上海浦,自江入海为下海浦,分割南北,开宝年间焚村建镇,划归秀州华亭县管辖。

    宋山宋水牧羊马,泰山作古画天下,

    北风吹尽山坟土,焚庄东去又一家。

    时值天禧三年春,江东又逢雨季,瓢泼三日,阴云不散,镇郊处处明洼暗沼,沟渠交错,江水高涨,无堤无岸,放眼望去只有风波荡漾,鳞漪翻滚,依稀几点荧光,或是对岸人家,或是孤舟破浪。

    落至天光昏暗,雨势更猛,狂风大作,江畔垂柳尽数殃没其中,又遭此番摧残,纷纷平水折腰,柳枝齐身没入水中,顺势蛇曲游走,若看那江面犹如置身汪洋,叫人徒增几分孤寂与凄凉,再看那水中柳枝如发丝散乱,却又倍增几分诡谲之相。

    偏偏就在此间,洒雨如雾的青石路上却走来一人一马,乍一看,此人一身战甲残破不堪,身形魁硕,披头散发,手提一杆银枪,枪杆从中断损半截,那匹马虽也高大,如今却是皮包骨头,步履蹒跚,风一吹,更是东倒西斜,几度险些跌倒,亏得这位紧握缰绳的甲士手中有一股子蛮力,将那马护得严实,无论狂风自何方袭来,此人仍如盘根老树,身虽左右微颤,却始终步伐稳健,以往是人借马力,豪放于沙场,如今却是马借人力,施施而行!

    行至入镇必经道口,石牌左侧立着一颗老桐树,树干向外拱曲,树顶指着来时方向,枝叶茂盛,却已尽数垂向地面,几段枝桠贴地生长,部分已钻入青砖缝隙,长入地下,狂风席过,树身嘎嘎作响,不知何时便会轰然倒塌,大半根须裸露在外,却又如钢筋铁骨一般,牢牢拽紧地面,看这势头,哪怕风暴来得更猛几分,这老树也定然要与之恶斗一番,不肯就此化作泥塘朽木,风蚀水腐而终。

    扶马甲士在此驻足仰视,不顾那大雨倾盆从他头顶浇下,倒是将其来时一路的风尘和倦乏冲去大半,如今虽粗眉厉目之间如江河流淌,两片厚唇微微一张便有雨水灌入,喝了几口,咂了咂嘴,索性仰头张嘴,任凭那雨水灌入口中,连吞数十口,大叫一声爽快,声如洪钟,穿堂震耳,再对那老树多望几眼,这才扯了把缰绳,继续前行。

    镇东靠水临江,镇西有座小山,山不高,上山一条蚺蜒小径,穿梭于涛涛林海,浪滚不绝之间。

    甲士并未随身携带灯烛,入得林中,四下无光,暗无天日,上山石阶湿滑,道路两侧已汇流成溪,湍流不止,山中更是湿气升腾,水雾蒙蒙,好在风被山石所挡,虽弱却不时夺缝而来,卷雨扑面,又或阴鬼推背,雨虽被密林所挡,但也免不了落水成行,枝引叶挂,如万道银丝垂落,除此之外,倒是幽僻清静了许多。越上山巅,雾气越浓,五步开外难分人兽,林中鸟兽无声,万物沉寂,谈不上世外仙境,倒是有几分阴森诡异,浓雾之后,是怪石林立,乱草丛生,树木争相猛长,却各自生得奇形怪状,放眼望去,高矮胖瘦,好似小妖布阵,群鬼下山,彷徨间,犹如置身阴曹地府,再走几步便要有那鬼差阴使跳将出来,勾去行人的魂魄,幸得几声犬吠,将人又生生拽回凡尘当下。

    此时,那位甲士到还算神情安泰,虽有几分迷惘,却步伐未乱,踏下沉稳,不消片刻,便来到山顶,远远望见那密林之后有两点红灯,显出青砖灰瓦,山墙绵延百步,两丈高的门楼前,四根青石大柱撑起一座砖瓦顶,其下自可避雨,只是门前雾气更浓,遮去半面丈高漆红大门,步入其中,更觉阴冷刺骨。甲士也不犹豫,将马安置于石柱旁,大步来到门前,抓起门环便用力拍打,又高声喊道:“云州韩氏后人,求见冯保正,冯老太爷!”连喊数声,不见有人应门,想来那阍人已经熟睡,便寻来一块大石,置于门前端坐,断枪横于双腿之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几时几刻,甲士微微睁眼,山中雾气更浓,风声渐缓,雨势未减,更深夜静,倍增孤寂,便走向那匹瘦弱黑马,马儿随其征战多年,心灵相通,深知主人心中惆怅,如多年老友互相依偎,贴在马儿耳畔叹道:“如今我举目无亲,前路未卜,知我心者,你是唯一...”话说一半,马儿忽然焦躁不安,鼻息粗重,两只前腿发力蹬地,势要跃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力,居然连拉带拽也制不住它,惊嘶踢打之下,险些被其所伤,只得松手,马儿只是向大门奔走,在那红灯光芒所及之处来回打转。

    突如其来之变故,让那甲士栗栗危惧,先前冒雨夜行,饮风吞雨之狂傲荡然无存,那宽颌高额之悍勇风姿也瞬而化作焦土,虽双手发颤,却仍紧握枪杆,转身面向林中迷雾,稍稍弯腰上身前倾,右腿后跨一步,左腿弯曲成半跪模样,缓缓将身体压向地面,看似屈膝下拜,实则右腿暗自运力踏实地面,但凡前方有任何异动,他便要猛蹬地面,身如离弦之矢弹出,再挺枪直取来人心窝。

    岂知与那雾中若有若无之物对峙半刻,并无半个人影出来,那甲士却不肯松懈,两眼死死盯住前方,手中长枪已然握稳,神情也稍显缓和,自顾调息静气,稍一走神,其身右侧两步之内,幽缈霏微地冒出两点绿光来,形如火焰,周身冒着绿烟,随微风飘荡,但两点之间跨距不变,始终一线平行,二火虽可上下翻转,却不曾分离,又过得片刻,此二火之后,又在甲士身旁大树顶端亮起一对同样的绿炎,紧跟着溪水之中,巨石之上,甚至墙头接连燃起绿光,不一会儿,甲士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些绿光团团围住。

    甲士刚觉气顺心宁,方才睁眼瞧见那些绿光,这一惊非同小可,身一晃,差些没背过气去,大叫一声:“吾命休矣!”转身奔向黑马,却见马儿驻足垂首,已无半点生气,当下又是一惊,惧极生愤,仰天怒吼:“冤有头债有主,诸位要得可是韩某项上人头?拿去便是,何必为难这只牲畜?”怎知那马儿周身猛地一搐,两眼冒出阵阵绿光,即刻昂首挺胸,缓步走向甲士,当空传来女子哭诉之声:“单家庄四十人亡魂齐聚于此,暴凶尚未伏法,我等怨苦难平,冥灯长行,幽幽我心...”声声凄厉,又忽远忽近,似云中来,似流水来,似随风来,又似是那马儿开口说话,学起妇人的腔调,就连走路的样子,也看着越来越像一位女子。

    甲士心中仅存一丝气焰已经熄灭,战意全失,被那黑马逼退数步,一个踉跄坐倒在地,银枪脱手,失声大叫:“贵庄之事并非我执意如此,我已散尽家财,焚庄东归,所获之物尽数归还,诸位又何必苦苦相逼,追我到此!”话说一半,已是泣不成声。

    那黑马不再逼进,只是立足无声,稍许安宁,那怨毒的女子哭叫声再次响起:“多说无用,还我命来!”这回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是那匹黑马所说。

    魂飞魄散之后,那甲士眼中只剩绝望,勉强爬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柄断枪,叹道:“罢了!罢了!早知必有一死,何苦一路困苦,若非要我死,人头给你便是!”说罢,捡起银枪,调转枪头抵住自己咽喉,手上再多半分力道,这柄长枪必会穿颈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暗处飞来一枚石子,正好打在甲士手腕,甲士顿感手掌无力,银枪脱手,重重砸在地上,只听暗处有人喝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身!”声未落,第二枚石子已经打出,只听树杈之上噗一声闷响,紧跟着,被石子击中之处传来一声尖叫,这一声似人非人,又似鬼非鬼,随即林间一阵骚乱,似有大批活物争相散去,也在同时,暗处一棵老树下,走出一位道姑,灯光下,只见她青袍白发,体态丰韵,容貌却几分清秀,乍一看,叫人猜不出年岁几何,左手浮尘一摆搭于右臂之上,立三指行礼。

    甲士不通道家礼法,却也知道,当今皇帝礼遇修道之人,各地官府见了道士,无不毕恭毕敬,奉为上宾,虽不愿与生人交际,但当下避无可避,只得抱拳还礼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仙姑到访,方才言行失态,扰了仙姑修行,小可深感惭愧!”

    道姑微微一笑道:“军爷无须多礼,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着,自顾自走到地面干燥之处就地坐定,又道:“军爷深夜独行,又手持兵刃,一身血甲,虽先祖有云,杀一人者为恶,杀十人者为凶,杀百人者为煞,这凶煞之人,神鬼不得近身...”浮尘又起,指那甲士右臂问道“只是,军爷身上可有异于常人之处?”

    甲士一怔,望向自己右臂,暗自神伤,道:“仙姑真乃天神下凡,我这只手臂的确暗藏玄机!”说罢,也不顾道姑是否答应,便将身上残甲解下,抛在地上,敞开衣袍袒胸露乳,亮出一条臂膀,竟满是花绣,微光之下也能看得大概,画中却是五只小鬼,围绕一名妇人,妇人手提一只竹篮,篮中放着一只死人头骨,行走于木桥之上,桥下便是刀山火海,五鬼形貌各不相同,其一,凸目尖顶小鬼,手持一只钵盂,迎面跪于妇人身前,呈乞讨状,其二,尖嘴披发小鬼,手持一把剪刀,蹑手蹑脚跟在妇人身后,其三秃顶大耳小鬼,高举一柄斧子,骑在妇人肩上,双腿环绕其颈,其四,驼背独眼小鬼,手持一只锯子,藏身于众鬼之后,正在对脚下木桥用锯,其五,三头六臂小鬼,置身于众鬼之前,六臂分别指向六个方向。

    道姑也不避讳,目光之极只在画上,意在读懂其中奥妙,不禁赞叹:“妙哉!道法万千,敢说玄门正宗的者,没有几家,对这神鬼之事也是各执一词,刻画此图之人,必是深通玄冥之道!”

    甲士虽是粗人,却也读过几年圣贤书,方才也是病急投医,率性所为,可袒胸露乳多时,又觉不妥,正欲将衣袍穿回,同时问道:“仙姑可知此图之中的门道?”

    怎知那道姑却起身上前一步,浮尘一扫,轻轻挡开甲士穿衣之手,道:“且慢!小道有一事不解!望请赐教!”

    甲士一怔,虽不再穿衣,却也后退一步,很是恭敬:“仙姑请讲!”

    道姑似也觉不妥,同时倒退一步,又道:“小道深夜至此,本想借宿,不料与军爷同困于此”又指其来时方向,道“方才,便独自在那树下打坐,听军爷到访,只因男女有别,不便出来与军爷相见,绝非心存歹念,窥探军爷之言行!”说罢,又是一拜。

    甲士忙回礼,连声道:“无妨,无妨!”

    道姑起身,其目不离甲士身上花绣,又道:“方才小道听闻军爷自报家门,不知那前朝破唐伐辽,又在太祖年间杯酒释兵权的韩令坤韩将军,与军爷可有渊源?”

    甲士面有惭色,拱手道:“不才正是韩家后人,名道冲,仙姑所提之人正是我家天祖辈,不知此事与我这一身花绣又有何干系?”

    道姑笑道:“果然如此,自韩氏失了兵权,便从此消声灭迹,待到太祖北伐之时,你祖辈投军北上,意图振兴家业,小道胡乱猜想,不知对也不对!”

    韩道冲一声长叹,又来到那块石前坐定,娓娓道来:“仙姑只说对了一半,祖上失了兵权,并未自此退隐,而是在朝任职闲官杂役,太祖辈在先皇北伐之时,举家北迁,以表决心,这才获准从军北上,这是不假,但...”说到此处,甚感羞愧,垂首道:“但在首次与敌对阵时,就被辽军所俘,亏得辽军大将耶律休哥悉知我太祖爷乃名将之后,便为他求情,虽得不死,却终身不得回归故里,从此定居西京!”

    道姑听得入神,听到心中略感疑惑之处,便要插上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宋辽虽已结盟,可终究黄蛮两分,你又一身宋军打扮,必是不肯为辽帝效力,那辽人岂能养虎为患!”

    韩道冲听这一问,心中即是激愤又是感伤,瞪眼撑眉,怒道:“仙姑有所不知,家父在世时,从不敢忘记自己是个宋人,便在辽地聚拢财富,置办家业,一生乐善好施,广交豪杰,门客上千,又暗中招兵买马,以图大业,自号宋门郎,只待南方战势一起,我等便举兵呼应!”

    道姑听到此处,也是暗自神伤,叹道:“只可惜,生不逢时!”

    韩道冲心中更是凄凉:“仙姑所言极是,家父苦等数年,终于盼到辽宋大战,便举兵南下投奔宋军云州观察使王继忠,怎料此人与辽军作战失利,居然投降,以致家父举兵之事败露,被迫退守西北苦寒之地,想要再寻时机投靠朝廷,岂知后来宋辽澶州会盟,皇帝弃舍燕云十六州不顾,我辈再无南归之日!”

    道姑这才明白其中曲折渊源,为之悲而悲,道:“宋辽会盟之时曾有约定,两国贼寇跃境不得收留,当擒而送返!你祖上三代定居西京,早已不在我朝官府管辖,又在辽地叛乱,当以辽国律法制裁!”

    韩道冲自来心中之苦无处申辩,如今得一知己,悲中又生喜悦,道:“知我者,仙姑也!”当即让出半边大石来,请道姑坐下,又道:“幸得家父教我早年练武,研习兵法,虽身为贼寇,却不忘刻苦操练,辽军曾多次来犯,我等倚仗漠北地形与娴熟弓马,与辽军多次较量,均未伤及分毫,辽军吃了大亏,后来只要我军不出漠北之地,辽军也就不敢来犯!”

    道姑豁然开朗,似已解开心中谜团,又掐指一算,前生今世,也就了然于心,正坐道:“原来如此,先前我见韩兄臂上鬼图之怪异,料定必是西域异教的某种咒术,但道法百家争鸣,却又殊途同归,传到西域,不过也是我道旁枝演化而来!”指那画中妇人道“此女,身怀六甲,又与小鬼相伴,意指安怀鬼胎之相,手中提着人头骨,又有改头换面之说!”又指妇人颈上持斧小鬼道“篮中头颅必是这只小鬼砍下,是说此人即使遇上杀身之祸,砍掉的头颅也能重新长出来!”再指妇人身后持剪小鬼道:“此鬼虽有歹念,却非这一相中的死门所在,而是提醒被施此咒之人,虽可断头,但头不可落地,否则坠入刀山火海,永世不得转生。”眉间微微一皱,又指向那钵盂小鬼道:“起初,小道也是困惑,以为被施咒之人,需向此鬼施舍钱粮,方可延迟咒法效力,后来一想,小鬼所乞,绝非钱粮,而是待那持斧小鬼砍下女子头颅,便用此钵接纳鲜血以供其饮用!”再看那锯木小鬼,道姑已是斩钉截铁“此乃死门所在,金克木,木可燃可断,但火又克金,此三相聚会一处,凶险至极,是告诫负咒之人,不可行违背天理循环之事,否则三凶失衡,必遭其害!”最后便是那只六臂小鬼“此鬼虽为生门,却有六种变化,遇事六相而取其一,虽皆可求生,但上天入地各有不同,且看当者如何取舍!”最后浮尘一晃,立三指默念一段经文,文中叫到各路神仙名号,并非修仙之人,听得云里雾里,颂毕,又取雨水在掌心画符,以双指去点韩道冲眉心,待其印堂之上黑云散去,这才说道:“若不是得知韩兄所背负之家仇国恨,哪里会想到,韩兄竟能甘愿受此断子绝之诅咒,也要力保杀场不败,获此不死之身!”

    韩道冲听其一番解惑,心中更是佩服,当即拜倒在地,叩首道:“仙姑在上,请受在下一拜!”

    道姑忙将他扶起,道:“韩兄何故如此,折煞小妹了!韩兄虽未得出世,却也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本该小妹拜你才是!”说罢便要下拜。

    韩道冲忙将其扶正,道:“我已置身草莽,漠北马匪而已,算什么英雄!”

    一来一往之间,两人你扶我搀,甚是可笑,又忘了韩道冲此刻还衣冠不整,待到察觉,都是又羞又骚,连忙各自退开数步,又是整理衣袍,又是默念经文。

    稍许沉默,道姑才说:“方才略施法术,为韩兄驱走煞气!”

    韩道冲正穿回旧袍破甲,听闻后连声拜谢!

    道姑心绪平复,又道:“可我方才掐指一算,韩兄近来必有一段姻缘!”话刚出口,便知不妥,却悔之晚矣,连忙解释“小道已非俗世之人,不在月老的姻缘簿上,韩兄所遇姻缘,另有其人!”

    韩道冲听罢,只是微微点头,自是不信,又不好当面说破,单单道了一声:“多谢!”

    道姑也察言语失态,有意叉开话题,转向那扇大门,道:“韩兄可是与这冯老太公曾有交情!”

    韩道冲答道:“正是如此,大宋重文轻武,习武之人不得朝廷重用,若能沾亲带故,攀得一点官面上的关系,便可做个提辖,教头之职,若是攀不上关系的,又胸无点墨,不是给人看家护院,便是投身草莽。”话到此处,衣甲已经收拾停当,这才请道姑坐下,继续说道:“如今无争无战,武夫更无安身之所,以至那西北塞外,马贼强人杀而不绝,大都是断了活路的习武之人,各个身手不凡,嗜杀成性!”

    道姑轻轻哦了一声,似猜到其中原委,道:“冯家发迹于江南丝绣,大小绣坊有十来家,与西域客商也时有来往,途中必经匪患猖獗之地,想必韩兄就是这般与冯老爷子相识的。”

    韩道冲点头称是,又接着往下说:“那年有一路马贼很是猖狂,为首一人号漠北黄龙,本名侯茂通,使得两柄龙头短斧,集结三百于众,纵横于商旅通行要道,沿途虽有官军要隘,但仗着人多马快,又是一马平川之地,驱之则散,退之则来,来往商旅皆被其所害,抢走钱粮货物不说,男的尽数杀了,若有女眷,必被掳去,当了压寨夫人!”韩道冲一面说着,一面又闲来无事,将那柄银枪擦得格外明亮“如此一来,西域客商便不敢入关,那年绣庄生意清淡,冯家老爷不得已,亲自押运货物前往西夏国,途径野狼谷,正巧遇上了侯茂通!”

    道姑只当茶楼听书,听到紧要之处免不了要插嘴:“那这冯家老爷可有招揽江湖侠客护他周全?”

    韩道冲想了想,沉吟道:“有是有,一位江湖人称白面书生,霍道仁,与那侯茂通过了三招,自知不敌,便独自跑了!还有一位,叫落霞剑,武御安,倒是多招架了四招,被那侯茂通一板斧,当头劈作两半!剩下几人,也顾不上通报姓名称号,便各自逃命去了!”

    道姑满脸担忧,道:“那这冯老爷子,可是大大地不妙了!”

    韩道冲说得不急不躁,更无半点得意:“若是只有冯老爷一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商队之中却还有一人,可吃不起这般苦,那时年貌正好,长得又甚是秀美,便是那位冯家大小姐!”

    道姑一惊,大骂糊涂,叫道:“这冯老爷子,怎生如此糊涂,明知塞外有匪患,为何又要携带女眷,那这冯大小姐,后来可否当了压寨夫人?”

    韩道冲见道姑此般愤慨,也心觉好笑,可回话还是谦慎:“自然没有,那侯茂通见了冯大小姐,甚是喜欢,非要明媒正娶,强行将冯家老爷留下,为他筹办婚事!漠北荒凉,哪里有洞房花烛所需物品,寻至一处小镇,镇中唯一一家铺子,便是我韩家人所开,掌柜见那冯老爷神情慌张,瞧出异样,便问原委,冯老爷也是病急乱投医,将其中要害说明,掌柜便来报知于我,我心想,即是大宋子民,焉有不救之理,于是亲率百余人夜袭贼营,救出冯大小姐!”此处顿了顿,见道姑聚精会神,也未发问,便又道:“后来听冯大小姐说起,原来那次前往西夏,冯老爷本想送交丝绣之后,便搜罗西域宝石带回京城贩卖,但冯老爷对辩识那晶石之物一窍不通,以往有客商携带宝石前来,都是由大小姐挑选,故此才会命其一同前往!”

    道姑听罢,愤愤道:“这老爷子,我看也未必是个好人,为了那些黄白之物,不顾亲生女儿之性命,当真可恶!”说罢,想了想,又突然发问“那个侯茂通,是否死于韩兄之手!”

    韩道冲摇头道:“一来救人心切,二来那狗贼胯下神驹名为红云,我一路追到大漠深处,虽未亲手擒杀贼首,却将他营中三百余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自此十年光景,再未有人见过那恶贼,料想是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缺水断粮而死!”

    道姑拍手叫好:“倒也痛快得很,韩兄之名虽不能传扬天下,可这扶危救困之功德,必有后报!”

    二人相谈甚欢,忘了时辰,只听鸡鸣犬吠,天光渐亮,林中雾气消散,风雨也缓和许多。

    不一会儿,又传来拨动门栓声响,红漆大门稍稍敞开,一位白发老者手提扫帚从门里出来,看见二人,便上前寻问:“二位,得罪了,可是在此等了一夜?”

    韩道冲当即自报家门,告知来意:“辽军欺人太甚,我族决意冒死南迁,途中又遭辽军多次侵扰,与家人失散,家母祖上乃嘉兴海盐人氏,在此地也有一座老宅,亲眷必会来此相聚,只求保正相助小人在此落户,登录名册,官府若是查问,我也好有个说词!”

    老者面有难色,皱眉沉思,答道:“冯老太爷,担任保正一职,确有其事,但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了,如今保正是由镇东何家二爷担当,人称何太岁,此人不好惹!”又抚须沉思片刻,方道“我家有四位公子,其中三公子在崇德县当县尉,韩将军何不去拜访三公子,就说是老太爷的意思,签字画押的功夫便将此事了了!”

    韩道冲也是为难,问道:“那可否当面问得老太爷首肯!”

    老者摇头道:“不可,老太爷已年近古稀,不便会客!”

    韩道冲又问:“那可否求见韩家大小姐?”

    老者更是摇头道:“大小姐八年前就已经出嫁,夫家在东京汴梁!”

    韩道冲心灰意冷,转身见道姑独立一旁默不作声,便问:“仙姑可是说要借宿?”

    道姑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先前听闻韩兄在此地有老宅一座,不知可否容小道讨杯清茶来喝!”

    韩道冲会心一笑,点头答应,于是两人一马相伴下山,奔小镇东北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