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昔岸 » 第四回 目无东海行无月,怒齿神涛云中来

第四回 目无东海行无月,怒齿神涛云中来

    刀与鬼行,剑与神交,战场之上,刀多剑少,铸刀只为取人头颅,铸剑却有道、祭、礼、尊等用途,江湖中人,善剑者多为雅士,善刀者多造杀孽。

    唐有李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李白善刀剑,却仗剑而行,今日虽有诗名,却少闻其剑,其师唐绝剑圣裴旻,也是杀场持刀,卸甲修剑,故剑乃游侠之物,彰显隐士之风。

    韩道冲自来也是如此,只觉剑乃修而取其道,刀则练而饮人血,刀破甲容易,剑穿心有术,却用之不易,需点划有势,巧夺先机,故若叫他纵马杀敌,若枪不在,必选大刀,若夜来行刺,却刀枪不宜,持剑最好。可如今被刃胁颈,却是刀不是剑,此刀又形制修长,曲折刚好,刃背交谐匀美,刀头略宽于身,刀尖全锋锐利,周身银晕无暇,也是世间少有。

    刀有八色,均为重钢厚板,大斧阔边,只畏阵前劈断,锈蚀难复,故将刀身作短,板面修宽,力劈之下,方有千钧之势。眼前这刀,却瘦如剑尺,形如柳叶,叫人看了,只觉交击可断,劈之无力。

    若非此刀寒气逼人,刀锋锐利,韩道冲倒是真想与之交刃一试,只可惜稍一迟疑,却被对方抢了先机,刀架颈中,只觉丝丝冰凉。

    “哥哥休要伤他性命,我俩今日拜堂成亲,我已是他妻子!”一旁霍氏竟然出声相助。

    韩道冲也大感意外,先前那般对她,她倒无怨无悔,只是听她叫一声哥哥,不知是嫡亲兄妹,还是又一位床畔郎君,现下也不多作计较,只问来人:“韩某一介流民,怎敢劳诸位大驾,不知阁下又是哪路英雄?”

    持刀黑衣人目露凶光,所谓,大恶探眼,小恶观颜,目无善意之人,千金难买其忠,此人正是恶极难收之类,自无半句好话:“狗东西,大舅爷我半两聘礼没收你,你拜个什么鸟堂,当得什么狗屁新郎官!”

    韩道冲心想,必是嫡亲兄妹无疑,于是装傻充愣,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兄长反对这门亲事,将令妹带回便是!来日我备齐聘礼,再上门提亲!”

    黑衣人呸了一声,刀口又近几分,喝道:“直娘贼,既揭了我妹的红盖头,又要赖账不成,小心爷爷送你进宫当太监。”

    韩道冲熟知这类泼皮,说理无用,你越嘴油,他越凶蛮,定会满嘴不饶人,便不再开口,且听他有何作为。

    黑衣人见他也算懂事,便不再谩骂,奸笑道:“洞房可成?”

    韩道冲摇头而已,眼望天边,没正眼瞧他。

    黑衣人一抖刀,刀身哗啦啦响,骂道:“穷死鬼,你比先前那个,就多长几寸个儿,那穷打渔的,欠我四百金聘礼没还,这就死了,今日你迎娶吾妹,这笔账理应算你头上,再来,你又该另给我四百金聘礼,那么一共就欠我八百金!”

    韩道冲又好气又好笑,灵机一动,回道:“兄长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上回嫁入陈家,令妹可有嫁妆?”

    黑衣人答道:“不曾有!”

    韩道冲便反客为主,高声道:“既没嫁妆,何来聘礼?礼尚往来,岂不更好!要不请屋外几位,也进来评评理!”

    果真另有五人进来,其中一人扯下蒙面黑巾,是位方脸大汉,开口音沉声粗:“此事确是霍老四理亏,妹妹出嫁,岂能没有嫁妆?”

    霍老四怒了,叫了一声“你”,刀身一翻,离开韩道冲头颈,倒提刀柄,反靠在手臂之后,指那方脸大汉叫道:“崔老六,何故管我霍家家事。”

    崔老六坐定,自顾倒酒,喝了一杯,将一柄六环大刀拍在桌上,顿然一脸恶相,咬牙切齿道:“砍杀张麻子一家,赏钱六百,你一人所吞三百,两位夫人,你又左拥右抱!”

    霍老四急了,跳上桌,一脚踢飞酒壶,怒道:“陈年旧账,你翻了几遍,再要提及,休要怪我坏了情谊!”

    崔老六哪肯吃亏,挥刀便砍,亏得崔老六翻身躲开,那桌子却被一分为二,霍老四轻身落定,刀身一转,横在身前,弓步下压,蓄势待发。

    “正事要紧,就此作罢!”这声喝止,老牛搏命一般,沉猛有力,又不震耳。只见这人扯下包头遮脸的黑巾,露出一嘴黄毛大胡,怒发冲冠,根根直立,两眼瞪如铜铃,颇具虎威。

    韩道冲连看此人三眼,只觉眼熟,将其眉颜耳鼻与以往熟知之人一一比对,突然得出一位煞星来,顿感死期将近。那人自然认得,十年不见,正是漠北黄龙,侯茂通。心想,我曾追杀此人至大漠深处,又屠尽其手下三百余人,只当他以葬身大漠,怎知会在此相见,真是祸不单行,冤家路窄。

    怎料,侯茂通将韩道冲上下打量一番,竟没将他认出,只是沉声问道:“小木匠做得霍老四妹夫,便是自家人,今日屠庄,你也有份!”

    韩道冲心中一惊,心想,六人进门多时,从未提过半句金箔之事,霍氏也是默不作声,想必六人此行另有目的,这时听侯茂通说要屠庄,心中更是骇然,先前稀里糊涂拜了堂,难不成又要稀里糊涂杀人放火?楚家势大,何况干娘四妹生死未卜,这浑水岂能趟得?

    正寻思如何脱身,却被侯茂通相中手中之剑,两眼放光,财迷心窍般问道:“此剑可是金玉所制,让哥哥我看看!”也不待韩道冲答应,一把夺了去,只是一入他手,神剑立时黯淡无光,金消玉隐,形如枯柴,侯茂通大感失望,丢还于他,骂道“狗东西,江湖卖艺的把戏,爷爷不稀罕!”这便不再搭理。

    韩道冲也是大危不惊,倘若横竖一死,不如死得其所,若不能退,便想如何进取,便问:“妹夫想替吾妻问兄长索要四百金嫁妆,不知几位大哥认为可否?”

    霍老四急了,哇哇大叫道:“什么?四百金?”

    崔老六冷笑道:“我看可行!理所当然!”

    霍老四便转头喝问:“那聘礼呢?”

    韩道冲很是和善,躬身一拜道:“我向三娘提亲时,并未知有兄长,何况嫁女如覆水,三娘早不在霍氏门下,何来聘礼之说?”未待霍老四反驳,又高声压他一头“如今堂也拜了,洞房也入了,一女岂有二嫁之理,兄长现在才来认亲,喜酒虽不曾喝到,这礼金却不能少,不如连同嫁妆,兄长一并给了,四百金便好!”

    霍老四懵了半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一刀将他砍了。

    侯茂通仰天大笑,拍手道:“这买卖做得好,你这妹夫,我甚是喜欢,若将山下生意托付与他,定能财源滚滚!”

    又一人摘下面罩,虽不似之前两位粗糙,面架子也生得轻巧,只是皮肤黝黑了些,开口浑厚高亢:“霍老四,看我裘老五和侯老大的面子,还是给了吧!当做见面礼!”

    霍老四自觉成了众矢之的,挂不住面子,扭扭捏捏,当真自怀中取出一叠钱塘运私交票子,愤愤不平,抽得几张,塞于韩道冲手中,嘴里念叨:“百年老店,概不赊账,少不了你一文钱!”又觉心痛,揉胸顿足,气鼓鼓走到一旁,不再说话。

    侯茂通似有意叫霍老四漏财,很是得意,拍手叫好,又提起两轮板斧,吹须瞪眼道:“这便屠尽此庄上下老小,再上冯家寨,找那冯家老儿算账去!”又对韩道冲说“会使剑,便会杀人,且跟我来!”

    说罢,六人相继出门...

    韩道冲也不客气,收了交票,看霍氏一眼,提剑跟上,霍氏也不搭话,紧随其后。

    侯茂通冲锋在前,大步飞奔,哇呀呀大叫一声,穿过假山长廊,来到一处花园,迎面冲出十余人持棍家丁,还未搭话,侯茂通一跃阵中,双斧平展向前一划,便滚下两颗头来,后人不及转身,又被跃起当空向下双劈,两颗头颅自中开裂,死状凄惨,其余几人立时吓得屁滚尿流,夺路奔逃,又闯过几道院门,只见那精美格栅,倾水楼阁,造得雕梁画柱,槛高门大,必是正厅,二话不说,飞身横越一潭清水,对面落势同时撞门突入,尚未看清屋内情形,当面飞来一只铜锤,侯茂通未料有此一招,只得双斧交叉硬生生接下,只听咣一声响,火花飞溅,对面有人一扯锁链,那大如甜瓜的铜锤又倒飞回去,这才明白,出招之人藏身屏风之后,侯茂通勉强收势,双斧嗡嗡作响,虎口震得生疼,双手还在颤抖。

    “楚家虽未权倾朝野,却也有州府精兵数千,虽非名门大派,也有能人高手!阁下是来打劫呢?还是来送死呢?”折扇一转,白衣翩翩,楚玄风自屏风后出来。

    侯茂通故作镇定,实则心虚,叫声前高后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南屏山上,唯我独尊!”说完,垂头丧气。

    这一路,韩道冲尾随其后,也是心惊肉跳,十年前之漠北,与侯茂通大战三百回合,将其逼退,此人武功虽好,却并未如今日这般,轻功与武艺早已今非昔比,倒是自己,疲于奔命,荒功废练,与十年之前无异,只怕时至今日,再与他一战,难免葬身斧下。

    即便如此,侯茂通之霸气,自接了那锤之后便荡然无存,身后崔老六杀到,环刀一挺,就要上前,侯茂通伸手拦下,低声道:“且慢,今日折了!”

    崔老六大吃一惊,将楚玄凤一阵打量,冷笑道:“黄毛小儿,有何可惧,待我将他大卸八块。”随即提刀上前。

    侯茂通心知不妙,喊在前面:“小庄主,饶他性命!”

    崔老六正心中奇怪,只听锁链一响,屏风后射出一只铜锤,此锤来势虽猛,却偏偏绕开屏风,弧行而出,竟未触及屋内任何物件,直冲崔老六面门而来,其速之快,难架难挡,只得惨叫一声,闭眼等死。

    “且慢!”楚玄风一声号令,铁链立时回撤,将铜锤拽住。

    崔老六只觉怪风扑面,似被人捉发向后一扯,连着头皮脸皮皆被吹出几波涟漪,鼻尖贴锤冰凉,好似跌落冰窟,早已双腿发酸,扑通一声跪倒,锁链又是一扯,铜锤原路飞回。

    楚玄风上前一步,闭扇作揖道:“原来是南屏山上当家的,失敬,失敬!”

    侯茂通苦笑一声,只得回礼,道:“今日我等兄弟六人,算是折在这了,任凭小庄主处置。”

    楚玄风有意取笑,指他身后几人问道:“既是南屏山的山大王,为何下山办事,却不带几个喽喽兵来!”

    侯茂通更觉颜面扫地,看了身后一眼,几人又是大王又是兵,各个灰头土脸,破衣烂衫,长叹一声道:“侯某十年前纵横西北大漠,号称漠北黄龙,也算个人物,如今却只剩下这兄弟六人。”

    楚玄风故作热心,问道:“可是被那官军围剿?”

    侯茂通回想当年,恨得咬牙切齿,回道:“贼人是父子二人,韩姓西京人氏,后因谋反逃至西北大漠,兵强马壮,集结千人之众,我自然打他不过,座下三百余位兄弟,都被割了脑袋,只有这五位兄弟刚好外出,这才幸免于难!”

    楚玄风大感意外,目光投至韩道冲,见他转头避开,便自暗藏坏笑,显然猜到,却又不揭穿,只是问道:“那后来呢?”

    侯茂通斧收后腰,说得兴起:“后来,侯某独行于大漠,垂死之际,被袄袍老僧所救,便随他去了西夏,在寺院中盘桓数日,怎知时来运转,叫我发现一件宝贝!”

    楚玄风问:“哦?什么宝贝!”

    侯茂通道:“听老僧说,大约乾德六年,有位高人到访,此人也同侯某一样善用双斧,自视一生杀人无数,有意归于佛门,却因仇家太多,不能在中原出家,老僧助他削发后,便交出一本秘籍,叫做旋龙十三式,侯某得了这本秘籍,只练得三成,便已难遇敌手!”

    楚玄风巧舌能辩,最会曲意迎逢,贺道:“恭喜侯大哥,想必是门绝世武功,若非侯大哥只练得三成功力,只怕鄙庄这般闲人,也难将您留下!”

    侯茂通找回三分薄面,自是得意,笑道:“那可不是?”

    楚玄风却话锋一转,历声道:“但小弟今日非要留下六位不可了!”

    侯茂通又出板斧,喝问:“你想怎样?”

    楚玄风却自怀中取出一叠交票,晃了晃道:“楚家江运横通四海,分号遍布江南各地,各位持此票前往任何一家银号,皆能兑得千两黄金!”

    侯茂通见钱眼开,双斧掷于地上,喜笑颜开地上前接票,一脸奴相般问道:“小庄主可有用得着我等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楚玄风当即一副主子作派,开扇扇着,走两步,待侯茂通跟上,方道:“寻你来屠我庄者,可是那冯老太爷?”

    侯茂通惊道:“小庄主神机妙算,只是其中多有周折,且听小人一一道明!”

    原来,侯茂通入关之后,本欲东山再起,岂知韩家军大败于辽,辽军沿路扎营,以防贼势再起,又对来往行人严加盘问。自知漠北无利可图,这便南下投靠老友,其友乃孟州团练使,经他打点,在军中当个杂役,本想就此混沌一生。岂知又遇变故,军中传闻,辽军重金收聘宋人官兵,凡叛逃归辽者,得金一百,分牛羊马匹,送宅送地,军中已有百人出逃。侯茂通自从军以来,处处受气,少食多劳,俸钱微薄,自然动了北逃之心,一不做二不休,砍了军官人头,赴辽投奔。辽人见他武艺高强,便予以重用,又深得辽国王爷耶律梵华恩顾,一时享尽荣华富贵,春风得意。在辽两栽,神功大进,王爷便委以重任,说是宋帝泰山封禅,所得天书三卷,卷中藏有神皇天旨,上说天灾吉凶,下说皇权更变,辽使多番前往,想要窥得一丝天机,问那天书之中可有辽国国运一说,怎知宋帝言词推托,故作神秘,只说天机不可泄露,知则变,不知则安,以免伤及两家根基,日后风云再变,又不知谁人逐鹿,谁人入土。辽帝听罢自然不悦,百般思量,寝食难安,只当宋帝自书中寻得破辽之术,来日定要反出燕云十六州,北伐覆辽,便想差遣几位武林高手,潜入宋庭,盗得天书。

    楚玄风听到此处来了兴趣,问道:“那天书可否盗得?”

    侯茂通苦笑道:“即是盗得,小的又岂能沦落至此!”

    楚玄风又问:“可是天书有假?”

    侯茂通一惊,心生佩服,赞道:“小庄主果然了得,侯某并未提及,竟能想到此处!”

    楚玄风不以为然,摆手道:“不在其位,不明其理,辽帝心系国家,固然小心谨慎,我等旁观者清,实则宋民皆知,何来天书宝卷,都是虚张声势罢了!”

    侯茂通忙压低声道:“小庄主不可妄言,真有天书,我等亲眼见得。”

    楚玄风倒是大大地意外,惊问:“那天书何在,从何而来!”

    侯茂通便将入宫之事细说一遍...

    那日一行七人,除当下六人之外,还有霍老四之妹霍氏,都是降辽武者。七人寻得藏书所在,正要动手,怎知宫中突然大乱,禁军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七人只当行踪败露,又断了退路,只得藏身于文德殿屋檐之上,恰巧听得皇帝召见宰相王钦若,问答之间泄露其中要害。原来,三道天书实为造假,但不知是否触怒天威,某日宫中突发异相,有一枚天石陨落,打碎寿昌阁屋檐,落入园中,宫人自天石中取出一只石匣,所刻铭文“宣宵玄穹无为至上圣元真金”此事惊动圣上,遣王钦若携旨查探,王钦若命人开启石匣,得天书四卷,一卷古文,二卷鬼文,三卷神文,四卷无字。古文所述,乃此后五千年人史,有宋衰亡之说,故王钦若左右为难,不敢如实回禀,又怕欺君犯上。后听闻枢密使曹利用旁亲孙辈有修道之人,便请来参摩,曹道士看罢便说,人史并无恒定劫数之说,预言只有表相,并无困咒之力,若主宰之人另有取舍,命相可改,又说那二卷并非鬼文,字形如涛如浪,龙曲其中,此乃龙文无疑,曹道士说其修为不济,不可窥及全文,但文中所示,说那东海之极有全释天书之法。王钦若本意叫曹道士暗中查探,却不料今日宫中又出怪事,皇帝先前所造三卷伪书,一夜之间字形突变,形如鬼符,宫中人心惶惶,多出鬼魅之说,妖鬼之事频发,扰得皇帝心烦意乱,故召见王钦若,问明其中缘故,王钦若不得已将实情说出,又举荐曹道士查办此事,故皇帝下旨,封曹道士为亲使代判,御用神官,持泰山令,前往东海查办此案,通告各府,持令道士可无旨传命,见令如见皇帝。

    楚玄风听得大概,只觉其中有利可图,又问:“可知这位道士年岁几何,是男是女,服饰样貌。”

    侯茂通连连摇头道:“这可未曾见过,只是听说。”

    楚玄风立觉败兴,在前引路,示意众人跟上,行至江畔,只见停靠楼船一艘,船身满覆重甲,载有巨弩炮石,船身奇大,宛如宫阙,众人见了无不惊叹,此间庄人上上下下,正往船中装载货物。

    楚玄风立于船前,最后审视众人,又问侯茂通:“即是听得天书为假,你六人何不归辽?”

    侯茂通答道:“那晚听得,人字天书上说,辽国将亡,这叫我等如何回禀?本想探得东海之事,也是大功一件,却毫无头绪,只得暂归山野,做个大王!”

    楚玄风又问:“那诸位可愿于在下一同前往,查明此事!”

    侯茂通大喜过望,忙躬身一拜道:“愿听公子调遣!”

    楚玄风这便一挥扇,喊道:“随我登船!”

    韩道冲听了许久,已知这行人来历,不曾想,连那霍氏也是弃宋投辽的走狗,虽不能杀之,也不能与贼同行,只盼他们忘了自己,好速速脱身。

    怎知楚玄风从没忘怀,见韩道冲犹豫,便上前恭请道:“这位...”一声长音拖延许久,方才说出:“韦兄!请上船”说完暗自坏笑。

    韩道冲身不由己,不能强攻,亦不能智取,被小贼连抓数处软肋,只得屈服。

    登上大船,十人白衣女子上前迎客,引入船舱,圆桌备好酒菜,一旁琴乐轻抚,舞者妖娆,众人纷纷入席,唯有韩道冲不肯就坐,倒是霍老四一指身边位置,喝道:“姓韦的,你坐这!”韩道冲懒得搭理,不声不响坐下,倒了杯酒喝,楚玄风入席坐定,立时一脸高傲,冷眉相对道:“韦兄可有一物,忘了送还小弟!”

    韩道冲早知必有此问,倒是债多不压身,祸急黄土坟,笑得畅快,说得高亢:“楚老弟可是忘了,今日本是愚兄大喜之日,这洞房之夜被诸位闹了个不得安生,愚兄好不快活,何不借宝地一用,待我明日早起,再与老弟商议不迟!”

    楚玄风收扇一拍前额,也是云淡风轻般说道:“糊涂,糊涂,小弟忘了此节”当即拍手,叫道“来人哪!”

    “是!”闻声进来四名白衣女子。

    楚玄风当即吩咐:“伺候韦大哥与嫂夫人沐浴更衣,选最好的上房,请二位歇息!”

    韩道冲这便起身,也不拜礼,径直去了,霍氏起身随后,行至门廊,听侯茂通发问:“不知那位高人可否登船?”韩道冲心中暗笑,料定侯茂通定有二心,先前自大厅一路走来,韩道冲一语不发,实为探听后方虚实,听风声,确有轻功极高之人尾随,韩道冲几次寻得时机想要溜走,却总被飞来一锤打中,此锤可轻可重,击他后背,虽未致命,却有几分吃痛,想必此人早已登船,藏身于暗处。

    被四女前后左右围着,来到底舱,长廊尽头有扇红门,为首女子推门,柔声道:“韩大哥当真好福气,此处我家公子从不许人进来!”

    韩道冲进屋一看,此处位于水下,自然无窗无漏,四面铜墙铁壁,当中却是红床红被红褥,此床之大,可平卧六人,房中又有各种古怪刑具,似能困身缚足,却用途不明,自梁上百卷长画如瀑布垂下,都是春宫连卷,千姿百态,其状不堪入目,韩道冲大怒,此乃腌臜之地,他日传扬出去,韩家名声尽毁,正要转身,大门忽然紧闭,韩道冲一脚踢去,纹丝不动,方知此门乃金刚所铸,密合无缝,内平外锁。

    门外女子笑道:“韩大哥莫要辜负我家公子美意,若有新来的姑娘,也只能在此室内与主相守七日,此后便再不能来了。”

    韩道冲怒吼道:“此等好意,韩某受之有愧,姑娘速速开门,随便寻间厢房于我便好!”

    屋外女子不再搭话,只是声声嬉笑,渐渐远去...

    韩道冲又锤又踢,抽出长剑,挥舞劈砍,此剑确是神兵利器,金刚之上居然划出裂痕,只是想要破门而出,却是万万不能。

    霍氏倒是安于现状,将房中红烛点亮,平心静气道:“夫君何苦白费力气,不如与妾身好好聊聊!”

    韩道冲也知难以脱身,便收剑还鞘,冷冷道:“我自不会与你同枕而眠,你既是卖主求荣的走狗,韩某自当与你誓不两立!”

    霍氏却横倒卧榻,亮出妖媚身子,娇声道:“那你还口口声声,说要与我洞房花烛。”

    韩道冲知怒极翻脸,不好细谈,当即压下受辱之气,平声问道:“我只想问你,有何打算!”

    霍氏身如无骨,绵软坐起身来,娇滴滴笑道:“你又怎知,我另有所图!”

    韩道冲上前一步,见她宽衣露肩,连忙后退,转身道:“你既未将金箔之事告知他们,自不会与之同心。”忍不住转身,见她又露一肩,只好转回,又问:“我且问你,你可是贪图那龙宫宝藏,若能取得,你有何打算!”

    霍氏阴柔妖媚,声声叹息道:“我本一贫贱女子,取那财宝又有何用,他日还要嫁夫从夫,所获之物,不都是给了婆家添砖加瓦?”

    韩道冲更是疑惑,总想回头当面问她,想到又觉不妥,甚是难受,不免焦燥声粗:“那你又有何图谋?”

    霍氏倒被他吼声吓到,煞了风景,淫意渐消,穿起两袖,起身道:“你心中自是瞧不上我,也罢,待会我便将我所知尽数告于那楚公子,去给他当个小妾,锦衣玉食,岂不快活!”

    韩道冲怒目转身,瞪视道:“你怎地如此不知廉耻!”

    霍氏冷笑道:“廉耻?早在我卯发之时,便就没有了!”话止于此,悲从中来,暗自抹泪,声声泣诉“我本成州人氏,那年兵荒马乱,辽人入境烧杀抢掠,哥哥游走江湖,拜师学艺,家中只有我与母亲二人。”说着,又回想往事,心中又是痛楚又是惊恐,又道:“大宋官军见了辽人闻风丧胆,弃我等百姓不顾,辽人更是张狂,一路烧杀至我家院,将我母亲辱打至死,又将我...”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此后之言,不表也可意想得知。

    韩道冲先前只觉她淫贱无度,为之不耻,却不曾想到也有这般苦楚,心中倒生几分怜悯,只是更多愤慨,问道:“即是如此,你理当恨辽人入骨,又为何替辽人办事?”

    霍氏冷笑道:“敢问夫君,害我至此者,究竟是那辽人,还是大宋?”

    韩道冲当即语塞,他自视忠君爱国,却着实不能为当今皇上寻出半点引以为傲的谈资来,唯有御驾亲征一事,尚可一说,只是虎头蛇尾,后来又一纸盟约,让大宋百姓羞于启齿。

    霍氏却又悲尽淫生,绵软一笑,探手而来道:“夫君!何苦说那冤苦之事,如今你我共处一室,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韩道冲将手挡开,走到一旁,背身问道:“既然两边都是仇家,你又为何弃宋投辽?”

    霍氏自觉无趣,撅了撅嘴道:“妾自有打算,既不会让辽人占了先机,又不会让大宋讨得便宜!”

    韩道冲略感其心可覆,提起兴趣,走近问她:“你先讲于我听!”

    霍氏见他过来,很是欢喜,悲尽淫生,双臂环颈,细声细气道:“你先与我行夫妻之实,我再慢慢说来!”

    韩道冲一把将她推开,退后一步,横剑挡在身前,皱眉道:“你怎滴这般没羞没臊!”

    霍氏仍耐着性子,再放娇声:“今日你我已是夫妻,何来羞臊之说?”

    韩道冲本可不认,却又不愿背负骂名,拜堂绝非儿戏,拜了便是拜了,于是也不抵赖,却指那些红烛,冷言质问:“你点烛倒是熟手,来时屋中昏暗,不知房中之物藏于何处,你却手到擒来,想必你也来过此处,与那小贼纠缠七日吧!”

    霍氏虽面无惧色,胸中却压着火儿,出声倒算平和:“不止七日,有十几日吧?他说我独一无二!”

    韩道冲冷笑道:“只怕是独一无二之淫贱!”

    这可将霍氏气得不轻,当即一跃而起,飞身落定韩道冲身前,单手叉腰,指鼻骂道:“断门梁砸不死的贼祸星,天上下刀子,才知道哪处疼,敲破几层棺材板,你心中可有数吗?老娘瞎了眼,莫不是贪你这副好身板,早上县府衙门领赏去了!”

    韩道冲被骂得没了脾气,想来确实如此,若她真要发难,只要先前喊出自己名讳,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哪怕有万般嫌弃,此间也忍下一半,伸掌摊在她面前,好声好气道:“可否拿出诚意,叫我刮目相看!”

    霍氏听他似有悔意,改颜奇快,立时眉开眼笑,自腰间摘下香囊,拍在韩道冲掌心,脚尖一点,身飘如羽,倒飞在床,招手道:“看完便过来吧!”

    韩道冲拆囊一看,其中竟又有一张金箔,取出来看,所画万道线纹旋曲,向外扩张至金箔边缘,向内汇聚于一处,留出方寸之地,其中盘龙蜷曲,栩栩如生,所刻之精细,当今能工巧匠只怕望尘莫及。韩道冲并未向她索取,只是叫她道出实情,怎料竟有此物,当下喜出望外,问道:“这莫不是全图之精要所在?”

    霍氏见他高兴,也是欣喜,更加得意,笑道:“定是如此,倘若他们寻得全图,却唯独少了这件,哪怕神仙下凡,也难窥其中之奥秘!”

    韩道冲将金箔收入香囊,扎紧袋口,丢还于她:“如此甚好,那你且说说,我等如何脱身,寻得宝物,又如何处置?”

    霍氏偏偏叫他心急,给一半藏一半,又拍床边说:“你若不来,我便不说!”

    韩道冲当真心烦意乱,回想漠北荒凉,最易心生孤寂,若再无知心之人,只觉世间淡水无华。军中之人时有沾染烟花之地,也是人之常情,他虽治军严明,对于此事也是不加干涉。久而久之,久见不怪,事久成习,习久成疾,不知烟花如何绽放,需得化身花火,与之同燃。如今这般娇娘,当她一夜青楼,昏梦一场,未尝不可,只是醒来总会想起,自己不在春楼艳景之中,只怕到时满心悔恨,反倒是我负她。更何况,她谋杀亲夫,此罪断然不可饶恕,他日必要替干娘讨回公道。

    韩道冲百般思量,又要行那缓兵之计,便与她商议:“韩某戴罪之身,实在不该拖累娘子,不如这样,待我俩逃出此地,我便写休书于你,你我先寻得宝藏,韩某再为你寻得一位如意郎君,如蒙娘子不弃,我俩也能结为异性兄妹,不知你意下如何?”

    霍氏听罢大怒,呸了一声,叉腰对天喊道:“楚家公子,你快来寻我,我有一件宝贝给你!”

    韩道冲急了,一跃上塌,捂住其嘴,喝道:“再要乱叫,取你性命!”

    霍氏一口咬上,逼退其手,叫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莫说我哥哥饶不了你,即便与我动手,也未必讨得便宜!”语气和善,手法却是毒辣,未待韩道冲察觉,单手探出,双指取其双目,韩道冲大惊,右手转剑向上一挡,架开来势,再出左手两只扎其腋下,此招若中,先卸她一臂之力,怎知霍氏判招更快,不躲不闪,身位一移,却用胸口来挡,韩道冲大吃一惊,连忙收势,只觉左踝一痛,竟被她踩住小腿压到弯折,一时难以抽出,霍氏跟招也快,出右手肘打侧颈,出左手上托掌重击其胸,右手手刀翻切其颈,左手变爪扣住肋骨,几乎一气呵成,韩道冲只觉脚踝腹骨剧痛,怒火中烧,大喊一声,高举重拳砸下,以往交锋,多为马战,少与人扭打,可到生死关头,这一拳足能砸破铁盔,将其中之人脑浆捣成黄汤,这一拳若击中,只怕霍氏这狐颜媚眼,立时变成一滩血花,霍氏也被来势镇住,忘了躲闪,亏得韩道冲及时收力,拳在鼻尖停住,一股拳风吹得她发丝散乱,霍氏放开钳势。

    韩道冲后撤墙角,并非不能杀她,只是从未生生打死过妇孺,即便她是蛇蝎心肠的恶妇,只是被她几招突袭,打得措手不及,心中不免羞愧。

    霍氏静卧片刻,似心灰意冷,缓缓坐起,两眼无神,淡淡道:“我本名叫心莲,爹爹原本是位财主,那年我死了娘,家财被辽人所夺,爹爹为了东山再起,将我许给张财主当妾,要了一百金,那年我才十六,张财主暴虐,前后打死两位妾室,也将我锁进柴房,日日毒打,夜夜折磨...”

    韩道冲靠墙坐下,只听不语...

    霍心莲泪眼看她,声声哀怨:“那日我乘他酣睡,便杀了他!”说到此处,两眼凶狠怨毒,又道:“又怕爹爹再将我嫁于他人,我便偷了张财主钱箱,逃回家中,怎知,爹爹南下贩运私盐,犯了江湖规矩,却被盐帮所杀...”

    韩道冲一愣,惊问:“可是楚家那派盐帮?”

    霍心莲点头道:“正是!”

    原来,霍心莲本想南下复仇,却势单力薄,便四处打探兄长下落,途中遭遇匪盗,盘缠被夺,无奈之下,寻得一处尼姑庙,投身空门。寺中老尼见她聪慧,便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自此她便一面吃斋化缘,一面打探兄长下路。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却在州府告示中得悉,兄长投身盗匪,已被擒拿,即日将要处斩。霍心莲当机立断,拜别师傅,还俗离寺,当夜仗着一身本领劫了大牢,兄妹两人逃至南屏山中避祸。后来其兄昔日匪友来此聚义,便是厅内正在吃喝的那几位,后来兄长又说要赴辽寻找大哥,才有了皇宫盗天书那一幕。

    霍心莲想着先前若就这般死了,倒叫他记我一辈子,都是恶妇模样,一时自恋惆怅,落下伤心之泪来,道:“本以为兄长能为我做主,报仇之后,过得半世安稳日子,怎知兄长性情大变,视财如命,他想霸占人家庄子,便将我嫁于庄主,我便将庄主杀了,他想夺人山寨,便将我嫁于那山大王,我便将大王杀了,后来他娶了嫂嫂,那万贯家资都是用我身子换来,本该有我一份,他却将我赶出门来...”

    韩道冲也觉她可怜,叹息道:“然后你便嫁于陈三哥?”

    霍心莲也是一叹,目中却有一丝爱怜之意,喃喃道:“他倒对我甚好,那日我心灰意冷,想要跳江死了,却被他救起,我便嫁于他...”

    韩道冲想到她恶毒之处,又愤恨起来,正颜厉色道:“但你却伙同奸夫,害了他性命!”

    霍心莲负屈衔冤道:“并非如此,你只知其一...”

    韩道冲只当她又要自欺欺人,冷笑一声,也不搭话。

    霍心莲不管他听是不听,非要倒出心中苦水来:“我若不如此,只怕他早死了...”

    韩道冲对此事极为憎恶,又回想那天霍楚二人纠缠,心中更生嫌憎,自是无征不信。

    正要与她争辩,突然一声巨响,自铁门传来,似有千钧之力撞击门板所致,霍心莲也是心惊胆颤,两人皆无防备。韩道冲起身退开几步,心想莫不是那使锤高人正欲杀入,可转念又觉不是,既是楚家人又何必破门而入?心中正举棋不定,忽然又是一声,直撞得铁门凹曲变形,震得整舱余颤不停,亏得此门厚实,否则此门猛然飞来,定将二人拍成肉泥。

    若是武林中生杀之事,霍心莲自是不怕,可若是神怪之事,她一介女流,自是天生所惧,当下投入韩道冲怀中,韩道冲这回也不躲闪,他也同样心慌意乱,此等怪力,纵有百年神功,凡夫俗子之力焉能至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听门外细细水声,门板遭此一劫已有缝隙,竟缓缓渗入水来,水速虽缓,却湍流不息,不消片刻便没了两人脚踝。

    韩道冲以指没入水中,取出再用口尝,惊呼一声:“海水!”

    霍心莲慌了神,全力缩入韩道冲怀中,惊叫道:“救我,奴家怕水!”

    韩道冲见水面抬升,只怕一柱香内,便可过二人之顶,若是没到屋顶,下一世投胎,恐怕只能当条鱼儿,当即大叫:“须开此门,可有暗道!”

    霍心莲哭叫道:“我怎么会知道?”

    韩道冲问道:“你可是在此住了十多日么?”

    霍心莲骂道:“贼汉子,我说坏的,你便信了,我说好的,你偏偏不信!”

    韩道冲也懒得计较,来到门前,见已有缝隙,插指进去,使出全身力气拉扯,发出阵阵怒吼,那门却纹丝不动,心想,罢了,只怕今日必死无疑。

    霍心莲被水冲得尖叫,运功朝那门上一通乱拍,只是打出砰砰声响,却于事无补。

    韩道冲自感悲伤,仰天长叹道:“看来,我韩某今日必要丧命于此,只怕我那四妹与干娘,致死不能再见一面!”

    霍心莲突然扑将过来,捂住他嘴,两人向后倒入水中,韩道冲先是一惊,只当她要惊狂行凶,正要拔剑,却听门外有古怪声响,此声似老妇哭丧,夜风钻门,又带粗重鼻息,呼呼不绝,再一阵,又似活鱼吐沫,咕咕作响,总之听来阴森怪异,叫人阵阵心惊。

    “吾妹在哪里?吾妹在何处!”传来霍老四喊声。

    门外怪声立止,自缝隙望去,能看到身影一闪,接着一串水花作响,似有人水中奔走,渐渐远去。

    “休要迟疑,倘若再不走,便要和那海底龙王攀亲戚去了!”此声粗犷沉闷,必是侯茂通。

    “妹妹,妹妹!”霍老四急切之声,渐渐远去。

    霍心莲倒是一声冷笑道:“他倒还记挂于我!”

    韩道冲来到门前,寻缝隙向外看,廊中烛火已熄,唯有舱外月光投入,只见一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身影晃了晃,随即纵跃而出,接着便是落水声,他半生见鬼不少,此等怪事却从未见过,一时叫他难以言表,只觉心跳手颤,冷汗直冒。

    霍心莲又是惊叫,水已及胸,她是站立不稳,东摇西晃,韩道冲忙将她扶正,搂在怀中,问道:“你可是真的,未曾在此住过?”

    霍心莲抱他很紧,闭眼叫道:“都要死了,还骗你做甚,陈家老大当过水贼,被官府杀了,那姓陈老三,也是穷疯了不要命的,好死不死,去寻他老大留下的贼脏,被冯家三公子冯义得知,便要拿他,要不是我这个不要脸的贱妇,上了楚家公子的床榻,只怕他早先,就被当兵的砍下头来!”

    韩道冲将他搂紧,正色道:“我信你!”

    霍心莲全身一怔,痴痴看他,倒也少了几分惧意,善念引得神来助,也就那一眼间,猛地想到一事,叫道:“木柱!”

    韩道冲不解,问道:“什么?”

    霍心莲指房中几根木柱,如获新生般叫道:“我虽未来过此屋,却知道韩家有位下人,曾无疑踏破木板跌落,活生生给摔死了,楚家小贼,便命人打造四根木柱,将此顶托固!”

    韩道冲心知有了活路,大喜过望,当即将她拉到墙角,拔剑出鞘,对着那四根木柱连劈带削,四柱齐倒,连忙退至墙角,二人抱在一起,只听顶板先是咔嚓作响,爆出裂缝,不久便有水冲出,裂缝逐渐扩大,直到难以支撑,猛然爆裂,大水自顶倾泻而下,冲得墙角两人前后翻滚,如浪拍堤坝,卷走树种一般,亏得两人相拥甚紧,才没分散,不一会儿,已被吞入其中,霍心莲双手力量削减,韩道冲只能抱她更紧,仗着胸宽气足,顾不上善游还是善爬,遇物便拽,遇水便蹬,沿上层长廊游向出口,看见光亮,知道有救,便加快手脚,狂踹乱蹬,眼看就要到头。

    突然,自外伸进一张脸来,此脸非人脸,狮面猪鼻,蓝鳞密布,大口尖牙,两眼血红,颈下两爪,锐如枪尖。

    韩道冲吃惊不小,险些泄了那口活命的气来,若在此处与之恶斗,只怕撑不住两个来回,便要气绝,不容多想,当机立断,握剑之手同时拽霍心莲腰带,另一只手拔剑出鞘,剑随主动,杀气正盛,当即灵光大显,横削过去,剑过之处,留下冰晶点点,过体无声,似已劈到,那怪脸起初并未察觉,直到血丝一闪,兽爪断裂,这才惊怒,狂啸一声,声浪滚滚,虽在水中也被波及,震得周身发麻,那怪脸撤走。

    韩道冲乘机突出水面,逃出船舱,顾不上此时风雨扑面,只管大口喘气,脸色憋得苍白,吐出几口水来,才缓过神,再看霍心莲,脸色发青,就快溺毙,韩道冲忙抓她双腿,倒提起来,又时不时帮她推腹部,倒也及时,霍心莲全身一搐,连吐几口海水,这才醒来,睁眼见韩道冲时,满脸欣喜,可目光略过其颈,余光扫到一物,立时吓得面如土色,差点又要晕死过去,韩道冲便知身后有异,猛地转身,剑指前方...

    只见风雨缥缈之间,船舷之上站着一人,乍一看像人,抹去眼中雨水再看,却不是人,正是那张青鳞怪脸,此物身高一丈,似人似兽,藏身黑暗与风浪之后,难以看清全貌,只有双目血红怨毒,死死盯住韩道冲,又移向其手中之剑,似对此剑心存畏惧,直到又一大浪袭来,撞上船头,船身摇晃,待韩道冲脚下站稳,那血红双眼,却不知所踪,似被海浪吞没。

    “此船只剩你我二人!”霍心莲叫道

    韩道冲惊觉,只见整船灯火已熄,宁静无声,桅杆折断,早已失了船帆,船身巨浪汹涌之间忽起忽落,环顾四周,只有大海无极,远空雷云滚滚。

    两人被困舱内,也不知耗去多少个时晨,又因船大平稳,楚玄风秘舱所选位置极佳,故出航时舱内之人并未察觉,此船帆宽桨多,自然行驶奇快,一番长谈过后,居然已飘入东海。

    韩道冲仰望夜空,只盼能有明星指路,得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此间黑云密布,莫说星星,就连月光也不知去向,这东海来得实在突然,叫他无计可施,一路旱将,怎知水性,坐倒在地,嘴里只喊糊涂:“自先父举兵,便是糊涂,与你拜堂,更是糊涂...”

    嘴却被双指挡住,霍心莲倚靠其肩,也是自怜,欲哭无泪,哀声道:“我本想救他,他却来害我!”

    韩道冲先前再是憎恶,此刻也是同命相连,这船只怕稍后就要沉了,只当遗言来听,便道:“说吧!此刻无论你说什么,韩某都信!”

    霍心莲惨淡一笑道:“楚家出面,平了那事儿,冯义却笑陈老三,说他娘子与人私通,才将他救出,陈老三听了自然生气,便来怨我,我好心好意救他,他到来怨我?”说到此处,气愤难当,略带哭腔“也罢,谁叫我是千人骑,万人压的贱妇,男人要我,我给他便是,各取所需,岂不快活,我便不与那陈老三计较了,虽他吵闹便是,本以为就此过去!”又是叹息,又是顿足,愤愤道“谁知我那猪油懵了心智的哥哥,非要问他讨要聘钱,还将我往日所嫁那些庄主,寨主,老爷,一一告知于他,自此以后,陈老三便知道了我杀人越货,为匪为盗的过往之事!”

    韩道冲只觉后背发凉,怎知会有这般变故,问道:“难不成,陈老三,会去官府告发?”

    霍心莲脸上以无怒无喜,默如一张白纸,轻声道:“我本以为,一日夫妻百日恩,怎知他嫌我低贱,就可以狠心害我吗!”

    韩道冲又问:“故此你便一不做二不休?”

    霍心莲又掉下泪来,却混入雨水,咬牙道:“那日他去府衙告状,我便以金箔为饵,叫楚玄风去截他,将他当场打死在街头。”又望向韩道冲,两眼泪汪汪地,问道:“你说,是我狠毒,还是他无情!”

    韩道冲是听得五雷轰顶,是非颠来倒去,叫人难辨正邪,当下只想安慰,却又难免虚假,只得大叫一声:“是这世道,太狠毒,太无情!”说罢起身,望向大海,高声道“韩某不后悔了!既然娶你,好好待你便是,只是,你须得面见干娘,将其中原委说清,无论干娘信是不信!”

    霍心莲点点头,用力回了一声:“好!但你我如何回去?”

    韩道冲重拾决心,攀上桅杆,远眺四周,只见远空云海交接之处,似有一物腾空而起,潜入云中忽隐忽现,雷鸣电闪之间,颤光见影,白电缠身,吞云吐雾,曲延攀天,飞来之势,携风带雨,卷水升天,不到半刻已达船顶,半隐半现,只见盘旋身躯青鳞密布,不见首位,只有浓雾之后,亮起一对血红珠子,乌云之巅攀附一只巨爪。

    韩道冲已然魂惊胆颤,步步倒退,此惧与灵鬼之惧不同,如灭世之力降临人间,无论武功,资历,精壮与否,皆在此象之前形同危卵,霍心莲上来与他相拥,只觉生死就在此时。

    不久,云浓雾厚之中,隐显两道长须,鳞甲兽嘴缓缓探将出来。韩道冲举剑,已欲一决死战,霍心莲解腰带,亮出银白铁器,单手一抽,展出一柄软剑,立于其右,与其交目点头,互表决心,只可惜,人定胜天,只是狂语。当空炸雷一响,巨物穿云而出,未待探明全貌,已雷贯双耳,震聋致昏,两人抱头苦楚,险些倒下,突然船身猛晃,巨物长身直插入海,顷刻间,海涛逆流,浪势转向,船随浪走,弧行环周。韩道冲只觉大难将至,滚爬至船舷,向下一看,惊叫道:“我等就此赴死,你心中可有悔恨!”霍心莲飞身过来,见此情景也是凉了半截,船随浪行,浪漩成环,形似漏斗,每一周圈,向涡心靠近一寸,浪漩之心形如巨兽之口,漩水至此吞卷直下,若船旋至其中,必被吞入深海。

    霍心莲死得其所,倒也平静,缓缓道:“死了便死了,只当还了陈老三的命!”

    韩道冲也是心怀悲壮,迎风狂吼道:“好,你我糊涂拜堂,又糊涂至此,管它东海南海,本将军懒得知晓,只当我俩命数非凡,黄土难买,需得大水来淹。”

    霍心莲只想再望尘世一眼,怎知一眼转乾坤,只觉天已微亮,晨光照出绿树山丘,浅塘沙滩,山岩巨石,分明是一座孤岛,就在涡流边缘,当即大叫:“此岛可居!”

    韩道冲闻声望见,喜从天降,大叫有救,只是估算轻功与行距,又愁上心头,只怕二人齐力,也要跌落涡流,生死关头,灵智急升,两眼扫入水下,隐见青鳞长躯潜游其中,当机立断,指那兽背道:“借它之力!”

    霍心莲自是心惊,却见韩道冲成竹在胸,自然打消疑虑,与其相互搀扶,两人冲跑,然后同时点踏船舷飞跃而出,下落之势在漩涡之内,二人却偏偏准落青鳞后背,再一点跳飞离,于半空之中望见岛岸,落地翻滚几圈,沾染全身沙土,已然登岛,都是死里逃生,悲喜交加。

    此岛百步横跨,千步纵览,中部起山,山势低矮,山中有洞,二人入洞避雨,只是无柴无火,湿冷难耐,只能互相依偎,贴身取暖。

    霍心莲望洞外天空,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凄凉,哀声道:“若有孤星之芒,也叫我心在尘世,不必惶恐!”

    忽然眼前一亮,韩道冲拔剑出鞘,剑身蓝光浮现,照亮寸方之地,却也明心舒畅,两人相对一笑,再看那风雨,不知何时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