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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温侯

    酉时三刻,府上的小厮关上府院大门,拎着一只灯笼,迅速小跑跟上走到街口的王列等人。

    王列一手搂着赫连桑沁的软腰,手不规矩的在丰满上轻拍。许是过去七日里没有马虎,赫连桑沁除了双颊微红外,丝毫不见不满、恼怒,任由王列放肆。

    每人手上都拎着花灯,蒨石更是一手一只,雀跃的神情就像头上的两个小包子,一蹦一蹦的。

    陆旦走在一旁,将花灯别在腰后,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拿出一个竹筒嗦。

    王列伸手从陆旦腰间一摸,顺走一个竹筒,打开喝了一口,神色古怪道“你就拿我家冰窖冻这个?”

    陆旦一脸信仰受到冒犯的样子,怒道“你懂个锤子!橘子汽水最好喝了好吧!”

    王列琢磨了那入口的刺痛感一会儿,问道“你灌了什么进去?”

    陆旦得意道“不懂了吧!这是科学!”

    赫连桑沁接过王列手上的竹筒,喝了一口直接道破来历“幽泉水、糖还有橘汁。”

    妳缉毒犬是吧?

    陆旦猛灌一大口橘子汽水,借着打嗝把那句吐槽给压下去。他可不想以后上元节就是自己的忌日。

    众人慢悠慢悠的来到城里唯一的拱桥上,上边已经挤满了人,正把手里的花灯放进水中,低头祈求一年的顺遂。

    当然,在上元这样的节日里,也有不少年轻的男女同放花灯,彼此许下白头的誓言。而在这群年轻男女中,有一身着天蓝锦袍的公子最引人瞩目。

    蓝袍公子身边簇拥着七八名女子,从脸上的妆扮和衣着来看,多是城里被带出楼的妓子,正被蓝袍公子的花言巧语逗得掩袖娇笑。

    王列与蓝袍公子只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前几日镇东将军鱼罩提起过,倒是让王列又想起来,也让他出现在这里有几分玩味。

    “王司主!”鱼新维发现了王列,笑着招呼道“此去经年,如今再见王司主,不免有几分昨是今非之感!”

    王列愣了一下,拱手回礼客气两句“鱼公子倒是风采依旧,想来镇东将军治家有方。”

    鱼新维摇了摇手中花灯,一副委屈样道“咍!老头子是真的严,也就近两年好点,不然搁以前我敢在街上瞎逛荡,他能把我拎回家打到屁股开花!”

    王列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岔开话题道“鱼公子今日一个人出游么?”

    鱼新维拉过一名妓子揽在怀中,朗声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侧,怎么能算一个人?当然,渠宴他们就在桥下边,只是我好风月,所以领着美人们上桥来。”

    王列已经忘了渠宴是谁,面色如常的回道“食色性也,只要不光天化日下伤风败俗,都是美事一桩。”

    鱼新维面色一喜,顿时有种找到知己的感慨“王司主所言甚是。”

    王列抬起花灯示意道“王某还要携内子去放花灯,就不打扰鱼公子雅兴了。”

    鱼新维连连摆手道“司主以后唤我表字便是,家父也曾交代让我邀请司主到府上做客,不急于这一时,谈不上打扰。”

    两方人又客气了几句,王列便带着赫连桑沁走过拱桥,随着王列府上最后一位小厮的身影消失在桥面,鱼新维才撇下诸位妓子来到桥下,下边的一处方桌上正坐着几位衣袍华锦的公子。

    桌右边的一名绿衣公子放下酒杯,对鱼新维问道“如何?可有任何伤势?”

    鱼新维没有急着回答,款款来到桌边,饮了一杯酒后才道“目前看不出来,但我家老头子说伤的不轻,而且确实没看见赫连商什,花老板也还关在黑闸里,大抵上还符合猜测,要细况只能等明日朝会后才能判断一二。”

    绿衣公子眉头紧皱,语气有些不悦“鱼伯约,你好歹也是镇东将军之子,就这点能耐?”

    鱼新维脸上笑容不减,丝毫没有因为被轻视的恼怒,指着绿衣公子笑道“许幼慎,你老子都被关在黑闸里,你是觉得你这法乾州的一县签判比你老子都还厉害?”

    许谨把酒杯砸在桌上,怒道“鱼伯约!你搞清楚自己是谁了?”

    鱼新维张开双手,抬起下巴道“老子是全京城!全诸天星国最大的纨绔!”

    “行了,都冷静些。”一直未出声的黄衣公子轻扣桌面,制止二人的争吵“伯约,幼慎也只是担心其父安危,你别和他计较。”

    鱼新维耸肩,不置可否。黄衣公子只得继续道“沈侍郎虽殉职,子宁也已经打算投入那位王司主的麾下了;许签判目前身陷囹圄,幼慎多少还有自己的官身,就剩你我除了有个位高权重的爹,没有其他倚仗,这才是最危险的。”

    鱼新维仍是无所谓的道“我怕什么?”

    黄衣公子有意再辩,却发现鱼新维这句话还真无从反驳。以当前朝中局势而言,温侯不倒,鱼罩镇东将军的位子就不可能倒,因为星君苏征还需要能制衡温侯的人;温侯倒了,鱼罩更不可能倒,届时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心月狐国武将之首,地位只会更稳。

    鱼新维仿佛知道黄衣公子的想法,不咸不淡的道“何况要说危险,渠宴你才危险吧?无论我家老头子咋想的,总归现在还能随时抽身,但星君下一步是不是要对工部动手,你怎么知道?”

    罗道佑低下头,藏在阴影下的双眼蒙上一层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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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侧,已经走过拱桥的王列揽着赫连桑沁往前走快几步,陆旦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其余人很懂事的缓缓吊在后头,没有冒然跟进。

    陆旦来到王列身旁,目视前方,开口道“鱼新维是最大的纨绔,全诸天都没他大的那种,以前最常和咱徒弟、罗工部的儿子、许之栋的儿子混在一起,流连花街柳巷、赌场这些地方。偏偏家世好、学养好,又与云笈书院的学子交往密切,还真称得上是世家公子。”

    王列终于想起来鱼新维所说的渠宴是谁,却不知道谁是许之栋的儿子,便开口问道“许之栋的儿子?”

    陆旦说道“法乾州西台县签判,许谨,字幼慎。”

    王列有些诧异道“他们能玩到一起?”

    赫连桑沁掐了一把王列的腰。

    陆旦憋着笑,尽可能平静道“能。具体啥情形我也不知道,以前没注意过,反正就是能玩在一起。”

    王列默然不言,慢慢带着赫连桑沁来到了小河的源头,这里临近宫闱,不少宫女在这里替贵人们放花灯,一盏盏琉璃一样剔透的小花灯漂在河面上,如同尘世中的舸舟浮沉。

    王列放下花灯,让它随着水流缓缓流走,心里想的不是来年的顺遂,而是蜀山上的众人。

    赫连桑沁跟着放下花灯,看着它渐渐漂远,轻声呢喃的,也只是借这盏花灯带去蜀山的祝福。

    陆旦轻轻走出一丈外,放下花灯。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熟悉的家乡,是那狰狞恐怖的双手撕开天幕后带下的无尽火焰,是那自己来不及道别的父母,是那些在末世里和自己一起挣扎努力生存,却一一离开自己的同窗。

    回首四顾,早已孑然。

    愿你们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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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王列穿戴整齐青色官服,和赫连桑沁坐上马车进宫。上次进宫已经是去年腊月的事,整整两月没上朝,怕是心月狐国立国以来都没人这么干过。

    马车停在宫门前,王列和赫连桑沁施然走下马车,立即感受到六十六阶梯上传来的无数目光。有轻视的、有不屑的、有敌意的,众多目光之中,唯独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抱有善意的。若韩不畏还在这里,兴许能仗义的站出来,高喊一声王司主。

    王列平静的走在阶梯上,无视着众人的目光。这样的压迫不是没有受过,离开平原郡守府时,围在周遭的江湖游侠便是如此,而且杀意远比现在明显的多。

    数千人的目光都不能让王列却步,这阶上不过百三十二人,哪能压得住?

    王列和赫连桑沁踏入殿内站定,一抹刺眼的白色映入王列眼帘——原本镇东将军鱼罩站的位置上换成了另一道身影。

    纯论身形,鱼罩比此人魁武许多,但此人的气势却无比伟岸,仿佛一柄直冲天际的利剑,散发慑人的威压,无法靠近半分。

    心月狐国实质上的武将之首——温侯,任无靖。

    许是感觉到王列的目光,任无靖侧过头,瞟了王列一眼。

    仅仅这一眼,王列瞬间感到胸口发闷,一缕腥甜涌上喉头。

    身上的伤势被任无靖这一眼引动,更令王列害怕的是,赫连桑沁浑然未觉。

    王列不动声色的咽下鲜血,心中已经开始犹豫是否要带着赫连桑沁当场逃离。

    能瞒过沁儿对自己下手,只有一个可能:任无靖同样踏入纳玄境了,甚至比沁儿还更进一步!

    站在鱼罩身旁的任偃兵嗤笑一声,一脸不屑的看着王列,仿佛在嘲笑王列连躲在女人背后都做不到了。

    王列想逃离的心思越发浓烈,无论任无靖到底是真的纳玄境还是所谓的极道真有如此神威,会让赫连桑沁无法感知到就是最大的危险!

    根本无法防范他出手!

    赫连桑沁终于发觉王列的不对劲,就要离开自己的位置,却被王列揹在背后的手势拦下。

    武将中不少人已经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赫连桑沁这一动,王列敢打赌,最少会有五个人同时对自己出手。其中甚至包括鱼罩。

    时间悄悄流逝,冷汗也一点点浸润王列的后背。武将的异样终于引起文官的注意,同样把目光放来,却没有一人打算替王列解围,反倒在看清形势后目光变得玩味,冷笑看着王列被下马威。

    赫连桑沁眸中含煞,准备不管不顾就要出手,秉笔太监的声音恰好在此时响起:

    “圣君到!”

    苏征缓步走进大殿,在大位上坐下,所有人同时躬身施礼,同声呼万岁。

    王列憋了整整百息的一口气终于能呼出来。

    然而不待王列松一口气,苏征的话如同惊雷:

    “王司正,你可知罪?”

    王列神色如常,双手如屏,低眉道“臣不知。”

    “大胆!”

    章台厉声呵斥,举起手中长鞭就要挥下。

    苏征抬手制止,语气平淡却透着杀机“姑射城外的女尸案,死者乃去年秋卢家案充入教坊司的女眷,为何你将花妜翎从案件报告中摘了出去?”

    王列挺直腰杆,振振有词“死者死于被细致剑气截断心脉,据残留气机特性,与花妜翎花家功法有明显不同,故臣以为,花妜翎无罪。”

    苏征轻哂,慵懒的靠向椅背,语调轻松“如此……反倒是镇西将军谎报案情,故意屠戮花家?”

    王列正色道“非也,女尸案确与花妜翎无关,然花妜翎涉嫌妨碍办案以及刺杀朝廷命官,按律当判罚金一千两银、斩刑并流放家眷。镇西将军不过有执法过当之嫌,并无过错。”

    苏征眼里滑过一丝狠厉,又迅速按下,转而道“任爱卿。”

    任无靖淡声回道“臣在。”

    “边关久未传回捷报、去年护卫无疆侯世子不力、京城执法过当,你就是如此教子的?”

    “臣知罪。”任无靖依旧淡然“臣愿自请削爵。”

    苏征微抬下巴,故作不满道“你这是在逼朕?”

    “臣不敢。”

    苏征没有继续计较,转看向任偃兵,口含天宪,漠然下令“镇西将军渎职,革去镇字殊荣,贬为荡寇将军,可有异议?”

    任偃兵低头抱拳,隐去愤恨的神色,高声道“谢圣君隆恩!”

    苏征又道“王司正,近日可有不少学子上表,直言王司正行事张狂、目无礼教;违乱纲纪、藐视伦常,对卿执掌逐鹿司正一职,非议颇多。”

    苏征话停在一半,故意不说出处置,坐等王列的反应。

    王列心思急转,飞快想过现在的局势:对任无靖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是拿捏了一下君臣的份际,原先说好的自请削爵,也被一句逼朕带过。将过错全部放在任偃兵身上,然而即使如此,也是略去彼岸神教的事不谈,将所有的错归为渎职而已。任无靖不倒,就是他三个儿子是白身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重新走一次罢了。

    那苏征今日,针对的到底是任无靖还是自己?

    饶是王列在眨眼之间想过这些事情,这点微乎其微的停顿仍是引起苏征的不满,金色的眸子闪烁,准备下令革去王列的职位,就见王列执礼躬身,笃声道:

    “臣,愿与三月皇考七术之试,以正视听。”

    苏征双眼微眯,手拢金袖。王列的自请与他所想不谋而合,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他开始感觉到这颗棋子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杀,还是不杀?

    苏征的静默让殿上与会的朝臣心思百转,大多数人还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冷眼旁观王列这把刀要被苏征亲手折断;但有的人已经开始暗自揣摩,是否可以对王列夫妇二人有些动作了,任偃兵在朝地位此番都没伤筋动骨,任无靖更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岂不是说未来几年内,任无靖依然稳坐温侯的位置?

    反倒是这个从天而降的王司正,风光一时,不过半年便落得今日的为难境地。你就是得天狼长公主青睐又如何?天狼都亡十三年了,今日就是天虎国的人来,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一众文臣之中,唯有令狐筠瑞神色恍惚,他想起了当年的孟乘舟。五十多年前那两起大案,不仅是逐鹿司设立以来,唯二开启黑闸收押犯人的时候,那时孟乘舟在朝上也是这般光景,因为收押的人姓申屠,是当时的国舅。

    今日,又要折一位司正了么?

    苏征考虑的时间不过寥寥几息,余下沉默的时间除了在敲打王列以外,同时在观察群臣的态度。让他满意的是,这些臣子还真是臣子,不管是装出来的也好,真守本分也罢,只要这些人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点容人的雅量他还是有的。

    至于这位……

    苏征又把目光挪回王列身上,王列若是孑然一人,在这朝中做真正意义上的孤臣,那自己还真不在乎这点无关痛痒的问题。就是宫里的老绣娘都有被针扎的时候,一把快刀有点扎手怎么了?

    问题是赫连桑沁,哪怕他们二人只是貌合神离的夫妻,自己都要顾虑天虎君,何况还是鹣鲽情深的爱侣?

    曾祖母啊!这盘棋,您是一个子儿也不想输啊!

    王列此时心思反倒平静了不少,总归是正反的问题,自己又不是没有掀桌子的底气。大不了先逃出心月狐国,找个小国回盘古塚,就不信这诸天星国还敢进犯有真祖坐镇的大唐!

    就是过去的谋划有些可惜了。

    “如此,甚好。”

    正当王列已经打算放弃虚与委蛇时,苏征终于轻飘飘的开口。

    苏征的盖棺论定让一众臣子挑起眉头,心底刚成形的想法眨眼间烟消云散。这是打算放任王列继续在刑律和治安上胡来?

    苏征没有继续在此事上纠缠,缓缓推动朝会进行,期间也点了赫连桑沁询问琅环阁的藏书近况,半个时辰后结束了今年的第一次大朝。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王列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殿上瞬间飘着一抹淡淡的血腥味。赫连桑沁快步来到王列身边,一把搀起摇摇欲坠的王列,心疼问道:

    “温侯动的手?”

    王列点头,一语中的“有些棘手了,温侯亦步入纳玄境。我不确定苏征是否因此改变想法。”

    赫连桑沁同样皱起眉头,任无靖同为纳玄,相当于己方的底气又没了,而且情况比先前还要险峻。

    王列调息一二,直起身道“回去再说。”

    两人步出大殿,前方却有一道身影立在那里,明显就是在等二人。

    王列踏前一步,拱手道“侯爷可是还有要事相商?”

    任无靖单手握拳置于腹前,浑身威势收敛,平声道“危国者诛,乱邦者斩。”

    王列没有放手,分毫不让“若是如此,令公子这荡寇将军还是轻了。”

    任无靖听得出王列的言外之意,开口道“千余年前,盘古塚上有屈氏灵均言:『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若是任偃兵在这里估计能惊掉下巴。从小到大谁听过温侯向人解释的?就是自己兄弟三人每年都没能从任无靖口中听到超过十句话!

    赫连桑沁少见的插了句嘴“君信于诼,未必听于谣。”

    任无靖微笑转身,留下一句倒也不错,身形渐渐消失在宫门后。

    王列撇撇嘴,骂道:

    “草特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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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更要下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