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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光粼粼

    “我先夾的!”

    “我先的!”

    “去你的!我是師兄,讓我!”

    聽軒樓,月光將廂房裡照的通亮,盥洗過的四人和林子羽、王五坐在一張大桌子上,桌上滿是酒菜和幾大盤的牛肉。四人狼吞虎嚥,爭先恐後的搶著夾盤子裡的菜。

    原先謝鶯不讓乞丐般的四人進聽軒樓,哪知邋遢的陶逸竟從王五身上摸出近二十兩銀子,一口姐姐長姐姐短的,把謝鶯哄的心花怒放,允了他們在四樓裡開一間廂房。換妝歸來的蓮兒姑娘先前正惱著誰人偷了她的劍,卻在林子羽遞還的時候,臉上紅的跟抹了胭脂似的,現正在自己的房內捧著劍一個勁的癡癡傻笑。

    林子羽和王五二人喝著酒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四人。這四人正是半年前隨言譽長老去往洛陽的隨行弟子。

    半炷香後,四人逐漸停下筷子,其中一名換過一身紅衣卻袒胸露腹的俊美青年喝了一口酒以後,打出一個響嗝。如果沒有這一連串的舉動,很容易以為這是一名浪蕩富家公子,白皙瓜子般的面龐,平整鋒銳的劍眉和那一雙桃花眼,在長安不知可吸引多少姑娘的目光。

    “陶逸,你們這大半年的跑哪兒去了?”王五向俊美青年開口問道。

    陶逸呼出一口酒氣,才開口說道“還能去哪兒?追著樂觀書那婆娘到北地瞎雞兒逛蕩唄!”

    “那她人呢?”林子羽接連問道“還有怎麼不見曹沛師兄?”

    “嘿嘿!”幾人相視一眼,相貌平和的律鍾珩率先衝林子羽抱拳笑道“林師兄,以後我就服你!”

    另外二人也是抱拳稱是,讓林子羽一時不明所以。此時陶逸笑著開口道“不是我說,我也服你這小師弟了!真服!能降住樂觀書那婆娘!”

    “到底怎麼回事?”

    “半年前,我們隨言長老去洛陽勸降安祿山。”陶逸開始回憶起半年來的經歷

    半年前,洛陽城,封長青和高仙芝接待了御劍而來的言譽人等。落地後幾人見到了天刀門的“金刀”鄴俠和“皋刀”楊暄。言譽雖不喜,卻仍是應了高仙芝的邀約進府城中議事。進了府中,六皇子李琬早已等候多時,招呼眾人入座,一同商量如何應對安祿山的大軍。

    席間,言譽提出可以試圖勸降安祿山退兵,遭到了楊暄和鄴俠的反對,封長青與高仙芝也是質疑。李琬倒是贊同言譽的想法,卻不知道言譽的依仗,言譽隨即指向一旁閉目抱劍的樂觀書,說道“以胡勸胡,何愁不降?”李琬當下拍手稱好。

    見皇子已點頭同意,楊暄和鄴俠就是再想反對也得顧及皇子臉面。眾人最終決定讓樂觀書隻身前往勸降安祿山。隔日,樂觀書便孤身御劍至安祿山王帳前,在眾人的注視下進了王帳。

    半日後,樂觀書踏出王帳,安祿山緊隨其後追出軍帳跪地高呼,樂觀書便在大軍的拱衛之下,御劍一路向北離去。言譽覺得奇怪,正欲讓曹沛前去攔下樂觀書詢問,卻聽見一旁的鄴俠高喊『蜀山反賊勾結叛逆』,隨後便拔刀向言譽砍去。此時對面安祿山大軍中,安祿山的次子安慶緒也呼嘯著『褻瀆神靈赫連桑沁』領一路大軍向洛陽城殺來。

    言譽招架住鄴俠的刀後,見楊暄等人也拔刀劈來,急忙下令陶逸五人立刻突圍去追樂觀書。最後遙望城頭時,鄴俠的刀已經捅入言譽的胸膛。

    陶逸忍著心中悲痛,領著幾人追隨樂觀書向北,期間交手,五人圍攻竟是沒能奈何樂觀書,反被擊退數次。五人一路追出幽州,直至那終年冰雪的荒蕪冰原。

    在一次曹沛被樂觀書一掌打的倒飛二十來丈遠後,樂觀書留下一句“奉如月長老之命去故國,六月十五前歸來”,幾個騰轉便失去蹤影。

    陶逸四人費了好大勁才把曹沛跟蘿蔔似的從雪堆裡拔出來。惡劣的天候和民風彪悍的北國胡蠻讓曹沛使其餘四人先行回轉,獨自一人繼續追著樂觀書的蹤跡北行。

    至於為何四人會失蹤半年,只因在回轉時,從范陽到常山,所行之處皆是流民。安祿山在起事後,直接從當地老百姓那兒強行徵調牲畜糧食,使得百姓飢苦不堪。四人要想法子安頓那些流民,自然花了不少時間,陶逸甚至用他的『連理枝』當鋤頭使。當然,是犁地還是挖墳就得看那些流民了,有飢迫孤苦的流民,自然也有鋌而走險的可憐人。

    先前陶逸四人跳進浴桶搓泥時,背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讓他們叫喚的跟條蛇似的。有些是那身壯如牛的北國胡蠻留下,但更多是那山裡一鑽的剪徑草寇所留。最容易砍傷你的,從來都是來自背後的刀。

    “小羽,你這是娶了個『悍妻』啊!”陶逸一臉玩味的看著林子羽,摩娑酒杯語帶調侃“真不愧是教你的,以前不知只道是天賦好,打過後才知道少說和師尊一樣是半步大宗師吧?我和曹沛的宗師跟紙糊似的。咱們五人愣是沒攔住她,反倒讓她打退好多次,曹沛那小子都給埋雪裡去了!”

    “林師兄,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律鍾珩也是向林子羽拱手嘆服道。

    “律師兄,你先找著婆娘吧!都二十四了!”坐在一旁的趙岳嘻嘻哈哈地笑著,頓時讓律鍾珩紅了大半張臉。

    “哈哈哈哈!”廂房裡一時間傳出歡快的笑聲,久別重逢,酒是一杯接著一杯,筷子也沒停過,眾人都下意識地迴避著言譽的死訊和樂觀書的驚人武道境界。蜀山劍宗的傳統,久別重逢,當先盡歡。誰知下次再見,上的是酒菜還是紙錢?

    “那狗馹的安祿山,雖然洛陽百姓是無恙,但那駐於潼關外的胡騎絕對不下二十萬!昨日咱們又往東南十餘里才敢御劍過關。”又過了小半會,陶逸啐了一口,又往杯中倒酒吩咐“葉繁、趙岳你二人隨王胖子他們回去,告訴謙文大哥,他的殺父仇人,我和律鍾珩給他堵在長安了。”

    “謙文他……上月初八,死在太原了。”

    王五的話讓四人動作俱是一滯,陶逸甚至將酒灑出來幾滴。律鍾珩忽地轉頭似是要向林子羽求證,卻聽到林子羽一句“金丹碎裂,天刀門刀法。”幾人眼睛當即紅了。

    陶逸一臉平淡的提起酒壺走到窗邊,手一鬆,將酒一股腦地帶著酒壺全往樓下倒去。很快便聽到樓下傳來陣陣怒罵,陶逸也是大吼不堪入耳的“馹你先人板板”“不服來幹”等粗言穢語和樓下那人對罵,糟蹋著自己那張俊臉。直到小半會兒後,執行宵禁的巡城士兵開始趕人才消停,陶逸又在窗邊站了片刻才轉身走回座上。

    “你們明日就走吧!昨日在潼關,我聽見傳令兵說李隆基兩日後要南下劍南道,倖訪蜀山。我要去問問楊國忠,他的『如意刀』還如不如意了!”陶逸坐下後,平靜說著大逆不道的話,桌上搖曳的燭火將他的臉映的忽明忽暗。

    “那不如再等兩日,等觀書她回來。”林子羽舉起酒杯遞向陶逸,嘴角掛起一抹微笑。赫連…桑沁……這就是娘子妳的本名麼?這次我不會再喊錯了!

    “哈哈哈!中!有小羽『悍妻』,我心自安啊!”陶逸又恢復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和林子羽碰杯,只是從那桃花尖落下的兩滴水珠,顯得苦澀。

    王五幾人看著這一幕沒有勸解,只是在滿室月光中一同舉起酒杯,飲下。

    潼關外,銀白的月光下,一名黑衣女子和一名紅衣女子走過無數座毛氈軍帳。黑衣女子有一頭銀白及腰長髮,碧綠的雙瞳好似一對明珠,卻在月光下映出幾分如狼一般陰寒的光芒。

    女子的白眉卻如同那細嫩的柳枝一般,替森冷的碧眼添幾分柔和;尖挺修長的鼻樑帶出英氣,穠纖合度的雙唇更是為這張胡人面容多上些許中原姿色,使女子兼具胡人的疏狂和江南女子的溫婉。女子的胸前高聳山巒,由於腰間的錦帶收束,將那一身對襟金邊黑衣前撐出兩團渾圓。

    腰間的佩劍長二尺六寸,寬不到二指併攏,那木質劍鞘雖與劍柄赤紅如出一轍,卻不知為何瞧著仍有幾分刺眼的違和。

    一旁的紅衣女子也是美豔非常,一頭赤色的長髮與那鳳尾金簪相映成趣,勾畫出如同火焰一般的風光。碧金色的瞳眸和朱紅色的眼妝高貴而狡黠,尖尖的鵝蛋臉和那小巧豐潤的櫻唇,將女子高雅的氣質襯出一點稚氣與妖媚。雖不比白髮女子,卻也稱得上胸懷寬廣。隨著女子輕扭腰肢的妖媚步伐顫顫崴崴,踝上的金鈴清脆叮噹,也是一道令人咋舌的景色。

    “桑沁吶!這離你們蜀山還有多遠吶?”紅衣女子看著白衣女子道,聲音清脆軟糯而妖嬈。

    “步行還要半月左右,只是要在長安待一會兒。他……在長安。”白衣女子輕聲回道,溫和嗓音很是醉人。

    “呵呵!本宮倒也想看看吶!究竟是何人能奪得天狼星的長公主歡心,不但親自教授冰心訣,連身子都給了吶。”紅衣女子嬌笑著調侃,隨後伸出一根蔥蔥玉指戳著臉頰問道“不過吶……咱們真的不管那個全身冒電的傻子?”

    白衣女子彷若未聞,在潼關前縱身一跳,躍上城頭。紅衣女子也不惱,一臉玩味的盯著白髮女子腰間過於纖薄的劍鞘,輕哼小曲,右手併攏劍指,一抹淡淡紅光將二人籠罩。

    躍入潼關後,蘇妝散去指訣,蹦到赫連桑沁身旁,瞇起那雙好看的碧金眼眸說道“說來本宮還不清楚,妳倆當初如何相戀的,說與本宮聽好不好吶!”

    十三年前貴為統御諸國天狼星的長公主,年僅十歲被譽為千年來武道天賦第一人的赫連桑沁,竟然在盤古塚有丈夫了,多稀罕吶!這半年來,一路上幾乎是自己在說話,唯有在提到她丈夫時才會多說幾句,讓蘇妝很是好奇,究竟是何許人也,能有如此大的魅力。

    赫連桑沁的嘴角微不可察的彎起,冷豔的鵝蛋臉上悄悄攀上一絲紅暈,柔聲說道“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冬夜。笙月真祖幫林同光屏去他的記憶後,他就在藥堂裡養身子。那天晚上,他誤闖堂後寒潭,撞見正在洗浴的我。”

    蘇妝瞪大雙眼驚訝道“他看了妳的身子妳便喜歡上他?”

    赫連桑沁秀眉微蹙,略帶惱怒的輕聲斥道“自然不是!”

    “也對!十歲的小屁孩子見著白花花的胸脯最多想著奶吃!”

    見赫連桑沁微微瞇上碧綠的雙眼,蘇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示意繼續。

    赫連桑沁想起當時的情景,仍是覺得欣喜,溫柔的嗓音都帶上了一絲羞澀“原先我以為月色下,這雙眼睛會嚇著他,他卻傻愣愣地站在那裡,拿著一顆橘子說好看。我問他身子好看,他說眼睛好看,像夜裡會發光的珠子似的。然後他伸手將那個橘子遞給我,問我要不要吃橘子。”

    “那時候整個蜀山劍宗,除卻妳祖奶奶和林同光外,他是唯一和我說話的人。”

    蘇妝失望的翹起眉頭說道“這不就傻崽子一個麼?妳到底傾心他什麼吶?”

    赫連桑沁輕笑出聲,呢喃道“傻呀!”

    蘇妝翻了個明媚的白眼,語帶期望的說道“希望祖奶奶會好好處理本宮的婚事吶,本宮真不想嫁那什麼牛金牛國太子。”

    “心有所屬?”赫連桑沁難得的主動問起

    “嘿嘿!有時本宮還挺羨慕妳的吶!能決定自己的婚事。”

    赫連桑沁臉色瞬間泛冷,微微加快腳步。

    蘇妝才發現自己這樣說意味著什麼,連忙加快腳步追上,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妳以陰陽調和的路子領著他同修冰心訣,如今相隔半年不曾見面。妳是大宗師倒無所謂,可他要怎麼辦?既不能與未修冰心訣的女子雙修,引入體內的煞氣又會逐漸侵蝕他的心智。長老戰死、你們失蹤,若有人故意或無意間惹怒他,使他喪失神智,可不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人人得而誅之吶?”

    赫連桑沁輕哂一聲,自豪地說道“算那些人命不好!”

    蘇妝微微一愣,似是不敢相信。

    潼關上一片沉寂,沒人見到二人入關,只對那關下的大軍感到驚詫。

    兩人身後,跪伏在地,看不見邊際的大軍俱高聲喊道“恭送尊神赫連桑沁!”“恭送尊神蘇妝!”

    領頭的是一名身高九尺,身寬若巨石的粗鬚將軍,一雙環眼泛露精光地看著兩名女子躍上城頭,在月光下神色激動。

    午夜,蜀山之巔,灑下的月光照耀著一把無鐔之劍,白玉般的劍柄直連著三尺長的銀白劍身,劍名“洞明”。

    鬚髮皆白的林同光靜心打坐,洞明漂浮在他的身後,藉著月色,將林同光的身上鍍一層亮銀。劍無鐔自然也無鞘,驚雷一脈的劍皆是如此,斬卻天命,誅得妖邪,是通直也,是正氣也,是長虹也。是謂,劍也。

    一縷微涼的風從山腳下緩緩爬升,吹過沙沙蛩鳴的樹葉,吹過叮叮噹噹的風鈴,吹過巍然不動的山石,吹過林同光獵獵作響的黑衣。

    “噗——”

    林同光驀然噴出一口暗紅色的淤血,灰濁的雙眼微微失神看向山腳下零星的燈火,虛弱而蒼老的喃喃唸叨著“李太白……你快來啊!老夫……沒有多少時日了……”

    林同光抬起袖子抹去嘴角的血漬,將背後懸浮的洞明橫陳在自己的膝上,轉過頭看向一旁沙沙作響的樹叢。樹叢後走出一名風韻尚存,生的一張狐媚臉的婦人。婦人名喚蘇如月,在四十八年前拜入蜀山,通曉藥理,博覽經文,林同光便讓她兼任藥閣和明經閣的長老。

    蘇如月手上抓著一支丹瓶,緩緩的向林同光走來。

    “宗主,該用藥了。”

    蘇如月開口道,軟糯微啞的嗓音溫柔無比,如同慈祥的母親。

    “如月啊…這五年來辛苦妳了…替我這老不死煉藥。”

    林同光接過婦人手上的丹瓶,從中倒出了三枚成色金黃的續脈金丹,張口吞下,虛弱的聲音稍稍恢復一些活力。

    蘇如月微微一福,開口關切道“宗主言重了,如月身為蜀山長老,不過是盡本份而已。宗主還是多靜心休養,這續脈金丹終歸是丹藥之屬,服用多了也是傷身。”

    “呵呵哈哈!這身暗疾伴著老夫四十餘年了,從來只多不少。老夫估摸著渾身也就剩這一口牙還好使了!”林同光笑著自嘲,隨後又緩聲問道“如月,妳說李太白他會來麼?”

    “宗主既是以當年王家遺苗之命相逼,只要青蓮劍仙尚有愧疚之心,定然會上蜀山來的。”蘇如月如此說道

    “唉……也不知老夫當年做的是對是錯,讓妳屏去那娃娃的記憶……”林同光嘆息道“如月,時候不早了,妳先去歇息吧!”

    “宗主多保重。”蘇如月一福後轉身離去。

    “蘇如月……或應喚妳……蘇笙月?三十年了呀!沒弄明白妳想做什麼,老夫不敢死啊!”林同光看著蘇如月離去的背影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