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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依旧

    王列平复气息后便和赫连桑沁回到府中,才踏进门便听见一声惊堂木拍在桌上的爆响。

    “书接上回:林黛玉倒拔垂杨柳,潘金莲打虎过松岗!”

    陆旦煞有介事的把喝干的竹筒往桌上一拍,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潘林二位金兰攀上松岗,路遇吊睛白额大虎拦路,只见大虎张嘴狂啸,作势欲扑!潘金莲未免好姐妹受伤,脚下一点,两手并掌,如霸者横栏,只身一人挡在虎牙前!”

    “见好姐姐迎难而上,一路上几乎都是她在保护自己,林黛玉心中那叫一个焦急!左右寻不到人求助,忽然看见不远处有棵杨柳树,顿时捨下一身小姐的娇贵气,三五步跑到树前,双腿如老树扎根,两手上下交错,一记力拔山兮,竟是将那三人粗的百年杨柳树连根拔起!”

    不得不说陆旦说书功夫确实一流,咬字清晰、铿锵有力,偶尔还会带上动作,活灵活现的呈现林黛玉拔柳树的英姿。

    坐在厅中的几人神色不一,却没有露出不满的。蒨石小手紧握,两眼放光,无比崇拜潘林二人的金兰之义和惊为天人的武功;梅焱青面色如常,尽显大家闺秀的端庄,但频频点头的动作仍是出卖她打心底认同潘林不让须眉的架势;沈至安摸一盏小茗细品,轻扣在桌上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显然也是觉得陆旦的故事引人入胜。其他府中闲下来的帮工也箕踞坐在地上,饶有兴致的听陆旦讲故事。

    陆旦讲到唾沫横飞,一上头脚踩上桌,大声道“林黛玉喊了声『姐姐接着』,将手中的杨柳树抛向潘金莲。潘金莲原本略显颓势,心中已有计较,拼死也要护得黛玉周全。忽然听见好姐妹一声呼喊,便两手一伸,接住了杨柳树。霎那间有如天女下凡,一旋一托间,将杨柳树舞的密不透风,随即抡出一弧月牙,左手一压,将树根按下,一式潜龙出渊,将那恶虎凌空打出三丈远!”

    “潘金莲还要乘胜追击,今日誓要将这食人恶虎毙于此地!却看见远方行来一路师徒,走在前头的弟子生的一张猴脸,手持齐眉金棍;居中的和尚端坐白龙骏马,身披五彩袈裟,随之而来还有一声缥缈朦胧的佛号——诶诶诶——”

    听了半天的王列一把抓过陆旦的后领,反手将他扔出去。此举引得厅中众人不快,却也不敢发作,只有蒨石忍不住小声抱怨:

    “老爷,故事正精彩呢!”

    王列额上青筋跳了一下,沉声道“他瞎扯一通,妳还听上瘾了?真傻子是吧?”

    梅焱青坐不住了,拍案起身就道“王司主,女子义结金兰,不让须眉的仗义之事怎么就瞎扯了?”

    说着又瞥了一眼一旁搀着王列的赫连桑沁,意有所指道“还是王司主心里也见不得女子抛头露面,行走江湖?”

    王列一脸懒得跟智障说话的表情“松岗上有你祖宗的杨柳树!”

    王列此话一出,厅中顿时鸦雀无声。梅焱青脸上红白交互闪现,比染坊都精彩,愣是挤不出一个字;蒨石小口圆张,眼里满是怀疑自己脑子是否真的愚钝。

    沈至安自觉毕竟已经拜师,不好反驳,想借着喝茶避过这一桩,听见王列这话一口茶卡在喉头不上不下。

    亏自己自诩通晓山川地理,阅览百家!还真的松岗上有你祖宗的杨柳树!

    王列走进厅中,一边道“府上原来事这么少?那我得去一趟牙行把工约退了!”

    还坐在地上,用关爱眼神瞟陆旦的帮工闻言顿时一激灵,连滚带爬的起身,眨眼间作鸟兽散。

    王列坐到椅子上,开口依然不客气“梅仵作这是怠忽职守还是令狐尚书御下不严?”

    梅焱青终究面子薄,冷哼一声,跺着脚走了。

    沈至安战战兢兢的放下茶杯,仿佛回到小时候,面对自家老爹请来的教席先生一样。

    王列朝外喊了一声滚进来,陆旦一脸事儿逼的摆烂表情,从院子里爬回来,一屁股瘫在沈至安让出来的椅子上。

    王列开口便语出惊人“我想杀了花妜翎。”

    陆旦一骨碌地支棱起来,不懂为什么上个朝王列就改变心意了。沈至安虽对前几日的刺杀有所耳闻,却也不明白王列的杀心怎么突然就大了起来。

    唯有赫连桑沁默默捏紧拳头,神色微冷。

    陆旦很快进入状况,提指沉思,随即脸色难看道“温侯不会也入纳玄境了吧?”

    王列点头,补充道“而且手段诡谲,能让沁儿察觉不到。”

    沈至安挺直腰杆,脑中迅速思考王陆二人这短短三句话,极力跟上几人的思维。王列既然留他下来一起听,肯定不是跟蒨石一样当个摆件。

    几息后,沈至安试着道“先生是怕,花老板绝境之下,不管不顾的当温侯的刀?”

    王列纠正道“是自暴自弃。纵使花家覆灭,花妜翎一日是宗师,花家就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但凡温侯给出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再渺茫,只是一句空口承诺,花妜翎也会去拼,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陆旦低声评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很不幸的,除了她花妜翎,所有人都是穿鞋的。”

    沈至安瞪大双眼,心中震撼无比。以前和鱼新维几人混在一起时,从来不觉得父辈的朝堂中能有什么大风大浪。特别是沈七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鲜少得罪人,所以沈至安一直认为,就算皇考七术没能及第也没关系,靠着沈七的人脉和鱼新维这些豪门子弟,自己也能安享晚年。

    然而现实给他的痛击丝毫不留余地:沈七殉职,头七都没过,就再也没有人来拜访沈家了,就连鱼新维这些以前以为是过命交情的发小,都数月未登门,甚至连一纸书信往来也没有。

    人情的冷暖不止于此,自己的叔伯们捎来慰问,字里行间却都是让自家娘俩滚蛋,别占着那么大间屋子,赶紧卖了换钱,大家分一分,好聚好散。

    去他妈的好聚好散!

    沈至安想起叔伯那丑恶的嘴脸,心中便窜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怒火。那日娘以手帕拭泪,都在重复告诫自己一句话:以后咱家,就只能靠你了。

    所以沈至安毅然决然的将宅子卖了,用卖来的钱,帮娘在大正街角租了间屋子,自己则拜入逐鹿司,每日白天往返云笈书院和琅环阁,晚上都睡在逐鹿司的廨舍。

    沈七是因公殉职,丧事有朝廷帮忙操办,这让沈至安松了一口气,直到踏进棺材店那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百姓家常自己打棺材——一口定制好的棺材能要百十两银!这还没算上出殡仪队、纸钱那些的。

    “任无靖的极道真那么玄?”

    陆旦的声音将沈至安从思绪中拉回来,只见这位便宜先生脸色依然难看,似乎很苦恼。

    王列伸出一根手指说出自己的看法“他只看了我一眼,我差点就在朝堂上跪下了。我觉着像魂灵术法。”

    陆旦摇头否定“不!魂灵术法终究有迹可循而且需要魂力,这东西看天赋,就像武道需要内气一样。”

    见沈至安如闻天书般的神情,陆旦便打算尽一下为人师的职责,毕竟也喝了人家的拜师茶。

    “所谓武道如朝中官职,分作九品;古有锤炼体魄一法,今人鲜有修行者,故先不论。九境分别是:九品炼气、八品炼息、七品炼筋、六品养骨、五品蕴意、四品化境、三品通相、二品合意、一品三玄。其中,合意境又被称作宗师,一品三玄又细分掌玄、纳玄、太玄三境,皆可称为大宗师。在这之上,便是你我都熟知的真祖——苏笙月。”

    沈至安第一次如此详尽的了解所谓的武道,不禁又站直几分,仔细聆听。

    王列本想说一句盘古塚上称三品为金丹,却突然想起那是因为蜀山道法双修,在丹田里凝了颗腹内金丹,所以江湖上才改的称谓,以前还真叫通相境。

    陆旦自然而然的继续讲解“寻常人随便找间武馆拜师都能打个底子,每日行气吐纳,俯仰昂藏,最晚三月也能入炼气境。而炼息境则需要日夜锻炼,化气为息,做到长呼百息不喘、闭气百息不散,方可称为炼息。这也是能否踏入武道最关键的一步,最晚在十一岁前要做到,做不到便是凡人,往后任你万般努力也没用。”

    沈至安闻言心下一凛,想起小时候沈七曾给自己请来一位老拳师,每日都要学拳。偏偏小时候贪玩,老拳师教的东西自己东落一块、西落一块,就是学不齐活。

    当自己十一岁时,老拳师面有愧色的向父亲请辞,那时不明白父亲脸上为什么会有一抹失望,如今知道答案了。

    许是看出沈至安心绪低落,陆旦草草结束武道的话题“武道最重的就是气,气为武之基,寻常人讲的武道天赋,其实就是这口气的大小长短,至少到四品化境前都是如此,再往后就看个人造化,我也只是个半吊子的七品炼筋,真打起来还不一定打得过韩嫣。”

    “至于魂灵术法和武道同也不同:同的地方在魂力就像武道的气,你有多少魂力就能用多少术法;不同的地方在于,魂力更吃个人天赋,几乎无法锤炼,一翻两瞪眼,但好处是不看年龄,你今日就是个七老八十的平凡老头子,拿着本魂灵术法秘籍,都有可能和一位四品化境的武夫有来有回,直到那位武夫掐断你的脖子。”

    陆旦魂灵术法的解释让沈至安幽而复明,眼神一亮,似乎自己并不是没有一点希望。不过陆旦接下来的话又让沈至安的心悬了起来:

    “可魂灵术法也有最大的短板:无法定向修行。你的魂力适合修行什么样的术法,无法通过后天的努力改变。比如我擅长幻境和遥视。”

    陆旦一边说一边伸手,掌上霞光一闪,彩虹明灭,眨眼间就形成一幅街景——皇城南门的景,沈至安甚至能清楚看见守门士卒眨眼。

    陆旦挥手散去幻景,继续道“何况还有那些虚无缥缈的窥探天机、测断命数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像彼岸神教那样,能活死人、操白骨的,还真不常见。”

    陆旦伸手拍了拍沈至安的肩膀,宽慰道“就是都不能学也没事,令狐卿信不也只靠功名利禄和一手秉公办案混到一部尚书?你还要替沈侍郎守孝三年不得为官,倒可以在逐鹿司精进自己,三月的皇考七术就大显身手,馋死那些缺人的清水衙门,姓王的心善,肯定管你的饭!”

    正喝茶吐纳调息的王列闻言直接拆台“他那碗饭从你这儿扣。”

    陆旦当即骂道“草!”

    沈至安破颜一笑,扫去脸上的阴霾。王列虽然冷漠、不近人情,却言出必果,让自己在逐鹿司学习;陆旦看着不着调,丰富的学识涵养却真对得起百晓巫羊的名头。

    有这两位先生教导自己,来年肯定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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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鹿司深处的黑闸幽暗深邃,除了微弱的风偶尔能沿着墙一点点的渗进来,这里看不到一点生机。

    侯简栀和许之栋的尸体还放在里头,维持着生前的样子,淡淡的腐味飘进关押着花妜翎的牢房。

    黑暗中,又响起花妜翎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

    曲罷曾教善~才服

    妆成每被秋~娘妒

    我居雲庐,君若争渡

    莫教莫教娘子痴心,错付

    曾名属教坊~一部

    暮去朝來颜~色故

    我已孤苦,君在何处

    方知不过是黄粱一度

    数日的关押让花妜翎的嗓音不复以往,变得沙哑、干涩。此时听上去反倒更像是凶历的女鬼,不甘低吟复仇的渴望。

    哒哒——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处逼近,花妜翎不但没有停下曲子,反倒更大声的哼唱,仿佛在与来人较劲。

    一声声的孤苦、何处,都是此时花妜翎最直白的内心写照。然而,直到脚步声来到近前,花妜翎依旧是那披头散发的凄惨摸样。

    牢门吱呀打开,透进幽绿色的光,刺的花妜翎睁不开眼。

    王列缓缓走进牢房,在花妜翎对面坐下,等她回过神来。王越则将荧弱的烛火安在其他蜡烛上,照亮整间囚室。

    几十息后,花妜翎勉强睁开眼,看清来人后瞬间露出病态的笑容,咯咯的笑声令人心里发寒。

    “王司主,是来宠爱奴家的?”

    王列神色不显波澜,没有回应,反倒是一旁的王越眉头一皱,语带嫌恶道“老妪何故惺惺作处子态?不嫌污人眼睛?”

    花妜翎听了笑容不减,伸手撕碎自己的衣裳,露出上身,极力挑衅道“王司主既然喜爱这二斤软肉,奴家就是送给王司主把玩又有何不可呢?”

    王列从座上起身,踱步到花妜翎面前,花妜翎眼里闪过得意,双手捧起柔软,挺身往前凑——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黑闸,花妜翎双眼失神,娇俏的脸颊高高肿起。

    “幸亏房元孝死的早。”

    花妜翎猛然回过神,恶狠狠的盯着王列。

    王列嘴角扬起笑容,继续道“曾听人言:宁娶婊为妻,毋使妻做婊。因为后者无论如何,都是可怜人。若房元孝见得花老板如今下作模样,怕不是得当场自尽?”

    “不许你提他的名字!”花妜翎豁然腾起,对着王列张牙舞爪,恨不得把王列撕成碎片

    王列的笑容越发深刻,话也越来越诛心“可怜那住在渡口边的怀春少年,不知道那皇榜状元非但不是叩开花家的敲门砖,反是自己的催命符!更不知道自己心仪的姑娘早已是他人胯下的宠奴,还在幻想洞房花烛夜的羞涩!”

    “王伯公!你不是人!”花妜翎声嘶力竭的尖叫

    王列轻轻俯下身子,犹如恶魔在花妜翎耳边低语:

    “就是房元孝没应试及第,他也依旧会死。”

    “就是花老板没流露儿女之情,房元孝依旧得死。”

    “谁让他没本事,偏偏看上任偃兵的女人呢?就是王某和任偃兵都放过花老板,花老板依旧无法与他双宿双飞。”

    一连三个依旧,彻底打碎花妜翎仅存的理智。

    王列悠然转身,走到另一间牢房,将已经气若游丝、被自己削成人棍的秋水拖上刑场。

    当王越吹熄所有蜡烛,带上冰冷的铁门时,花妜翎终于再次崩溃哭喊。

    磅——

    牢门紧闭,机关合拢。冰冷的黑闸,安静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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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很影响作者心情,晚点开单章一吐为快。

    这周会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