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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不想再当贼了

    “干爹,干爹,你瞧刚才走过去那小娘子,细窄的腰肢,圆滚滚的屁股蛋子,咱哪怕没瞧见正脸也知晓得是个美人儿,我把她腰间香囊给您取来,解解乏!”

    “唔……”

    “还有她身侧的官人,猪头似的脑袋,身披的那件大氅得是真熊皮的,非富即贵呀,我顺来他腰间圆鼓鼓的钱袋,给您把鼎香楼的烧鸡全买下来,你看中不?”

    “唔唔……”

    “那我去了。”

    李长风把裹在干爹李大身上的草排朝里束紧了些,寄希望多捂些热能温暖下干爹已经冻青掉的脸。

    这一年的冬天有些个反常,风雪好似没了感情般地肆意挥霍人间。四处都是冻人的白色,人都躲在家里烤炉旁取暖,做毛贼的李长风便彻底没了一整个冬季的生意。

    李长风站起身,伸手掸去李大头顶新积下的一层雪,自己则稍稍紧了紧身子,一双赤足迈步出了胡同。

    他和干爹已经三天没吃上饭了,饥饿和寒冷交替地落在他俩身上。李长风还好,十五岁的年纪总是要比六十多的李大要强上些许。

    就在刚才,有一对男女从胡同口漫步走了过去。李长风知晓,这是自己和干爹救命的饭票。

    “还在五丈外。”

    李长风心下默念着。

    他有双犹如山涧寒潭般的眼睛,清澈、透亮,这让他在飘着鹅毛大雪的日子里也能看清二人晃动前行的身影。

    于是,他足下一双尾随着二人的脚步便像是寻到猎物似地稍快些迈了起来。

    “咯吱,咯吱……”裸足踩入雪窝的声响让李长风有些慌神。

    “应该是饿的,又或是冻的。”

    李长风如此想。

    总之这是他从七岁开始至今一十五岁,八年的偷盗生涯里唯一的一回意识恍惚。

    他开始想起好多事。

    譬如,干爹曾告诉他,十五年前,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的夜里,一片烧毁的瓦砾中拾到了他。而寻不到亲生爹娘的李长风,只得为了生计和干爹李大一起干上了靠偷东西度日的勾当。

    其实李长风本该叫做“李长短”的。

    他随着李大姓李,可李大只晓得“大小长短”四个字,一要取名,只有“李长短”的备选。

    但不知幸也不幸,李长风脖子上有一件,应该是他亲生爹娘留给他的一件信物。

    那是块玉牌,水润翠绿,镂空刻下一字:

    “风”。

    风字头上趴了条青龙,口中衔了柄细长的像是女子使的短刀。风字下,左边一只仙鹤,右面一只展翅苍鹰。

    每逢圆月夜里,拿这玉石对向月亮,刺眼的青光折射而出,他父子虽没啥见识,可也都知晓了此物非是凡品。

    就为此,好几次他二人饿得揭不开锅时,李长风就不止一次地要偷跑去当铺把这玉石当掉来换些银两,却都被李大给否掉了。

    李大觉得,李长风的身世总是绕不开这颗绿盈盈的玉石,万一日后寻到亲生父母,做起富家弟子,总是要比当毛贼强。

    于是不识字的李大特地去请问了先生,问这玉石上的字该怎么读。

    “李长风”一名,如此便来了。

    “还有三丈。”

    李长风重重地吐出口白雾,步子慢下了半拍。

    这段距离是贼最难把握的。

    做贼,不能快了。一个劲地冲上前去,那叫“抢”,算不得“偷”。

    做贼,不能慢了。慢悠悠走上前去,那是乞丐,是乞讨!

    这都是李大教给李长风的,李大做了四十几年的贼,偏偏对此有独到见解和奇怪的拘泥。

    李大还说过,其实他很后悔让李长风也做贼。

    李长风的手很好看,细长白净,节骨分明。

    李大说,这双手该去写字,该去画画,该去做一切那些富贵人家喜欢的风雅事物,一双玉手拿来做贼,是最下等的了。

    李长风不以为然,他反倒是觉得一双细长的手拿来顺进人口袋,悄无声息地带走男人的钱财,姑娘小姐们的香囊手帕,是万般的便利,是老天赏下的饭碗。

    他甚至还记得当初李大用从妓院里偷来的皂角给他泡手,夏天则去河底摸泥鳅。总之童年时期一切和“偷”相关的东西,在现在这个风雪日里,都让李长风无比地怀念起来。

    最后的一丈距离。

    李长风静下心神,十指舒展开来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已经算好了,左手要落在男人左腰靠下半寸,而右手则打算先侃一波那女人的屁股再摘她的香囊。

    距离一近,男女二人的对话也飞进了李长风耳朵里。

    女人先开口问道:“咱家孩儿升学一事,你可是预备好了?”

    男人拍了拍腰间圆鼓鼓的钱袋,里面好像装了个大件玩意儿,“自然,这灵徽书山的令牌,八正道呢!”

    “灵徽书山?不是说每百年才发四百枚?多是皇亲国戚才有的稀奇玩意儿,怎落到你个小县官手里了?”

    “这可足足花了我十万两银子,至于哪儿来的?一是咱运气好,再就是从刁民手里拿的呗!”

    “奴家的好夫君呀!”

    他二人说到兴处,竟放声大笑起来,对于搜刮民脂民膏一事,反倒是颇为自豪。

    李长风见他二人正在兴头,瞅准机会,含住一口气,足尖扣紧,而后发力弹射而出,真像是一阵风似地撞进了二人中间。再一翻身滚出,滴溜溜地爬进路边雪窝里一动也不动了。

    “小叫花子,你不长眼呀!”男人喝了一声,见小乞丐打扮的李长风窝在雪里不动弹,只以为他是要冻死掉了才冲撞了自己。可心气又高,走上前,还是对着“死”掉的李长风踢了两脚:

    “小叫花子!冻死你活该!”

    而后又啐了脓痰,大摇大摆地领着女人走掉了。

    “敢踢恁爹,折恁俩的寿!”

    李长风缓缓爬起身,学模照样地对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吐出口吐沫。他从怀里掏出两袋沉甸甸的荷包在手心掂了掂分量:

    干爹呀,这一单救命的生意,你儿子我做的不小哦!

    风雪呼啸,寒走满天。

    小半个时辰后,李长风回到了胡同口:

    “干爹,干爹!您瞧我手里这都是啥,鼎香楼刚烧好的荷花鸡,还有新出炉的烤鸭,还有您可爱吃的猪肉包子!”

    李长风把右手烤鸭倒到左手去,雪下得太大了,他趁着功夫抹去落在眼前的一层,不然不消一刻,眼珠子就都得冻上了。

    “哦对了,还有十斤烧饼,您别说,那官人还真有钱嘿!等一会您吃上了,我立马跑去也给您买条熊皮的毯子来!”李长风讲得越发起劲。

    因为他有钱了,他父子俩在这害人的冬天里就有活法了!

    可是半响,一句李大的“唔”声都没从胡同里传出来。

    李长风赶忙快跑一步,手中烤鸡烧鸭被撇的散落一地,但他再见到的李大,已经被雪覆盖得像是一尊肉身佛似的死掉了。

    漫天雪花砸下来,李长风莫名想起来刚入冬时,一条死在某位员外家宅前的老狗,和一条守了它一夜的小犬。

    依偎在李大身侧的李长风觉得,他们之间很像。

    他李长风,像那条小狗一样,彻底成孤儿了。

    “干爹,我有些,不想当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