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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杀马封枪避鬼神,垂耻独钓黄龙畔

    三十余年未曾到访,韩道冲也是四下打听,才寻到巷末棺材铺旁一座两层小楼,门前有纵横十步见方的小院,不知何时,已成了谁家菜地,绿叶青青,灰白兴兴。

    也顾不上许多,将马安置院外,来到门前,铁锁已锈,轻轻一拽便掉落下来,推门进去,扬尘扑面,两人呛咳数声。

    见那桌椅板凳早就酥烂溃腐,韩道冲苦笑道:“原本仙姑只想讨要茶水,岂料家徒四壁,倒是吃了不少尘土,叫在下情何以堪!”

    道姑不以为然,淡淡一笑道:“凡尘种种,纵有甘泉美酒又如何,终究还是要尘归尘,土归土,何须计较眼下所有,有四壁挡风,片瓦遮雨便好!”

    说罢,两人同时抬头,却见半边屋顶早已坍塌,又对望一眼,只是笑而不语。

    “这是谁家的老爷呀!”一女子声音自外传来。

    韩道冲望向门外,只见院中多了一名老妇,心里一惊,自视戴罪之身,尚未获得冯老太爷庇佑,若是传到官府,只怕这就要被抓进大牢,即日押送辽国,当下灵机一动,报了外公的名号,自称是远房亲戚,奉长辈之命前来照看祖宅,老妇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原来老妇陈氏曾在外公家中当过丫鬟,外公又与韩家交好,常有书信来往,父母双亲早已订亲,后来即使韩家身在辽都,外公仍命母亲远嫁他乡,再后来,外公辞世,母亲不在身旁,老宅便托付陈氏打理,三十年来,不见主人家回来,陈老妇也信守承诺,并未挪为私用,只是在院里种上绿菜瓜果,也无可厚非。

    陈老妇回想往事也是感慨万千,又上下打量韩道冲一番,直呼像极了当年的大小姐,又如释重负一般,说道:“再过五六栽,老朽也该入土了,倒是不知要将这宅子托付给何人,何人又不会起那贪念,将这宅子占了去,幸亏你来,来得正好呀!”

    韩道冲连忙一番好言宽慰,此时囊中羞涩,也拿不出半个铜钱来答谢陈老妇,只得多说几句好话,叫她宽心,尽管在院里种花种草,如今主人家家道中落,日后即使清粥度日,也会待她如亲生老母。

    韩道冲问及陈家家事,更是关切:“陈家妈妈可是独自一人居住?”

    陈老妇悲从中来,泣声道:“老妇曾有三子,长子当了水贼,被官府杀了,次子给绣庄当了掌柜,后来随商队北上,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说是让强人给害了性命,老妇最后一个儿子,前几日去崇德县给大户人家帮工,不知怎地,就得罪了秀洲录事参军楚延风之侄楚玄风,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竟将我那可怜的孩儿给生生地打死了!”话到此处,泣不成声“可怜我那好儿媳,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韩道冲最恨这般不公之事,心中愤慨,苦于自身难保,若是强出头,恐怕天下再无他容身之地,又见老妇已悲愤填膺,吐词不清,便问:“您家儿媳,现在何处?”

    陈老妇哭诉:“正往崇德县县衙,告状去了!”

    韩道冲不禁佩服,若是一般人家,定会收了官家封口的赏钱,草草将丧事办了,不再追究,如今一名孤弱妇人,居然敢上告州府官员亲眷,当真闻所未闻,胸中不免热血沸腾,心中又一番盘算,陈老妇对自己有恩,虽不能以死相报,却也绝不可独善其身,不如前去探个究竟,哪怕暗中相助,也要将那妇人平安带回,再者,那冯家三公子,不正在崇德县县衙任职,此去岂不一举两得,随即便向道姑说明意图,道姑点头应允,两人当下暂别陈老妇,匆匆赶往崇德县。

    到得崇德县衙门前,天色已晚,只见人群未散,三五成群,都在谈论今日堂审之事,公堂之上却空无一人,一番打听方知,此案足足审了一整日,那陈家寡妇嘴不饶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楚家公子偿命,官家岂能应允,只是一味的推托,说人证物证所示,楚家并未聚众殴打其夫,而是其夫应不满所得酬金,与楚家公子发生争执,其夫蛮不讲理,持扁担与楚家庄丁互欧,其夫怒气攻心,当街暴毙而亡,陈寡妇不依,定要仵作当面验尸,一干人等便向义庄去了。

    道姑听罢,立觉事出有异,惊呼一声:“不好,陈寡妇大难临头了!”

    韩道冲也觉事有蹊跷,她一个妇道人家,周身都是虎狼之辈,义庄又常设于偏远之地,非好事之徒不敢轻易前往,此一去,当真凶多吉少,日后再升堂,演一出空城计,说那妇人已撤回诉状,百姓只当给了封口钱粮,岂知苦主早已横尸郊外,想到此处,心中骇然,更是怒不可遏,当下从行囊中取出一块黑布,蒙在脸上,再看道姑,竟也先他一步,早在脸上蒙了一层黑纱,二人点头示意,这便大步流星,向义庄去了。

    临近县郊,当空黑云密布,风平浪静,义庄门前两盏白纸灯笼,照得人心惶惶,庄内漆黑一片,并未见到官差和仵作,两人心中诧异,一番商议,猜想那陈寡妇以被带入山林,于是分头寻找,约定,无论是否找到,天亮前在那义庄汇合。

    韩道冲疾步如飞,向偏东方向搜寻,入得林中,又感怪异,也许江东山林都是如此,那日上冯家山庄,山中格局也与此山相近,不由得将脚步放慢,心生惧意,可又想到陈家老妇连丧三子之惨痛,方才寻回几分勇气,提枪飞奔起来,行至一处山涧,闻听女子哭泣声,心中又是骇然,莫不是昨日索命女鬼又来,只是细听之下,略有差异,昨日那个女声,听来绝无一丝生气,而眼前这女子,抽吸分明,气丝悠悠,既然是阳间之物,韩道冲哪有怕过半分,待双目适应黑暗,便看得真切,那溪涧湍流之下,似有一处洞穴,顾不上向道姑传信,挺枪在前,便一头钻了进去,此洞异常狭矮,只能弯腰前行,大约二十来步,便走到尽头,里面有一间石室,角落燃着星点烛光,刚好照出一个人形,想必正是那位陈寡妇没错,韩道冲见她只是哭泣,并无生死之忧,心下宽慰,走近一看,却又如被雷劈中,全身一震,僵在原地,原来是那陈寡妇衣不遮体,四仰八叉躺在一块青石板上,不久之前,在这间石室之中,必然有过一场不堪入目的污秽之事,韩道冲不敢再看,又不知如何宽慰,只得取出行囊中一只斗篷,披在陈寡妇身上,想着,待其散尽心中冤屈之泪,再带她出洞。

    环顾四周,石室四壁光滑平整,自是人工雕琢而成,四面墙上都有壁画,只是此间突发事端,叫人难以静心思量,多看几眼,只觉画中之事晦涩难懂,比其臂上花绣更多几分诡异,再来,洞中烛光昏暗,还有大半事物无法一一探明,更何况,受冤之妇阴气更盛,石室虽小,却鬼气森森,韩道冲已如惊弓之鸟,深怕那寡妇两眼又冒出绿光来,杀她不得,又避无可避。

    “韩兄!”忽听洞外有人呼唤,是那道姑无疑。

    韩道心中大定,当即大喊:“韩某在此,陈家妹子正在此处!”

    不消片刻,道姑进得洞来,看到此番情景,她虽不通男女之事,却也猜到十之八九,连忙上前安慰:“陈家姐姐,可苦了你呀!”

    陈寡妇抽泣道:“奴家怎地此般命苦,都说当今太平盛世,又与百姓何干,皇帝只顾装神弄鬼,地方又是官官相护,欺压百姓,与那盗匪之流有何不同?我该当如何,才能为夫申冤?”

    道姑深叹,摇摇头,直言不讳:“你已无冤可申,如你明日再上公堂,他们必会说你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将你私密之事说得真切,陈大哥之死,也会与此事扯上干系,定会说成捉奸互殴而死,那时你有口难辩,只得一头撞死在公堂之上!”

    陈寡妇哀怨道:“那我便一头撞死算了!”

    道姑冷哼一声,道:“死又如何,如此这般种种,任由他人评说!”

    陈寡妇欲哭无泪,道:“生又不得,死亦不能,叫我如何是好!”

    道姑冷冷道:“忍或杀,但决不能死!”说罢,却望向韩道冲。

    韩道冲此刻却面向黑暗之处,屏息凝神,似有所发现,目光呆滞,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摸到一物,心中甚是惊骇,此物外壁光滑平整,分明是一块石板,石板之下有一道缝隙,环绕一圈,此物四四方方,那道缝隙之中透出阴风阵阵,从缝隙向内侧窥视,隐约看见一对黑亮睛球,是一对眼睛,正同时瞪着自己。

    突然眼前一亮,原来是道姑打亮火折,瞬间将眼前之物照亮,韩道冲看清之后,惊呼一声怪哉,连退四步,这才看清此物居然是一只石椁,上面压着一块千斤石板,石板下确实有一道缝隙,火光照亮之后,缝隙后面那对眼睛便消失不见。

    韩道冲心中徒增惧意,更有几分困惑,问道:“为何要选在此地,做这腌臜之事!”

    道姑长袖轻轻一拂,将手中火苗拍出,火光似一道飞箭,打在石壁之上,顿燃,口念:“圣上神宵玉清福音真迹,掌雷音,掌灵光,圣元天尊道旨,尊驾是哪路阴泥,还不速速现形!”弹指间,石壁绿光浮现,点点成线,又描出另一副画来。

    韩道冲看得真切,那墙上之画,居然与自身右臂花绣一模一样,只是画中那些小鬼却是活生生的,左摇右摆,张牙舞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叫:“不好!”

    道姑上前一步,挡在韩道冲身前,神定自若,高喝一声:“韩兄莫怕!”声未落,单掌托天,浮尘向后挂在肩头,叫道:“云泽风并,大雷将至,大雷音掌!”

    刹那间,韩道冲只觉汗毛梳立,两耳嗡鸣,待到一声炸雷爆起,两耳已是如聋无声,电光火石之间,只觉劲风扑面而来,有洪水决堤之势,纵是他弱冠习武,下盘极稳,此刻也如沧海一叶,身不由己,被一股怪力掀飞,重重撞在一侧石壁之上,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雀儿吵吵,凉风扑面,猛然醒来,惊魂未定,却见残梁挂露,破瓦漏光,身在自家老宅,周身无伤,却昏昏欲睡,气瘀胸膛。

    “小妹算得时日,只差一个时辰,韩兄还是醒了!”道姑端一碗热腾腾面汤进来,递到韩道冲手中。

    喝上一口,甘香浓郁,心中舒坦,寻问经过,方知那日受伤之后,道姑便去了衙门,找来几位官差帮忙,将二人送至府衙,见到那位冯家三公子冯义,询问陈寡妇之事,自是一问三不知,倒也在意料之中,便提及韩道冲身世,那冯义虽对此事早有耳闻,却巧言谄媚,说冯太公确被韩氏父子所救,答应凡有韩氏宗亲来访,均奉若上宾,有求必应,冯太公返乡之后,也将此事大肆宣扬,建庙供奉,尊韩氏父子为黄天道圣,故此,三十年来,总有利益熏心之人,假冒韩氏宗亲,前来投奔,要钱要粮,欺男霸女,侵宅占地,百姓苦不堪言,最后查实,均为冒名顶替,张冠李戴之辈,自那以后,未经老太爷当面验证者,不得收受乡民任何好处,若韩道冲身上有老太爷亲笔文书,方能尽享冯氏关顾,否则,便给一吊钱打发了便是,自崇德府归来,韩道冲已昏睡四日,道姑掐指一算,今日必会醒来,早早熬了面汤,静候门外。

    韩道冲望见残桌之上一吊铜钱,气不打一出来:“分明是有意刁难,可你还是收了!”

    道姑巧眉一挑,顽皮笑道:“一吊钱,也能买米买粮,为何不收!”

    韩道冲自叹命运多舛,暗自神伤:“人心不古,何来救命之恩,肝胆忠义,轻如牛毛,倒不如这一吊钱所换之物的份量!”

    道姑有意劝慰,又转念一想,劝也无用,便转而说笑:“只是,韩兄若再不寻个差事,只怕我俩朝不保夕,就要吃那墙根野草,饮那屋檐之水,那时我俩莫说当根牛毛,只怕连那臭气熏天的牛粪都不如。”

    韩道冲一怔,又喜从中来,笑问:“你可当真愿意与我同住于此?”

    道姑不畏清苦,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可又有几分疑虑,也不隐瞒,如实道来:“我虽世外之人,但终究男女有别,若要久住于此,需得有个名头!”

    韩道冲抚腮沉思,心中已有定夺,当下起身,放下一碗面汤,翻箱倒柜,寻出一只香炉来。

    道姑见了,已明其意,心中欢喜,抱拳叫道:“如此甚好,兄长在上,请受小妹一拜!”说罢便要叩首。

    韩道冲忙上前阻拦,将道姑请回座上,方道:“义妹!莫急于这一时半刻,先听愚兄一言!”

    道姑坐定,也是爽快:“好,兄长请讲!”

    韩道冲一面擦拭香炉,一面说道:“其一,愚兄常居关外,不通道教礼法,与义妹相识多日,却不敢问及姓名,不知是问道号,还是问俗名,于是便仙姑仙姑地叫着,好不自在!”

    道姑自觉不周,也是惭笑道:“小妹祖上赵州曹姓人氏,俗名单字一个隐,字希蕴,早年获天书一卷,窥得百年天机,拜少室山玉华峰,耀元仙尊为师,如今功成下山,游历四方,知我者,叫一声曹仙姑,便是在下!”

    韩道冲并未闻此人名号,也不多言,只是点头道:“其二,\t愚兄杀人无数,血债累累,他日事发,辽宋两家皆无我容身之地,与我结交,只怕要受尽牵连,刀头舔血度日!”

    曹隐不以为然,自是心意已决,正颜道:“兄长何须多言,兄长所杀必是奸恶之徒,小妹钦佩得紧,甘愿与兄杀场同行,共赴黄泉!”

    韩道冲胸腔一热,甚是感激,只是听她说所杀之人皆为恶徒,便觉心中有愧,不敢与之对视,假意远眺云端,背身道:“那也未必,愚兄有一事难断,结义之后,我会将其中原委尽数说明”顿了顿,又道“其三,愚兄另有两位结义兄弟,二弟,追魂刀陆义,三弟,魔阎罗邵进,与我都是过命的交情,他二人论年岁也在你之上!”

    曹隐岂是龈龈计较之人,只是叫好:“兄弟姐妹,多多益善,小妹资历尚欠,排行老四即可!”

    韩道冲直呼痛快,当即院内焚香,双双下跪,上报天神,下告土母,歃血盟誓,同生共死,违者天诛地灭。自此二人兄妹相称,又认陈老妇为干娘,陈老妇接连丧子,本就无依无靠,凭空多出一儿一女,自然十分欢喜。韩道冲也就不再隐瞒,将其真实身份,来历等,如实相告,陈老妇有意护短,当然守口如瓶。又要劝说儿媳霍氏改嫁义子,霍氏虽不言表,但也认定韩道冲为人正派,可以依靠,只是有难言之隐,深怕遭他嫌弃。韩道冲也是犹豫不决,当初干娘正有丧子之痛,若再得知儿媳遭人凌辱,岂不雪上加霜,故有意隐瞒,如今干娘认定儿媳是清白之身,要托付于他,倒是叫他生生将这屈辱也一同接进门来。

    曹隐看出端倪,便私下进言:“陈家娘子心中有愧,必会千依百顺,受辱事在成亲之前,孽债绝非算在大哥头上,陈家三哥早逝,又新婚无子,若是得子,头胎也是为韩家所生,此等好事,大哥为何迟疑?”

    韩道冲听罢,羞愧难当,妇人贞洁固然重要,可自己又怎能算得上是个清白之身,蹉跎半生,一无所有,还得隐姓埋名,不知何时便有杀身之祸,下得地府阴曹,也要受那百般酷刑,难有来世,如今苟且偷生,浑浑噩噩度日,陈寡妇倒是没有嫌弃自己,自己又何来嫌弃他人的本钱。

    次日,待干娘早起,便应允了这桩婚事,干娘大喜,拿出压箱底的钱串,给霍氏置办了嫁妆,又找来街坊邻居,出人出力,将老宅里外修缮加固,新添桌椅板凳,碗筷瓢盆,都是左右邻里家中闲置之物。老宅下层除厅堂之外,另有空房两间,打扫干净,腾出一间给曹隐居住,楼上一间较大厢房,便当做洞房来用。又经干娘作保,在隔壁棺材铺打打下手,每月工钱四十文。

    选定吉日,下月初四,韩道冲也觉时来运转,春风得意,不久之前还是形单影只,不到三两月,先有四妹,再有干娘,如今又得新妻,大起大落,恍如隔世。

    这日棺材铺闲来无事,随巷口刘家刘老爷子去江边垂钓,得大小青鱼四条,两条送给棺材铺东家,提着另外两条往干娘家去,却见正门紧闭,想必干娘又去绣庄帮工未归,便喊一声三娘,三娘便是霍氏,是随了干娘的叫法,待过门之后,再改口,也不迟。谁知连呼数声,未听屋内应答,心想莫非同干娘一道去了绣庄,便要转身回屋,忽听后院有人切切私语,其中一位女子声音甚是耳熟,于是绕到后门,侧耳倾听。

    女子道:“还有三日,奴家便嫁为人妇,公子何必苦苦相逼!”此人正是霍氏,虽未过门,但两家门户相对,早晚总有相见,不会听错。

    另一年轻男子道:“小娘子可是忘了,你求我之事,小生替你办了,也不曾捞到什么好处!”

    霍氏道:“此事有劳公子上下周转,奴家双亲早逝,虽有家资,却被兄嫂占了去,家兄将我嫁入穷苦人家,也是家徒四壁,只怕给不了公子什么好处,更何况...”最后一声,说得好似欲掩还羞。

    年轻男子不依不饶,又道:“娘子可是要赖账?说好的那张金箔呢?”

    霍氏无奈道:“寻遍了,不知所踪,莫不是被那穷鬼典当了吧!”

    年轻男子很是焦急,叫道:“什么?典当了?哪家当铺?”

    霍氏道:“奴家不知,只是猜想罢了!”

    男子愤愤道:“到嘴的鸭子飞了,岂有此理,一条人命换一个不知去向?买卖岂有这般做法?”

    听到此处,韩道冲大惊失色,已知峰回路转,又要大祸临头,亏得多年行军打仗,懂得伺机而动,静观其变,换作常人,早就提刀上前,定要讨个说法。

    但听那霍氏此间阴柔娇媚,声声如勾魂狐妖:“奴家虽无钱粮孝敬,可又何尝亏待了公子?”

    年轻男子受了挑拨,也是言语轻浮起来:“小娘子,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样,只可惜,就要便宜了一个臭木匠!”

    士可杀不可辱,别人杀我,我逃便是,可未过门的妻子与人私通,天底下哪个男子能有忍得下去?这便要上前,叫他二人好看。怎知一步尚未跨出,肩头被人单掌按住,转头见是曹隐。

    “大哥莫急,且听他二人有何图谋!”曹隐在耳畔轻声说道。

    韩道冲这才作罢,退回暗处仔细听着...

    只听霍氏道:“莫要轻看此人,百斤木棺一抬便起,胯下有力,镇东抬到镇北,脸不红心不跳的!马上功夫必然了得,只怕是军武出身!”

    男子冷笑道:“那又如何,当今天下以文治武,舞枪弄棒之流无关大局,我爹早年做过骁骑尉,也不过是个区区九品,此人若有靠山,又怎会落得此般景遇?”

    “公子所言极是,还是公子志向远大,春和景明!”霍氏颇有奉承之意。

    “休要再说那些好听的,如此良辰美景,娘子何不随我登船,喝酒赏月!”男子先前被巧言挑拨,早已失了高谈阔论之兴致,只顾着朝霍氏靠拢过来。

    霍氏假意将他推开,道:“公子莫急,待会婆婆归来,见我不在,不好交代!”

    男子哪肯罢休,上来拉扯,兴匆匆道:“不去也罢,就在此屋便好!”

    霍氏逆来顺受,假意娇羞,哎呦一声,媚声骂道:“老猫上吊闻得鱼腥儿,阎王拉不住的穷死鬼,哪来的胆子,那屋主子入土不到三两月,你是上赶着,要寻这晦气来的!”

    男子道:“瞧这话说的,人是我杀的,冤鬼怕恶人,那死穷鬼活着时,爷爷不把他当人看,死了,又能奈我何?”说罢,便要将霍氏往屋里拽。

    霍氏嘤嘤道:“若是那个木匠来了,你怕是不怕?”

    男子更是不屑,道:“何惧之有,来路不明之人,若我报上官府,将他底细查个清楚,说不准,便是个逃兵,贼寇之辈,送交法办,倒是功劳一件!”

    霍氏道:“不可,不可,那可是奴家未来的夫婿!”

    男子道:“又是一个穷死鬼,你若哪天看他也烦了,又要叫我将他杀了!到时,你拿什么抵债于我!”

    霍氏娇声答道:“那日洞中...”

    男子淫笑道:“那日洞中好时光,娘子百般娇媚,叫我好不快活!”

    霍氏轻哼一声,又道:“那你还叫我寻那张金箔做甚!”

    男子正言道:“娘子有所不知,那金箔乃是东海龙宫之物,被那穷死鬼打捞上来,只是其一,另有三枚,都在小生手中,其中所示之奥秘,非同小可。”

    霍氏问道:“有何奥秘?”

    男子犹豫片刻,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霍氏便推开他,假意怒道:“那公子回去便是,若寻得此物,他日送归府上!”

    男子连忙讨扰:“娘子这是为何,并非小生不肯相告,只是上下海二镇,今日多发命案,均与此物有关,小生也是顾及娘子安危,才有意隐瞒!”

    霍氏又问:“当真如此?”

    男子道:“可不是嘛!镇东郝二娘家老三,镇西王老汉家媳妇,都是在江边拾得此物,方才横尸夜市。”

    “依奴家看来,定时公子你,谋财害命,夺了那三块金箔”霍氏说着,一面推门进屋。

    男子跟了进去,一面反手将门合上,一面大喊冤枉:“我哪敢哪!那金箔是我从尸首身上搜来的。”

    霍氏轻哼一声,又娇滴滴叫一声:“轻点,死鬼!”随后多时无声,不久又听霍氏发问“那金箔之上,可是画了什么藏宝图?”

    男子答道:“也对也不对!”

    霍氏道:“此话怎讲!”

    男子答:“是宝图不错,只是绝非一般的藏宝图!”

    霍氏追问:“非一般之宝,那又是何物?”

    男子道:“此图所示,那可是东海龙宫所在之处!”

    霍氏笑道:“若真有东海龙宫,那定在万丈海底,凡人又怎能去得?”

    男子苦笑道:“那可不,若不是少了那几块残片,我早就洞悉其中奥妙!”说罢又甚似神往,又道:“那龙宫里,金银珠宝自不会少,更有仙丹妙药,凡人若吃上一颗,定可长生不老!”

    霍氏娇滴滴道:“奴家帮你找来便是,若是真有仙丹,公子可要送我一颗,让奴家也享享这天寿之福!”

    男子道:“好说,好说!”

    随后便无声响...

    韩道冲被曹隐所制,心中压着万千怒火,此时便要发作,曹隐又要阻拦,韩道冲却如雷公降世,非风即雨,不发其一,难见明日,推开曹隐,大步上前,非要踹门而入。忽听耳畔劲风逼近,多次沙场偷生,抵御暗箭已是家常便饭,当下手中只有两条活鱼,便提将起来格挡飞来之物,一声闷响,尖针刺破一对鱼腹,未待他看清飞来何物,第二道劲风已至,韩道冲挥鱼不及,只得后仰,来物掠过左眼,只差半寸,身后浮尘一转,已被曹隐接住,几乎没有停顿,第三道劲风直取心窝,韩道冲索性向后倒下,来物擦过鼻尖,又差半寸,也被身后曹隐接住,后背尚未着地,双腿发力扎稳,一个铁板桥将上半截身体定住,左手触地瞬间,拾起一块碎瓦,左脚侧转后插,上身翻转,又是一个一字马,起身同时发力将手中瓦片掷出,几乎同时,身后曹隐浮尘翻转,抡圆了朝地面一扫,两颗碎石被浮尘打飞,三声脆响,三物同时洞穿窗纸,打得窗后那人连声闷哼!一招未收又有后招,门后风声大作,门板被一股怪力吹开,屋内白衣书生飞身跃出,手中铁扇一挥,耳畔便有虎啸,扇出一团烟尘其中暗藏杀机,韩道冲不敢轻视,向后翻滚让出地面四块青砖,立时被烟尘中之暗劲打得四分五裂,韩道冲翻出一步远,半跪定住身体,猛然起跳,飞起一腿,正中白衣书生心窝,同时大喝一声:“回去!”这一踢来势凶猛,书生也在半空,避无可避,当真被狠狠踹回门内,落地吃痛,不忘挥扇横扫,又打出一道烟尘,这回早有防备,韩道冲将手中两条死鱼用力一掷,同时一个侧翻,躲开来势,烟尘打碎了身后篱笆,但那死鱼却啪一声打在书生脸上,鱼身还有一只暗器,尖头自其眉心扎入,虽不伤及性命,却疼得哇哇大叫,韩道冲抓起一块大石就要上前,又被曹隐拦下,生拖硬拽将其带走,韩道冲倒也冷静下来,两人奔走穿过巷口,被正往回走的干娘看见,几声呼喊,居然充耳不闻,回到家中大门紧闭。

    韩道冲心中怒火未尽,又不好发作,只得抱怨:“四妹险些误我半生...”

    曹隐不慌不忙,倒一杯清水大口喝下,方道:“大哥误会小妹了,小妹可是在救你...”

    韩道冲也非蛮不讲理之人,当即问道:“此话怎讲?”

    曹隐坐定,问道:“大哥身上图咒可有五鬼换命之说?即便身中致命之伤,只要人头不落地,都能化险为夷!”

    韩道冲不再隐瞒,正色道:“不错,那年辽军突发猛攻,我军伤亡过半,人人自危,我父巧遇袄袍圣僧,得知世间有种符咒,可保上阵之人重伤不死,小伤不治而愈,便应允,即使他日遭咒术反噬,也要助我练就不死之身!起初我是不信,直到一回,遭辽军一队人马追击,被迫逃入大漠深处,无水无粮,又身中数箭,身边无伤无痛之人相继死去,就连追我的辽军也尽数死绝,唯我一人,独行七日,终于走出大漠!”

    曹隐又问:“那大哥可知,此咒如何反噬?”

    韩道冲寻思那日曹隐所说,便道:“四妹说过,断子绝孙?”

    曹隐点头道:“不错,五鬼换命图,在我师傅哪儿也有一幅,师傅说过,五鬼绝非善类,保人不死,必有所图,无非是想借阳还魂,来这世上大闹一番,故此,持咒之人,所生五子,必是五鬼转世,是男子者非奸即恶,是女子者非淫既盗,只有生到那第六子,才是凡胎肉身!”

    韩道冲茅塞顿开,却又觉后背发凉,骇然道:“莫非,四妹早就看出这霍氏绝非善类?想叫我借这恶妇之体,连生五子恶徒,然后休了她,再寻一位好女子...”

    曹隐自是得意,却见韩道冲脸色难看,只得小心慎言:“绝非妹妹不知深浅,五鬼之子乃天祸星降世,待到生产之日,怀胎女子势必痛苦不堪,莫说五胎,能熬过两胎之女,已是人间少有,恐怕自霍氏之后,大哥还要再取四房媳妇!”

    韩道冲又问:“那日四妹可曾说过,为兄近日会有好姻缘?”

    曹隐答道:“不错,只是有恶鬼拦路,这路姻缘,只怕要姗姗来迟,若五鬼不出,那小妹这位真正的大嫂,恐难与大哥相遇!”

    韩道冲愣在那里,沉思不语...

    突然,一声闷响在门板之上,二人惊觉,来到窗边稍稍打开,只见那白衣书生正立于巷中。

    书生拱手一拜,高声道:“韩道冲,韩将军,阁下可是自辽都西京而来?”

    韩道冲大惊,只怕在劫难逃,索性心一横,大声回话:“韩某与你近日无仇往日无怨,先前是你无礼在先,欺我太甚!”

    书生倒是毕恭毕敬,又是一拜,道:“是小生的不是,冒犯了嫂夫人,小生赔礼便是!”

    韩道冲冷笑连连,夺门而出,喝道:“既无怨仇,也无交情,何必作假,有何图谋,直说便是!”转身见门板之上,正是那两条死鱼,穿扎二鱼之物居然是一只发簪。

    书生走入院子,立于残年老马之旁,抚马笑到:“韩兄此言差矣,你不将今日所见所闻传扬出去,小弟也自会守口如瓶,韩兄尽管在这儿住着,待到两位拜堂之日,小弟必有一份大礼,否则...”

    韩道冲上前一步,手中亮出一柄银枪,喝问:“否则怎样?”

    只见那书生单掌在马背用力一按,老马一声悲嘶,侧翻倒地,已是奄奄一息。

    韩道冲大怒,吼一声:“狗贼看枪!”提枪去刺,枪尖到得书生胸前,对方居然不躲,身旁青影一闪,浮尘自下而上一扫,便将枪身架开,耳边曹隐叫道:“大哥不可,此马命不久矣,又被冤魂附体,本是祸端,杀便杀了,如此两家互不相犯,再好不过。”

    韩道冲连吃两亏,心中之怒岂能以言词化解,又要提枪上前。

    书生向后一个翻身,飞出院外,落定拔腿便跑,一路叫道:“你我当焚香立誓,违者犹如此马,韩兄若不杀我,日后必有良驹奉上,家父楚运通,秀海盐帮帮主,叔父楚延风秀州录事参军,他日受我楚家恩顾,韩兄只怕还要谢我!”

    韩道冲追他不上,愤恨而归,见了曹隐,赌气不语...

    曹隐微微一笑,知道兄长怨她,和声劝道:“大哥若杀他,你我亡命天涯,也就罢了,干娘又会如何?官府先会定她一个同谋之罪,再定她窝藏之罪,干娘如此消瘦,如何受的?不如,待到干娘寿终,我俩再报此仇不晚!”

    韩道冲也是后怕,想明这层道理,更不好发作,只是胸中恶气难消,又见那老马还在垂死挣扎,便叫道:“你我兄弟一场,就算要死,也不能死于那般小人之手!”说罢,枪身一转,自上而下,刺入老马心窝,老马悲嘶一声,只当与主人诀别,四足一蹬,这便气绝而亡。韩道冲仰天大吼,痛如断臂,再看手中断枪,悲愤道:“韩某自幼习武,此枪从不离身,纵横关外,杀过多少狂妄之徒,可如今弃辽归宋,所杀第一人,居然是与我生死与共的兄弟。”说罢,将断枪狠狠丢在地上,大叫:“我要你何用!”

    曹隐心中也是难过,落下两行泪来,又连忙抹去,待平复心绪,说道:“此马此枪杀孽太重,讨命亡魂自然认得,小妹帮大哥埋了便是,自此改头换面,马死债消!”

    此后两日,韩道冲意志消沉,一有空闲,便到江边垂钓,遇人也不言语搭理。

    眼看婚期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