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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仗剑无名何安泰,中堂卸剑龙影来

    入世之人皆有一副鬼脸,鬼在人心,人为鬼奴,有声便有鬼,有色便有鬼,若遇色破色,遇声避声,不闻不见,那叫闭修,若遇色入色,遇声和声,那叫入修,练到遇色知色,遇声论调,那才叫出修。

    今日一剑出鞘,不为色也不为声,只求一个畅快,若说我见色起异也罢,说我被声所驱也罢,总之我不愿见闻之事,便要将它撕碎。

    自古侠客走天涯,仗剑却是心茫然,不知为谁而战,遇上不平之事,管他谁是谁非,要人命的便是坏人,贪人财的就是恶人,叫人生不如死的,那是恶上加恶。

    “太子殿下所托之事,韩某定当竭心尽力,可今朝出剑是为韩某私心,还望太子好生照料义母!”韩道冲一吼之下,冯府上下灯火通明,各路家将手持刀剑汇聚大堂之中。

    冯老爷持仗急步而来,身旁有人搀扶,一见太子,脚下便抖,前后判若两人,开口声颤气虚:“壮士乃太子贵客,我冯某以礼相待,何故刀剑相向!”

    韩道冲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问他:“冯家老儿,你可认得我!”

    冯老爷故作眼花,连连摇头道:“不曾相识,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韩道冲并不意外,自腰间取出一块金牌,喝道:“老爷子你可看清楚了!”那金牌之上雕有“冯林挚友”四字,冯林便是老太爷本名,是当年答谢救命之恩所赠。

    冯林见了先是一愣,随即假作耳聋眼花,扯尖嗓门道:“什么?这是何物呀!老头子不曾见过。”

    韩道冲冷笑连连,手中掂量着那块金牌,道:“当然不曾见过,只因此乃赠予反贼之物。”

    冯林接着卖痴,笑道:“如今这太平盛世,辽宋一家,又哪里来得反贼啊?”

    韩道冲早知如此,不屑置辩,只是喝问:“那冯老爷何故买通贼人,杀人放火,最后楚家上下毫发无伤,贼人倒戈相向,倒叫人家拿了把柄!”

    霎那间,冯林惊容满面,可他终究老谋深算,眨眼便将脸上惶恐抹去,又满脸堆笑道:“这位壮士怕是误会了,老朽两儿在朝为官,一子做了县尉,家业便是祖传丝绣手艺,无论在里在外,都是正经人家,又怎做得那买通贼人行凶的勾当!”

    韩道冲充耳不闻,只顾自说自话:“冯楚两家有何恩怨,与我韩某无关,那贼人侯茂通,当年可是险些害了老爷子您的性命,您倒是不计前嫌哪!”

    冯林又要故作痴顿,问道:“什么通?老朽不曾...”

    韩道冲对那些鬼话早就烦了,索性打断,自顾自说:“老爷子当然不认得,如今这干人等已经归降楚家,待楚家公子楚玄风回来,定会以此大做文章,如今我提前告知于你,不必谢我!”未待冯林接话,又道:“我想杀灭楚姓是其一,杀我韩道冲是其二,老爷子算盘打得好,一举两得,却人算不如天算,料想不到,那群贼人之中有一位,是在下的大舅爷!”

    冯林大笑道:“说来说去,倒是壮士自己与那贼人攀上亲戚,这岂不是贼喊捉贼!”一挥手,倒是底气十足地叫道:“来人哪!绑了,送官!”

    四下六人得令,大喝一声冲出阵来,手持棍刀将其围住。韩道冲入府时,早已留神,庄人登山都是汗流浃背,少有内家高手,否则又怎会收买侯茂通一干人等。于是挺剑大喝:“韩某焚庄杀人之事做了不少,不怕死便上来!”其中一人抡刀便砍,韩道冲抬剑一架,脚插其两腿之间,抢前一步,起胯以身一推,那人倒飞出去,以臀落地,摔得捂股大叫,在地翻滚,另一人棍扫其下,韩道冲飞身而起,脚踩棍身,一剑削他头顶,那人弃棍抱头哇哇大叫,只当脑壳被掀,可一摸之下,自觉顶发秃了一片,却未伤及皮肉,也是吓得面色苍白,坐倒在地,另一人挥刀斩其背,韩道冲侧身躲过,以剑面抽打其背,疼得那人弯腰摸背,再一剑刺穿其衣,向上一挑,那人就光了膀子,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冯林眼见强攻不成,偷偷身后挥手,一位庄客会意,转身跑开,见那人跑远,这才拍手赞道:“好功夫!韩大侠若非亮出这手绝活,老朽还真不知是恩公驾到!”说罢便要跪拜,旁人上前扶着,又借力站稳,假惺惺道了声:“恩公在上,请恕老朽腿脚不利,不能下拜!”

    韩道冲更是蔑笑三声,转剑回鞘道:“冯老爷子记性不好,韩某当初用枪,不用剑!”

    冯林自拍脑门,叫道:“糊涂,糊涂!老啦!老忘事!”忙向下人招手道:“快,取黄金百两,赠予恩公!”

    韩道冲大声喝止,抱剑背身道:“这金子韩某可不敢拿!只怕韩某一出此庄,官府便来拿人,说我屠庄劫财,施暴于奶娘!”

    冯林暗自吃惊,一生算计,倒是棋逢对手,只得暂且服软,正颜问道:“那韩大侠,可有诉求?”

    韩道冲也不客气,以剑柄指穆念羽道:“还她自由!白纸黑字,永不反悔!”

    穆念羽全身一震,此间成了众矢之的,虽有感激,却不敢流露...

    冯焕怒拍扶手,大叫一声:“做梦!”

    韩道冲哼了一声,与之瞋目相对,杀气逼人,重词重音道:“濒死之躯,多修善果,入得地府,免遭剥皮之苦。”

    冯焕气得眼冒金星,连咳不止,颤手一指,气嘘嘘地低喊一声:“杀!”

    身旁四人大步上前,一人立功心切,抽刀先上,韩道冲见他步伐稳健,臂粗腿壮,也是外家功夫,刀在颈前也不硬接,后仰过刀,同时出手下划一剑,那人跃起避剑,趁他悬在半空,猛地一脚高踢,将其踹出两丈多远,撞在柱上,口吐鲜血。另一人甩链锤上前,一锤打来,动作过大,韩道冲躲得轻松自在,想起那日洞中险些丧命,那锤才叫厉害,当下急步紧逼其身,看准铁索,上斜一剑,已将锁链扫断,再倒转剑身,一招崩胯进逼,同时以剑镡猛冲其腹,那人口喷鲜血,双脚离地,落滚三圈,不省人事。剩下两人互换眼神,同时上前,一刀一剑,左右夹攻,韩道冲先是左架右挡,先露颓势,待其得意忘形,刀乱剑散,突然转剑自刀者手腕拍下,打得其手麻刀脱,再跃起挺刺剑客,剑客忙矮身以下取上,一招冲天剑刺他下盘,韩道冲竟凌空改式,一个飞云转日,凌空前翻,身斜向下,几乎贴躺敌剑落下,同时下劈腿脚跟打在剑客前额之上,再一个鹞子翻身,手撑其肩,落其身后,一个后旋踢将他扫平,再猛踹一脚在其腹中,将他踢飞出去,正好撞在刀客脸上,顺势上前,一招旋风扫堂腿,将刀客扫倒,一剑刺出,贯穿两人衣肩。

    “恩公,慢点动手!”冯林已对庄客武力不报期望,又要用计诓他,连叫几声误会,又道:“恩公,以武抢人,就不怕老朽告你强抢民女?”

    韩道冲明知是计,倒也见多不怪,收剑在旁,且听他说。

    冯林又道:“穆姑娘是自愿卖身入府,老朽已百金将她买下,也从未将她看做下人,如今我儿无福,恩公若是喜欢,老朽做主,在冯府大办一场婚事,将穆姑娘许配于你,也去去这刀光剑影,喷血流汗的晦气!恩公意下如何?”

    穆念羽吃惊不小,垂首遮颜,羞涩难堪...

    韩道冲连连摆手道:“韩某也是男子,贪恋美色,也是常事,只是做事道义在先,韩某此举绝非为了求色,信与不信,各自评说,韩某不做计较!”对太子抱拳道:“臣斗胆,恳求太子,待穆姑娘契约一消,还望太子多加照顾!”

    太子本不想卷入其中,此番避无可避,只好上前答话:“韩将军所托,定当尽心竭力!”

    冯焕回过气来,又要发作,怒道:“谁都别想把羽儿夺走。”

    冯林假拳锤他,高声叫道:“逆子,太子面前,也敢放肆!”

    太子笑而不语,退到一旁...

    韩道冲剑指冯焕道:“你若真心待她,本该让她快活自在,自身行将就木,却要他人为你殉葬,韩某看不惯。”

    冯焕怒不可遏,恨不能起身与他打斗,只是晃几下椅子,再无力可出,撑眉瞪眼道:“狗贼,你定是贪婪美色,想要夺我的羽儿。”

    韩道冲举剑对天道:“我韩道冲对天发誓,若今日之举是为贪恋美色,叫我沉入东海,永不见天日。”

    冯林在一旁苦劝:“儿啊!天下女子何其多,待你病好了,为父给你娶个八房媳妇...”

    冯焕握老父拐杖道:“爹,孩儿只要羽儿,就算孩儿不能为冯家传宗接代,孩儿只要羽儿,能陪我一起入土!”

    冯林又转向韩道冲,一脸低三下四模样,哀求道:“哎呀!恩公啊!您都听见了,我这孩儿,他心中只有穆姑娘,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指周围女子道:“我冯府上下,哪个女子,您要是相中,老夫统统送百金陪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送到府上!”

    韩道冲不愿看他,总是背转身去,又突然手指冯樱道:“我要她!”

    冯樱也是大感意外,问道:“为什么呀!”

    韩道冲叹了一声,道:“韩某苦想一夜,做过的事,不能不认,我有负于你,理应照顾你一生一世!”

    众人听罢,哄堂大笑...

    太子都瞪大了双眼,一脸尴尬,忙上前解释:“韩将军有所不知,奶娘之所以能够荣归故里,是因为奶娘的母亲,也曾当过我父皇当年的乳母,故父皇与之兄妹相称,父皇常说,奶娘一家乳汁,养了太宗两代皇子,奶娘虽丧夫,却立誓终身不嫁,若韩将军娶了奶娘,那岂不是要和父皇称兄道弟?”

    韩道冲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区区一位奶娘,竟能借住于冯府,还不以下人自居,原来有这层关联。

    此间更为尴尬的,却是穆念羽,原本事由她起,虽未曾想过要与韩道冲纠缠,可他若全心相助,又一心求娶,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是理所应当,谁知戏码突变,他一转眼,竟去求娶那位徐娘半老的奶妈子,又引得哄堂大笑,若退而取其次,再求娶于她,若是答应,岂不成了笑柄,若是婉拒,又要被人说是忘恩负义。

    太子再次出面,向周围众人告请:“诸位,能否卖我一个薄面,无论奶娘与韩将军有任何过往,只当一场玩笑罢了,奶娘荣归故里,接入冯府养老,本是冯府一大幸事,若真的闹到我父皇那里,奶娘被罚事小,只怕冯家上下也难逃罪责。”

    冯林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一番盘算,忙上前喊话:“太子所说有理,今日之事,谁敢向外透露半句,老夫定不轻饶。”

    冯樱倒是豪放之人,虽也难堪,却不到半刻便回过神来,上前问道:“敢问韩将军,此事前因后果可否说明?”

    韩道冲自回中原起,处处小心,遇人皆以家学礼教为先,是怕与人结怨,可本性却是放荡不羁,既然把话说开,也不再有顾虑,便高声道:“韩某前不久与你同困迷阵,你可记得那朵巨花?”

    冯樱道:“记得,此花之香有疗伤功效,当时我俩坠崖,身负重伤,多亏韩将军背我前往,一日之间,伤势见好!”

    众人听闻,连连称奇...

    韩道冲道:“正是此花,其香虽有疗伤功效,却也能乱人心志,韩某...”顿了顿,又说:“韩某曾在此花之下,与另一位姑娘铸成大错!”

    冯樱听了,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摆手道:“韩兄,误会了,绝无此事!”

    韩道冲忙问:“那日,我曾问你,我可贴你身?你又如何作答的?”

    冯樱笑得直不起腰来,既然话以说开,也就没遮没掩地,说到露骨:“那日我身穿薄纱,你背我时,自然肉身相贴,再要说来,我一寡妇,常年独受空房,若能得你这么个壮年郎君,倒也是我的福分,我何必遮遮掩掩的!”

    这话说得众人鸦雀无声,换作常人,定会遭人唾骂,可偏偏冯樱非一般人。

    唯有韩道冲心中感激,这场笑话险些闹进皇宫,原本该受人耻笑的,本该是他,冯樱却不惜自甘放荡,既洗清了他,又将耻辱尽收己身,忙郑重拜谢于她,满怀歉意道:“韩某错了,害你惹人耻笑!”

    冯樱不以为然,高声道:“韩将军倒是一名敢作敢当的真汉子,他若真的轻薄于我,哪怕我是个弯腰住拐的老婆子,也定然会娶我为妻!”向韩道冲点点头道:“那位姑娘好福分!”再看冯林,冷笑一声道:“倒是某些人,受人救命之恩,却买凶杀之!”再看冯焕,又道:“予人些许恩惠,又叫人拿命来还。”又走到韩道冲身边,自腰间取出一柄匕首来,声调再高两分:“韩兄,今日我与你共进退!”

    太子跃跃欲试,却被冯哙按住肩膀,只得作罢...

    正在此时,山道传来脚步声,人数众多,更有兵甲震颤之声,庄人让开路来,一位军官身负重甲,手持马刀走入大堂,见了冯林,抹了抹嘴上两撇尖胡,奸笑几声,也不作礼,张口便如虎豹一般凶悍狂躁:“冯老太爷,听说你与那漠北流寇勾结,在我侄儿府上烧杀抢掠!可有此事?”

    冯林却是三拜九叩,哭爹叫娘一般喊着:“冤枉啊!楚大人,我儿也是朝廷要员哪!怎会与贼寇同谋啊!”

    姓楚军官呸了一声,叫道:“朝廷要员,朝廷要员就能知法犯法?”

    冯林深知这类煞星,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州府兵马已动,不抓两个回去大刑伺候,只怕难以打发,于是心一横,狗急跳墙,人急使坏,指韩道冲叫道:“是他,此人名叫韩道冲,在云州举兵叛乱,屯兵漠北,以图中原,就是他勾结贼人,那伙贼人之中,还有他的大舅爷!”

    韩道冲倒是想恨恨不起来,既是无耻小人,做出无耻之事,又有何奇怪,只是不能叫他得了便宜卖乖,于是质问道:“那么请问冯老爷子,八位贼人之中,哪位才是我的大舅爷?”

    冯林一愣,也不上当,摇头道:“我可不知贼人是七人还是八人,只是你先前所说,焚烧楚家庄的贼人里,有你的大舅爷,在场众人都可作证,是也不是?”

    众人齐声回应...

    韩道冲从容不迫,又问:“那我俩是如何聊起此事?难不成,韩某进来就说,我有个当贼的大舅爷,尔等快去报官抓我?”

    “我...”冯林一时词穷,但见那军官吹胡瞪眼,要个说法,被逼无奈,便指冯樱道:“女的是他相好,原是当今太子的奶娘,曾被皇上亲赐《贞烈词》,立誓不嫁,准她衣锦还乡,老朽一时糊涂,想要攀点京城的关系,便将她请来府中安享天年。”说到此处,情真意切一般,怒而发抖,戏功卓绝,指韩道冲道:“昨日我儿撞破此贼与她奸情,冯家自知愧对皇上,便要将这二人送官法办,岂知此贼武功了得,我百名家将治他不住,此贼还说,他有个当山大王的大舅爷,那日烧杀楚家庄,此贼也在其中。”

    那军官喝问:“此话当真?”

    冯樱倒也不怒,拍手叫道:“老爷子编得一台好戏文,圆得天衣无缝。”

    冯焕咳症好些,又来叫唤:“你个淫妇,亏得我爹准你随我冯姓,将来进冯家庙祠...”话说一半,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冯樱大笑道:“区区一个姓氏,又非生在帝王家,有何荣辱之分,百年之后,冯家可否还有一砖一瓦留在世上,倒也难说!”

    韩道冲虽有愧于冯樱,却敬她豪爽,与这冯府格格不入,若就此离开,未必不是件好事,于是行拳武礼,问道:“请问妹子,尊姓大名!”

    冯樱回礼道:“姓童名樱!”

    韩道冲心中畅快,旁若无人,道:“童樱妹子,今日误会由我而起,害你没了居所,理当如约,照顾你一辈子,若蒙妹子不弃,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妹,不知意下如何?”

    童樱也是爽快,当即回应:“求之不得!”

    韩道冲眉头轻皱,又道:“只是现下有一事难办!”

    童樱问:“何事!”

    韩道冲道:“我有另一位结义妹子,年岁尚小,结义却在你之前,若让你叫她姐姐,只怕委屈了妹子,我得好好跟她说说。”

    童樱淡然一笑道:“无妨,若那妹子不肯,我叫她姐姐便是!”

    韩道冲又是愁眉苦脸道:“只是,如今我这妹子,生死未卜!”

    童樱拍他肩膀道:“大哥莫急,待我俩从这儿出去,便随你去寻!”

    韩道冲点头道:“好!”

    “喂,你二人这出戏,演得好呀!”那军官叫道:“当老爷我是块碑么?”狮声咆哮道:“贼人哪?要不把你们统统抓进大牢。”

    童樱绕韩道冲一周,擦肩而过时小声说道:“楚冯两家结怨以深,大哥小心利用!”

    韩道冲点头,撇那军官一眼,满脸堆笑道:“敢问可是楚延风楚大人?”

    楚延风上下打量他,粗声粗气道:“算你有眼力,我听你说说!”

    韩道冲嘴上微微一笑,计上心头,道:“我与令侄楚玄风乃莫逆之交,那日借府上宝地一用,承蒙楚贤弟出钱出力,多番周转,为韩某讨了一房媳妇!”

    楚延风一愣,问道:“真有此事?”

    韩道冲道:“千真万确,那日府上宾客不下百余人,全庄上下庄丁丫鬟皆可作证!”

    楚延风抚须深思一番,突然猛拍桌案,指冯林吼道:“好你个老东西,敢往我楚家头上泼墨,你那绣庄的买卖,休想再出黄龙口!”

    冯林连连叫苦,哭丧着脸叫道:“冤枉啊!楚大人!”指韩道冲道:“是他,真是他!”

    韩道冲便来火上浇油,向楚延风一拜道:“楚大人明见,那日我与玄风贤弟出海,船行半日,突然漏水,只怕冯家有意杀人灭口,好将楚家通匪之事做实!”

    冯林这回是真怒,双手发颤,怒指韩道冲道:“你血口喷人!”

    楚延风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冯林一眼,又问韩道冲:“可有我侄儿的消息?”

    韩道冲假作悲痛,演得也是情真意切,回道:“那日韩某侥幸不死,被渔民所救,不曾见到玄风贤弟,但楚大人莫急,待此事一了,韩某便随大人出海!”说完,又与太子对视,各自点头。

    楚延风也不再拖延,挥手道:“将冯姓一干人等统统拿下!”

    “且慢!”冯焕拼尽全身之力,一声大吼,瞪着楚延风,一眼血丝,怒道:“楚延风,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当我死了么?”

    楚延风看他一眼,仰头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主簿大人,抱病归家了吧?近来可好呀?楚某念你有病,腿脚不便,就不与你为难。”再挥手叫道:“将其余人等,一并押回。”

    “住手!”单手拨开兵甲,一手提剑,来人一身黄氅,头戴玄冠,面目清秀,弱冠之年,虽七尺男儿,却有几分阴柔,好在一对似火炎眉,替他寻回几分霸气,出声阴阳怪气:“楚大人,区区一个录事参军,好威风啊!”

    身后跟来一群持剑道人,装扮相近,足足四五百人,堂上容不下,大半立于阶梯之上,与兵家怒目相对。

    楚延风见来人气势汹汹,又是道士打扮,若拼杀起来,互有死伤,惊动上官,治他屠戮道门一罪,担当不起,忙换颜堆笑道:“原来是四公子驾到,楚某有失远迎!”

    四公子坐定,翘腿斜坐,下人上茶,喝上一口,才撇他一眼,妖声妖气道:“如今我等修道之人,大不如前,领朝廷俸禄,为皇上办事!与楚大人这般,各司其职!”

    楚延风连声称是,心中盘算,是退是进,擅自调动州府兵马,又无功而返,只怕惹人话柄。

    冯林见有转机,也怕闹僵,两边不好收场,忙取折中之法,拉楚延风到一旁商议:“今日之事,就此罢了,我看令侄年少,不知江湖人心险恶,交友不慎,无可厚非,不如先将韩童二人拿下,大人也算出师有名!”

    童樱看清局势,向太子望去,又对韩道冲说:“只怕要糟!”

    韩道冲只得重新盘算,当下兵行险招,豪赌一把,抢上前去,对楚延风道:“玄风贤弟,莫不是寻得龙宫所在,两家争夺已久,如今玄风兄弟捷足先登,只怕冯老太爷,心生怨愤!”

    楚延风果然全身一震,喝问:“什么,风儿已经探明龙宫所在?”

    韩道冲起初并不确定两家结仇于此,只是危急关头,冒险一试,不料正中下怀,忙将楚延风拉到一旁,添油加醋道:“岂止探明,我等已入地宫一探究竟,怎料里面高手如云,玄风贤弟与我等殊死一战,不幸被擒,几位兄弟拼了性命,助韩某逃出生天,贤弟叮嘱,定要寻他叔父前来搭救!”

    楚延风半信半疑,问道:“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韩道冲扫冯林等人一眼,假作无可奈何,低声道:“冯老爷子,邀我入庄,正是逼问此事,我绝迹不从,他便诬陷我奸污奶娘,要将我法办!”

    楚延风还是谨慎,再问:“可有信物?”

    韩道冲先是发愁,可后腰一物令他难受多时,灵光一闪,这才想起,心叫天助我也,自后腰取出一把折扇,递给楚延风。

    楚延风见了此物,两眼瞪圆,惊叫道:“确是我侄儿之物!”

    冯林在一旁干着急,见有信物递出,便知坏事,忙上前抢话:“一把破折扇,又怎能去他通贼嫌疑?”

    楚延风听了上火,狠狠呸了他一口,再开扇,对那堂上石柱一扇,一声虎吼,扇面拍出一道烟尘,击在柱上,一声闷响,竟打出巴掌大小的陷坑。

    四公子见了,拍手叫好,指那扇子道:“此扇之上定是藏有千钧石粉,若再修一门内家功夫,协同石粉打出,势有破腹开膛之效!”

    冯林瞪他一眼,怒道:“老四,你帮哪边?”

    四公子不再说话,独自转剑玩耍...

    楚延风见那扇儿如见侄儿,感喟道:“此扇乃我所送,出自问龙三绝其二,映龙天绝之手。”然后对韩道冲拍肩道:“韩兄弟莫怕,今日老夫带你出庄,我看谁敢拦我!”说罢挥手叫撤。

    “且慢!”韩道冲又拉楚延风到一旁说话:“楚大人如果这般回去,定叫冯家人耻笑!”

    楚延风也是心有不甘,轻声道:“只是来了诸多道士,若是动手,只怕牵动道门乃至圣上!”

    韩道冲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冯家人使坏在先,今日一报还一报,于是献策:“韩某乃江湖中人,可以江湖规矩办事,道人我为大人打发,剩下的事,全都仰仗大人!”

    楚延风两眼一亮,兴致勃勃地问道:“如何做得?”

    韩道冲指穆念羽道:“冯焕心系此女,如今又身染重疾,若能逼得冯家出让此女,冯焕定会急火攻心而死,此番虽无功而返,却逼杀冯家一子,冯家自此对您定会惧怕三分!”

    楚延风琢磨一番,也觉此计甚妙,便点头答应,又道:“道士不可杀,可按江湖规矩,比试武艺,叫他们知难而退便好!”

    韩道冲心中没底,细看这些道人,各个深藏不露,功夫深浅尚未知晓,但看那位四公子持剑换手之灵巧,便知此人定不简单,行至大堂中央,抱拳环绕一周,高声道:“来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韩某不才,愿意领教高招,只是以武会友。”

    四公子轻蔑一笑,尖声道:“您?若能接我三招,便算你赢!”

    韩道冲所遇强人甚多,此番说词听得两耳生茧,只是抱拳以礼还怨,又道:“韩某与冯府有些过节,依照江湖规矩,若是韩某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还请各位高抬贵手,莫再插手此事!”

    “我来!”一名小道飞身而出,此人干瘦,身高手长,一柄龙渊宝剑很是显眼,但此剑赝品较多,提将出来,倒比寻常宝剑逊色许多。

    韩道冲沉心静气,今日夸下海口,许胜不许败,半场失利,都难叫旁人信服,若不能退敌,也实难取信于楚延风,随军出海,再入龙宫,救出妻儿和四妹,只看此举。

    “还是让妹妹,替大哥先战一场吧!”童樱已挡在韩道冲身前。

    韩道冲见她手中只有一柄匕首,自然不会答应,叫道:“妹妹不可大意,此人剑快!”

    童樱笑道:“哥哥也看出门道?”

    韩道冲虽不懂内家武功,对外练筋骨皮,倒是深通其道,此人腕骨突变,虎口满是厚茧,定是千百次练习拔剑所致,可寻常剑法,出剑便战,收剑便和,无需反复拔剑,若是四指指骨异像,倒也能够解释,除非此人所练,乃是某种靠拔剑出鞘瞬间制敌的剑法。

    “卸剑门!”童樱轻声叫道。

    韩道冲心中也同时显出这三字,卸剑门曾在漠北纵横数十载,以江湖大义,诛杀边境贼匪为号,所到之处,众匪闻风散胆。此剑精要在于快,奇,准,以各种常人无法想象之姿势出剑,以各种常人无法想象之时机出剑,以常人无法想象的位置出剑,一招见血,此剑一出,从不留人。

    “妹妹不可轻敌,让我来!”韩道冲知童樱好意,看出自己少与内家高手过招,想以一战助他参悟剑道,童樱身丰肥硕,定会引来对手轻视,只当她出手必会迟钝,怎知童樱兵刃虽短,练得必是速战杀敌的快招,出其不意,虽有半分把握,可对手一旦夺得先机,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以短打长,此战太过冒险。

    童樱见他胸有成竹,便退在一旁...

    那道士抱拳道:“凌霄派,卸剑门,宋应申!”

    韩道冲道:“无门无派,闲云野鹤,韩道冲,想以家传剑法,向道长讨教!”

    宋应申喝一声请,便提剑缓步走来,却不直行,而是环绕一周,眼不离其剑。韩道冲静而不动,若半点动作,便叫敌手寻得破绽,索性不动,也是目不离其剑。待宋应申走至身后,不能回头,只好听风,若左侧脸,敌剑必刺右颈,若右侧脸,必刺左颈,若背后来剑,只怕此剑切风无声,好在宋应申也算正派,并未背后突袭,而是绕回正面,赞叹道:“阁下好定力!”韩道冲本想回礼,眼神向下一撇,那是抱拳自谦状,可还未动作,便心中大叫不好,高手过招,一线之间可绝生死,居然重礼数忘了仍在决斗,再看宋应申,倒是单单敲了敲剑柄,叹道:“韩兄已经死了!”

    韩道冲自知输了一场,很是羞愧,正要拜服...

    宋应申却上前一掌,打散他抱拳姿势,冷冷道:“韩兄小心了!”

    既然那人放过自己一次,定不会有第二次,韩道冲也无暇答谢,再次气定神闲,手握剑柄。宋应申又在走动,步伐虽漫散凌乱,却步步踩中发剑之位,处处都是要害。

    韩道冲心想,若持续如此,心神苦受煎熬,终会漏出破绽,如今重要之事,绝非如何破招,而是如何叫对手出招,不如兵行险招,卖个破绽,于是右脚向后微微一挪。

    宋应申倒是看见,却摇头晃脑不做理会,韩道冲便不客气,推镗出剑,一道蓝光扫他腰身,宋应申向前一扑,剑贴其背划过,人在半空,单掌拍地弹起,后曲腰向前蹿跃,居然追韩道冲的剑而去,韩道冲持剑在下,敌手在上,只是此人飞速奇快,所留空隙不多,他有三项可选,上撩取敌中段,但轻功高手多会半空移位,若斩之不中,剑势过高,下防空虚,必遭剑刺,最稳之法是取其落点,落身剑左,左劈,落身剑右,右劈,可就是这一选极难,此人身法多有诡变,一旦选错,万劫不复,生死一刻,韩道冲只看其手,若轻功转向,多借腰手之力,此间其手在左,稍向右移,便是凌空右转的姿势,落点多半在右,于是见影出剑,一剑飞闪而去,却过影无声,心知不妙,他常在半空取人性命,只因半空假招难做,一招定杀,少有失手,怎知竟有人将轻功练到此等灵巧,半空虚势右旋,不借外力,突然卸势,转身偏左,刚好落在其剑锋左侧半寸之外,只可惜剑去方向错了,其力难收,未待其转剑,耳边一声滑鞘声响,伴随一阵剑钢嗡鸣,那剑出鞘同样寒气逼人,此剑非假,出鞘曲如蛇影,却瞬间回正钢直,划出一道青影,向韩道冲左颈刺来...

    “飞青之子,汝欲食否...”

    生死一刻,脑中响起一声,顿时身似鬼纵,时凝当下,两眼穿透迷雾,看见一双金光大眼,直勾勾看着自己。

    “吾欲阴阳相汇,取泉成之圣饮,太牟相冲,执炳无神...”

    虽不明其意,但此声却在心中诱引脉冲,只觉通体筋活,思绪敏捷,一瞬之间,眼扫敌剑,以知破敌之法,突然侧转,以背迎剑,当啷一声,只因剑鞘在背,此物结实,招架一剑绰绰有余,必中之招被人破解,换作常人都会吃惊,宋应申却绝非常人,一剑不成,翻转以剑面拍打,剑身敲击剑鞘弯曲,剑尖倒向韩道冲手臂刺去,这招隐性极高,常人不会发现,怎料韩道冲单凭后背一凉便知来势,突然展臂躲开剑尖,后腿一步,再下臂一夹,竟将龙渊剑夹腋下,这招着实出人意料,宋应申左右拔剑不动,刚想横转剑身逼他开臂,一道寒气逼人的剑锋却已架在头颈之旁,韩道冲冷冷道:“宋兄,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