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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下马威

    作者:王小僧

    正当牛耕林一伙摸不透大六甲岛上的情况时,牛德草难民似的回到了牛家村,灰头土脸不说,还脚步轻浮,看样子已经饿了很多天了。他刚进村,自家门未进就被牛耕林的眼线抓了去,押至牛家大宅。牛耕林是不轻易露面的,所以审问牛德草的差事就落在了牛进宝的头上,牛进宝心里也是一千个愿意,他本想在牛德草面前显摆威风的,谁知道牛德草配合不了,不仅两眼无光,还答非所问,估计是饿糊涂了。牛进宝只得唤来两个瘦猴仆人,慷慨地给他灌下了一碗稀粥,牛德草这才捡回了一条命,睁眼一看面前的是牛进宝,条件反射似的,吓得就要跪下磕头。牛进宝假意拦下了:“牛吃草,我又不是你家先人,你不用见了我就拜,知道吗?”

    牛德草眼神木讷地点了点头,回头看见门口有人守着,想走也走不成,只得诚惶诚恐地站着,等待牛进宝的下文。果然,牛进宝又道:“你不在大六甲岛上好好待着,这会儿跑回来干嘛呢?莫不是岛上有了变故?”

    一提到岛上,牛德草眼中惊恐愈盛,连道:“死人了,死了好多人,龙二当家也死了。”

    “什么?!谁把龙二当家杀了?!”牛进宝故意大声问。

    牛德草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是赵大龙,龙二当家刚上岛就被人绑了,听人说是冯大当家的没死,又回来了,就是他下的命令,让赵大龙把龙二当家给当众砍头了,说道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让别的兄弟不要重蹈覆辙,你知道吗?龙二当家人头落地时,那眼睛都是睁着的,把我们这些围观的人吓得脖子直冒寒气,纷纷捂着眼睛不敢看。谁知道,他们杀了龙二当家还不尽兴,竟还要拿我们这些小虾米开刀泄愤…”

    牛进宝却将信将疑,打断了他:“停一下,他们要杀的是龙二当家,杀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岂不是多此一举?”

    “牛少爷,我们这是受了龙二当家的牵连呀,那个冯大当家自从被人背叛后,就得了疑心病,除了赵大龙一人,谁都不信了,我们是跟着龙二当家回到大六甲岛的,他把我们当成是龙二当家的心腹,自然是不肯放过了。幸亏,我们是从蛇岛活着回来的,他们决定暂时留着我们几条贱命,说是要打听一下张当家的去向,当天晚上,趁着黑夜我就逃了出来,在岛上的沼泽地里躲了两天,又趁着他们放松了警惕,这才找了机会逃了回来。”牛德草解释到了这里,就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唏嘘之色。

    牛进宝听得频频点头,显然是接受了牛德草的说法。隔壁房间里的鸡眼张听到冯保威正在打听他的下落,顿时就变了脸色,随后摸了摸脖子,瞟了一眼身旁的牛耕林,只见他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无惊无喜,像是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很快,牛德草就从牛家大宅被赶了出来,对于牛家来说,像他这种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自然是要被扫地出门的。当他回到他那破落的家中时,孩子早已睡下,只有他的婆娘还在油灯前缝补衣物。女人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瘦削的脸上眼窝深陷,再看胸前也是一片贫瘠,毫无生机。不过,牛德草并不敢因此而怠慢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挨着她坐了下来。女人却推开了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那个男人给你什么好处了?值得你这些年为他做牛做马?”

    “我今日做牛做马,还不是为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可以抬起头做人?”牛德草在短暂的沉默后,握住了婆娘的手,让她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又道:“牛家村自从落入了牛耕林他们的先人的手里开始,它就不是原来的牛家村了,牛耕林一家向来不把咱们当人看,处处打压咱们穷人,他们不倒下,我们站不起来,冯大当家承诺我,只要我在牛家村做他的眼线,将来牛家倒了,牛家的东西他一概不要,统统归我们穷人,到那时,我们一家人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人家只是给你画了一张大饼,你就跟吃到了嘴里似的,牛耕林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得小心点。”女人提醒他道。

    “你放心,牛耕林他很快就要倒霉了,只要这次他出海,应该是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了。”牛德草说到这里,眼睛发亮,他对牛耕林一伙即将到来的结局深信不疑。

    再回到牛家大宅,牛耕林自听了牛德草的话后,便决意出海了。他本来计划继续让儿子牛进宝抛头露面的,但想到此行事关重大,尤其是从牛德草的话里听到赵大龙控制了大六甲岛,这让他添了底气。事不宜迟,拖则生变。很快,牛家便聚集了几百的人马,几乎是倾巢而出了,他们坐着船乘着夜色驶向了沱泞岛,风浪是难得的平静,船只无惊无险就靠近了沱泞岛,鸡眼张迎风站在船头,斜着眼打量着面前的沱泞岛,岛上雾气朦胧,却又静得可怕。按照约定,白胡子老周会派人来和他们接头的,可是现在,岛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身后的牛进宝沉不住气了,不满道:“我呸!那个周老头该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吧?这大黑夜的,鬼影都没一个,张当家,现在岛在眼前,我们还是先上岛再说吧。”

    鸡眼张摇了摇头,他对于这个白胡子老周还是比较敬畏的,打着手势叫停了所有的船只,劝牛进宝道:“牛少爷,我们再等等吧,这里不比陆地,我们来者是客,怎能反客为主?”

    又过了一刻钟,岛上还是毫无动静。牛进宝急了,看着身后船只上簇拥的人头,心道自己又不是单枪匹马,再这样傻呼呼地等下去,岂不是让人小看了他们牛家?想到这里,他一拍大腿道:“妈的!他们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来人啊!传我命令,给我上岛!”

    “牛少爷,你这般冲动,会闯祸的!”鸡眼张急急拉住了他道。

    牛进宝瞪着眼,指着天道:“张当家,再不上岛,天都要亮了!”

    鸡眼张眨巴着斗鸡眼,被他呛得无言以对,抬头看看天色后,一咬牙竟然放手了。明月已过中天,时不待我,他知道再不上岛和白胡子老周汇合,之前约定的天亮之前攻打大六甲岛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在牛进宝的指挥下,几艘船只动了,刚开始还顺利,谁知那船临近沱泞岛不到半海里,竟齐刷刷地停住了,显然是他们在前面发现了什么,让他们不敢妄动。牛进宝伸着脖子看了一下四周,除了波涛起伏,没有发现异状,但脸上已难掩不安,焦躁喊道:“你们一个个都见鬼了吗?怎么都停了下来?”

    很快,前面的大船下来了一只小船,小船上的人回来哭丧道:“牛少爷,真是活见鬼了,就快临岛的时候,我们的船莫名其妙的,都停了下来,我们就想找掌舵的了解一下情况,这才发现我们几艘船上掌舵的全都不见了。”

    “他们去哪里了?”牛进宝急问。

    “死了。”那人回头惶恐地指了指那几艘船的桅杆上,影影绰绰可见,每艘船的桅杆上都吊着一具尸体,在猎猎的海风中,绝望地摇摆着…

    牛进宝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他明白,这几具尸体就是沱泞岛给他的下马威,白胡子老周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可怕,一出手就是绝杀,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张当家的,我们现在怎么办?”牛进宝六神无主了,他可不希望自己也被人吊在桅杆上,急忙抓住了鸡眼张的手,让他拿主意。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鸡眼张却是一脸风轻云淡,呵呵笑道:“牛少爷,你不要怕,我们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牛进宝不明所以,鸡眼张又道:“牛少爷,你仔细想一想,现在白胡子老周是不能杀我俩?还是不想杀我俩?”

    “当然是不想杀我俩了。”牛进宝对于眼前的处境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再转眼一想,他就开始明白鸡眼张话里的意思了。白胡子老周既然没有对他俩动手,却偏偏杀了几个掌舵的,很显然,那老家伙是在警告他们不要再靠近沱泞岛了。

    鸡眼张道:“沱泞岛是白胡子老周的地盘,他不会让我们的人马大肆踏足的,我们现在有求于人,为显诚意,我们把人马留在这里,你我只身上岛,定保平安!”

    “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牛进宝不耐烦地答应了。

    果然如鸡眼张所料,他们两人只身上岛,一路无惊无险。牛进宝畏手畏脚地上了岸,看着黑漆漆的树林,迎着阵阵阴风,硬着头皮叫道:“有人在吗?!请转告周老爷子,就说牛家村的牛进宝前来求见!”

    话落,树林里出来一只白皮灯笼,提着灯笼的人面无表情,招呼他们道:“你们跟我来吧,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牛进宝和鸡眼张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在害怕漆黑无光的树林里会有陷阱等着他们,但提着灯笼的人并不等他们答应,就已经在前面领路了。他们明白了,这里没有人征求他们的意见,这是命令,二人一咬牙,只得并头跟着去了。很奇怪,那人并没有把他们领去白胡子老周平常住的房子,路是越走越偏僻,穿过一个个荆棘丛生的树林,他们来到一截雾霭围绕的断崖前,石壁上吊着密密麻麻的蝙蝠,火光惊动了它们,一时之间如鬼魅般漫天飞舞。一路上,牛进宝和鸡眼张因疑神疑鬼,此时早已如同惊弓之鸟,看着扑面而来的蝙蝠,自然是避之不及,掩面而逃。就在此时,十几个蓦然亮起的灯笼,打断了他们的退路,每一个灯笼后面的壮汉都有着一张面目狰狞的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牛进宝自个儿转了一圈,见东南西北均无路可逃,腿一软就举手讨饶道:“众好汉,莫要冲动!都是自己人,我是你们家老爷请来的朋友!我们是朋友!”

    鸡眼张倒是临危不乱,挺着个鸡胸,仰首道:“周老爷子!我们来了,请出来相见!”

    “哈哈哈!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没有耐心!”断崖下,突然传来了一阵苍老的笑声,白胡子老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一口深潭前,负手而立,眼睛盯着深潭,目光如鹰。

    他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惊得鸡眼张和牛进宝都冷不丁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牛进宝甚至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呵呵,那你希望我是人还是鬼?”白胡子老周缓缓转过了身,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两个傻子。

    很明显,牛进宝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至于白胡子老周是怎么瞬间出现的,鸡眼张冷静下来后,看着白胡子老周和他的那些手下都穿着一身黑衣,心中便有了数。黑衣和夜幕都是一样的颜色,他们早就在这里了,只是隐身在夜幕里罢了。

    鸡眼张拱手道:“周老爷子,久仰大名,果然是名不虚传,今晚我奉牛老爷之命前来与你们汇合,不知道周老爷子为何要与我们在这荒野相见?莫非是之前的约定有了变数?”

    “张当家的,你多虑了,我这一生极重名节,又怎会失信于人?这里是我们周家的祖地,我约你们在这里相见,一来是把你们当作自己人罢了,二来是我们周家历来隐忍,这一次动干戈,我是来祈求祖宗保佑我们旗开得胜啊!”白胡子老周捋着胡子悠然道,眼神深远。

    鸡眼张环顾四周,并不见有坟地,但白胡子老周说得确凿,不像信口开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墓在水潭里。水潭里黑黝黝的,白皮灯笼的光芒照在水面上,静如泼墨并无波动,宛如一潭死水。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他在心里打了一个冷颤,脸上却如沐春风道:“果然是一处福地,(蝠)福到(泉)眼前,周家的后人必定也是有福之人。”

    牛进宝听见白胡子老周把他们当作自己人,不由得咧嘴笑道:“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周老爷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去大六甲岛了!”

    白胡子老周抬头看了看惨淡的夜空,随后击了击掌,无脸管家就站了出来听候差遣,老人吩咐道:“你去备上两杯烈酒,给他们壮行吧。”

    无脸管家领命下去后,很快就端了两杯烈酒上来,酒的芬芳溢于四野。牛进宝吸了吸鼻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鸡眼张也不迟疑,也是一口见底。两人喝了酒,胆气愈壮,白胡子老周看在眼里,笑道:“事不宜迟了,两位先行一步,我的人马随后就跟你们汇合,你们放心,这一次我们强强联手,必定凯旋归来。”

    鸡眼张和牛进宝走后,周灵儿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让鸡眼张和牛进宝来这里,毕竟这里是她们周家的祖地,也是禁地。她的身后紧跟着绿珠和唐山,三人都是紧身打扮,飒飒身姿,一身干练。

    周灵儿径直来到水潭前,白胡子老周已经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她的困惑,叹气道:“灵儿啊,爹这样做,其实是不自信啊,鸡眼张和牛进宝尚不足为虑,但牛耕林这人不得不防啊,他和我,一个在陆上,一个在海里,都是头面人物,他这次找我们帮忙,说不定也是包藏祸心哩,若他有非分之想,必然会有非常手段,我这是故意让他们知道这个地方,如果你们行动失败让他们逃过了大六甲岛的劫数,那这里就会成为他们的第二个劫数,你现在明白了吗?”

    “爹,你这是以祖地为饵,他们那些人都是贪得无厌之辈,必定会经不起诱惑前来,但这里毕竟是先人们的吉地,此举恐怕会打扰先人的安宁。”周灵儿清秀的脸上隐隐透着一丝不安,她清楚眼前的这个地方看着平淡无奇,但其中的凶险往往一触即发。断崖上的阴影里悬挂着成千上万的嗜血的毒蝙蝠,而波澜不惊的水潭里更是蛰伏着数不清的紫色芋螺,它们看似精致炫丽,却一个个饱含着致命的神经毒素,被它们攻击的人往往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白胡子老周呵呵一笑道:“灵儿,大吉之地往往也是大凶之地,很多时候,吉凶总是相辅相成的,不是那无根之水。”话落,老人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了,他合上了眼睛,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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