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幻境
“成、成了吗？”
仍没能从云从里钻出脑袋的鹰蛇蛟磕磕绊绊地问道。
他嗓音时高亢，如苍鹰高鸣；时又沙哑，像是蝮蛇钻沙时的响动。
但不管如何，在天地正中的那朵墨绿色梧桐花绽放开时，地表的火没了凶势，宛若忽有一场倾盆大雨倒扣浇灭了掉似的，只剩下几处燃尽的灰烬用残热烧着枯干枝桠在丛林间发出细微的“卜卜卜”的声音。
至于西山山后没由来与正东的太阳较劲的晚霞余晖，也在花开时悄然落山，还给了灵兽山只有一个太阳的往日晴空。
“啪嗒，啪嗒……”
细微的水滴声从云端飞去云尾，不见雨落，鹰蛇蛟更也没能等来他的回应。
北面的白虎总是和他对付，南山的怕死神鸟兄弟只会扯着嗓子鸟叫，西山那位和风家有直接关系的母熊就更是离奇地一言不发。
鹰蛇蛟这才回忆起在神仙岭吆五喝六的往昔，他那时字如金玉，一言出还得千呼百应，威风大了！如今诚惶诚恐地小声询问，却还赶不上个弹入湖海的泥丸。
至少还能打起几个涟漪。
烟塑的梧桐花开，一朵墨绿占据在灵兽山正中。
西山山顶天空的“地利”还在安安稳稳地漂浮着，更悬在了鹰蛇蛟的心头。
虽然鹰蛇蛟将秘密相告，这不意味着他打算不留余地地和盘托出，彻彻底底地和李长风上一条行驶在狂风巨浪的危船。
鹰，蛇，都是谨慎惯了的。
鹰蛇蛟要承认，李长风这小子悟性颇高，机缘亦是很深。奈何珠玉在前，头几位的诸葛云也好，鬼修士焦槐也罢，都妄图凭借一人之力在神洲陆上干上一番大事，终究都落了个九天神雷下的连魂魄难留的下场。
鹰蛇蛟此前一直生活在神洲陆外的极东外的仙岛之上，纵使消息闭塞，这等跨越重洋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有所耳闻。
“谁能保证，那些事能不重复地落在这个西山顶上的小家伙身上？”
云雾间黄洞洞的眼神稍显暗淡，心中盘算诸多，又想：
“更莫要此前那几位是天平盛世里出来扰乱秩序的‘叛乱’，不占天命，死路一条，如今面上神洲陆一幅祥和气派，谁都晓得，我们神仙岭，西面的佛魔，更下界的鬼魅之间早对神洲陆心怀不满，底下暗流涌动，我把这青州城的秘密交付给这个小鬼头，当真是正确的吗？”
鹰蛇蛟回答不上，他谨慎了一辈子，不还是给擒到了这灵兽山来关押了十五年？
现在想要再谨慎对待李长风，但西山上的兵土不来，心怀无数对策也无地施展。
只能等……
黄洞洞的眼睛又吊了起来。
安静的等，天地噤声。
……
西山顶，李长风的境遇则要与万籁俱寂的世界大相径庭。
墨绿色的梧桐绽放的瞬间，除去身前身后两颗太阳罩下来的霞光外，另有一袭白光在眼前炸开，只眩得他神识动摇，竟复跌进了一处似梦非梦的幻境之中。
不知怎的，他先是高飞在云端，四周围有八人。其中有六人身着青蓝、黄黑、金黄、粉、绿、黑各色长袍，都是白眉长须怒目横视的老者，更混杂了一名佛陀，一位道长。
另两位，一个身穿满身素白长裙，青丝给一枚雪白花簪子挽着，面目上遮了副无脸的纯白面具，看身型，该是位女子；一个正中年男子，一双鼠目弓腰驼背，身穿的衣裳左半身大紫、右半身大红，好似凡间戏里尤善偷盗的小丑。
他给这稀奇古怪的八人围在一处，心境不惊不恐，相反的一丝得意半分不舍留存心间，瘙得心中颇不痛快。
八，人指手画脚地各自言语，话头和指头都奔着李长风他来了。
他们讲话时，第一句像是在讲引子似的，总要说：
“魔头，快快受降，不然必叫你天同一教死走逃亡……”
狠话撂尽，又是七嘴八舌的一通嘀咕，李长风听得耳朵好似要生茧，心中油然生出份不耐烦，抬眼就近瞄上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身着黑袍，粗眉毛宽额头，一呼一吸间便有阵阵白雾从鼻洞之中吞吐而出。
此外，更有一件浑似巨石般粗壮、长短犹甚成年男子体长的无锋刀刃单手握持，两颗牛蛋似得眼睛瞪得朝眼眶外突，好一幅要吃人的样貌。
他看这老者，心底就与他不大对付，竟也不大招呼，抢身上前一步，手掌成拳，直奔那老者胸口砸去。
老者挺重剑横在身前格挡，鼻孔里紧跟着喝出闷雷沉声，如山般坚厚的气势登时傍在身上，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
几乎就是转瞬之间，他人身至拳至，拳头直打上重剑，听得“咔嚓”一声，重剑应声折断！
拳势不见有收，身向前，拳更前，又一声：
“噗呲！”
一整个拳头砸进了黑袍老者胸膛，一抽手，老者一对牛眼里的瞳孔一缩，自他口中一股鲜血淋上了李长风双目，身子再一僵便从云端上坠了下去！
“千刃门掌门，陨了！”
哭天抢地的惨叫声从云端下传了上来，身侧又抢声站出一人，身穿着粉袍，面目老朽，竟分不清是老妪还是老倌。
这粉袍的老人喝骂道：“诸葛魔头，你好大的本事！到了着天玄境界者，谁修行不易，你竟如此妄下杀手！你真不怕我们擒你去拿盘龙柱下教你受九天神雷不成？
“怕什么？”他也不怜悯，眼前逝去之人的鲜血掩出暗红色的视线，“登灵派的秦思掌门，您该是知道这位千刃门掌门当年为修炼这柄破剑……”
他矮下身子，断掉的无缝重剑没能想它的主人一样掉下云端，断成两截的身子为他拾了起来：
“为修炼这柄破剑，竟下咒摆阵，血祭了一个城池的凡人性命，五万人的命，都比不上这个么玩意？”
指尖稍一入力，一届天玄境界的至宝兵刃就化成了齑粉，雪花似得飘回了人间。
粉袍老者又狡辩道：“你个黄毛小儿不过百岁，岂知当初佛魔兽妖鬼人逐鹿中原，修炼这等兵刃不还是为了凡人？”
“愚昧至极……”他轻声长叹，“仙人总要这么高高在上吗？”
自问但自答不出，拳风攒劲，下一拳他想落在这个趾高气昂的粉袍老者身上。
刚才那黑袍老者疏于防范为自己得了手，这次再不济也得扯下这老头子一条胳膊……
于是心中笃定，正待抹去眼前污血出拳前，忽然诡异白光又显，眼前光景又变幻了。
这次李长风仍是高飞在空中，只不过脚下的不再是一朵云，而是一只独眼单手、体型椭圆，裂开嘴巴露着里三排外三排恐怖尖牙的怪物！
见李长风低头正瞧自己，怪物的大眼睛往上一翻，笑嘻嘻地问道：“主人？有事？”
李长风心中一凛：
我怎么还成了个鬼怪的主人？
在心中做这等念想，所言话语却不是他控制的。
“侵占神洲陆几分天地了？”他问道。
“五分！”怪物磨了磨牙，又改口道：“六成半！六成半该是有了！”
“好！”他盛赞道，“神洲陆迟早为我囊中之物也！”
讲这句豪言壮语时，他心底忧郁，脸上挂笑。
透过云层看下凡间，城池山河国境不再，无数鬼魅横行，不问男子老幼，阴风过境一律生吞魂魄精力，变成了能给微风卷飞起来的干尸。
人间，一场炼狱！
“魔头，还不速速认降……”
一声叱喝从天边降下。
李长风不及抬头看，又是八位神仙样式的人给自己围了起来。
其中七人不变，还是青蓝，黄黑，金黄，白色，粉，绿，紫红色的长袍，偏是那个黑袍的老者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轻人。
不仅年龄有所区别，年轻人手头的武器不再似老者那般厚重，反倒是轻薄的一柄乌黑色长剑端在身前，眉眼哀怜，不怒自威地教李长风有所顾忌。
他得意道：“来晚了！”
那年轻人却否道：“不晚。”
“我主人说晚了就是晚了！”李长风坐下的怪物出言助他道：“如今鬼界大门已开，只凭你们几位人仙之尊早已不够了！快快教上面的神来！我主子有话要和那劳什子的神的讲！”
“你还不够格……”年轻人的剑出窍，冷清的剑光堵住了大眼怪物的嘴，“速速退去，饶你不死。”
“死？”他满不在乎道：“世间的人谁没死过呢？”
“贤侄，莫要同他废话，快快斩了他！”粉袍老者又站了出来，不知怎的从一个梦跳到另一个梦来，左半身的袖口空空，一侧臂膀竟失了。
骑在大眼怪物上的他问道：“登灵派的秦思长老？”
那粉袍老者没好气地骂道：“你个鬼修！怎敢提我的大名？”
他瞥了眼粉袍老者，蔑声笑了。
坐下的大眼妖怪也笑了。
他出言讥讽道：“果然传言不虚，你个糟老头子的胳膊还真给那个诸葛云撤掉了一个，就这还腆着脸说自己是个天玄境的掌门？我呸！”
“你！”粉袍老者闻言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揽抱住左边空无一物的袖口，看神色好似生怕这个来路不明的鬼修士干出和那个诸葛云一样的事来。
没人愿意失去胳膊。
尤其是两条。
年轻人的剑彻底拔了出来，磅礴剑意激射而出。
“你要替人出头？”他问道，“你是新一代千刃门的掌门？”
年轻人不回答，手头的剑尖微颤，丝丝剑意荡开云层，刺到人脸上无声地削去几根汗毛。
八大门派里，除了千刃门谁能练出这等剑意呢？
李长风竟然知道，这柄剑很会杀人。
“世道轮回……”他明白这炳剑终是要刺过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这群神仙都从天上拉下来！”
“唰！”
遗言似得话语刚讲完，稀奇白光再复出现，抢在会杀人的剑前把李长风从如梦幻境里拖拽了出来。
李长风从年轻人的剑下活了过下来，但一身冷汗却在所难免。
身下不再是浮云和大眼妖怪，只有一颗他用屁股暖了半天也暖不热的翘起了角的石头。
东南西北的天，只有他头顶的一片绿色还未消散，其余的已成了天空中盛开着的梧桐花的养分。
那是一股足以通天的灵力。
“我是到底是哪个魔头呢？”李长风自问道，“为什么人都要杀我呢？”
刚才的梦境里明显是两个人，但却都不约而同地为人称作了魔头。
还有先前梦见过的用一柄锈剑对峙空中仙人的那位。
好多事，好多人，才刚知晓就变得糊涂了。
视线从山顶扫下去，云雾烟霞一并在，他脑袋里空空，却又如是婴儿哺乳一般本能地朝着天地挥了挥手。
梧桐花散，藏在里面的东西都飞去了西山。
日东升西落，月之阴晴圆缺，星辰斗转，鸟兽心智——
天地间的不少道理，竟都亏得那如梦似幻的两段故事明悟了。
李长风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他把左手端在胸前，右手背在了身后，脚尖抵在崖边，站在高处不似贼，更像是断雁孤鸿的儒生。
微风风起。
李长风名字中带风，风就好似总喜欢绕着他转。
微风远遁。
西山山顶就再寻不见孤独的李长风了。
只有那块被半露的屁股温了半日的石头前后翘动着：
“咕噜咕噜……”
好似再说：
从此世间多了一位不尘境界的仙人。
仍没能从云从里钻出脑袋的鹰蛇蛟磕磕绊绊地问道。
他嗓音时高亢，如苍鹰高鸣；时又沙哑，像是蝮蛇钻沙时的响动。
但不管如何，在天地正中的那朵墨绿色梧桐花绽放开时，地表的火没了凶势，宛若忽有一场倾盆大雨倒扣浇灭了掉似的，只剩下几处燃尽的灰烬用残热烧着枯干枝桠在丛林间发出细微的“卜卜卜”的声音。
至于西山山后没由来与正东的太阳较劲的晚霞余晖，也在花开时悄然落山，还给了灵兽山只有一个太阳的往日晴空。
“啪嗒，啪嗒……”
细微的水滴声从云端飞去云尾，不见雨落，鹰蛇蛟更也没能等来他的回应。
北面的白虎总是和他对付，南山的怕死神鸟兄弟只会扯着嗓子鸟叫，西山那位和风家有直接关系的母熊就更是离奇地一言不发。
鹰蛇蛟这才回忆起在神仙岭吆五喝六的往昔，他那时字如金玉，一言出还得千呼百应，威风大了！如今诚惶诚恐地小声询问，却还赶不上个弹入湖海的泥丸。
至少还能打起几个涟漪。
烟塑的梧桐花开，一朵墨绿占据在灵兽山正中。
西山山顶天空的“地利”还在安安稳稳地漂浮着，更悬在了鹰蛇蛟的心头。
虽然鹰蛇蛟将秘密相告，这不意味着他打算不留余地地和盘托出，彻彻底底地和李长风上一条行驶在狂风巨浪的危船。
鹰，蛇，都是谨慎惯了的。
鹰蛇蛟要承认，李长风这小子悟性颇高，机缘亦是很深。奈何珠玉在前，头几位的诸葛云也好，鬼修士焦槐也罢，都妄图凭借一人之力在神洲陆上干上一番大事，终究都落了个九天神雷下的连魂魄难留的下场。
鹰蛇蛟此前一直生活在神洲陆外的极东外的仙岛之上，纵使消息闭塞，这等跨越重洋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有所耳闻。
“谁能保证，那些事能不重复地落在这个西山顶上的小家伙身上？”
云雾间黄洞洞的眼神稍显暗淡，心中盘算诸多，又想：
“更莫要此前那几位是天平盛世里出来扰乱秩序的‘叛乱’，不占天命，死路一条，如今面上神洲陆一幅祥和气派，谁都晓得，我们神仙岭，西面的佛魔，更下界的鬼魅之间早对神洲陆心怀不满，底下暗流涌动，我把这青州城的秘密交付给这个小鬼头，当真是正确的吗？”
鹰蛇蛟回答不上，他谨慎了一辈子，不还是给擒到了这灵兽山来关押了十五年？
现在想要再谨慎对待李长风，但西山上的兵土不来，心怀无数对策也无地施展。
只能等……
黄洞洞的眼睛又吊了起来。
安静的等，天地噤声。
……
西山顶，李长风的境遇则要与万籁俱寂的世界大相径庭。
墨绿色的梧桐绽放的瞬间，除去身前身后两颗太阳罩下来的霞光外，另有一袭白光在眼前炸开，只眩得他神识动摇，竟复跌进了一处似梦非梦的幻境之中。
不知怎的，他先是高飞在云端，四周围有八人。其中有六人身着青蓝、黄黑、金黄、粉、绿、黑各色长袍，都是白眉长须怒目横视的老者，更混杂了一名佛陀，一位道长。
另两位，一个身穿满身素白长裙，青丝给一枚雪白花簪子挽着，面目上遮了副无脸的纯白面具，看身型，该是位女子；一个正中年男子，一双鼠目弓腰驼背，身穿的衣裳左半身大紫、右半身大红，好似凡间戏里尤善偷盗的小丑。
他给这稀奇古怪的八人围在一处，心境不惊不恐，相反的一丝得意半分不舍留存心间，瘙得心中颇不痛快。
八，人指手画脚地各自言语，话头和指头都奔着李长风他来了。
他们讲话时，第一句像是在讲引子似的，总要说：
“魔头，快快受降，不然必叫你天同一教死走逃亡……”
狠话撂尽，又是七嘴八舌的一通嘀咕，李长风听得耳朵好似要生茧，心中油然生出份不耐烦，抬眼就近瞄上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身着黑袍，粗眉毛宽额头，一呼一吸间便有阵阵白雾从鼻洞之中吞吐而出。
此外，更有一件浑似巨石般粗壮、长短犹甚成年男子体长的无锋刀刃单手握持，两颗牛蛋似得眼睛瞪得朝眼眶外突，好一幅要吃人的样貌。
他看这老者，心底就与他不大对付，竟也不大招呼，抢身上前一步，手掌成拳，直奔那老者胸口砸去。
老者挺重剑横在身前格挡，鼻孔里紧跟着喝出闷雷沉声，如山般坚厚的气势登时傍在身上，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
几乎就是转瞬之间，他人身至拳至，拳头直打上重剑，听得“咔嚓”一声，重剑应声折断！
拳势不见有收，身向前，拳更前，又一声：
“噗呲！”
一整个拳头砸进了黑袍老者胸膛，一抽手，老者一对牛眼里的瞳孔一缩，自他口中一股鲜血淋上了李长风双目，身子再一僵便从云端上坠了下去！
“千刃门掌门，陨了！”
哭天抢地的惨叫声从云端下传了上来，身侧又抢声站出一人，身穿着粉袍，面目老朽，竟分不清是老妪还是老倌。
这粉袍的老人喝骂道：“诸葛魔头，你好大的本事！到了着天玄境界者，谁修行不易，你竟如此妄下杀手！你真不怕我们擒你去拿盘龙柱下教你受九天神雷不成？
“怕什么？”他也不怜悯，眼前逝去之人的鲜血掩出暗红色的视线，“登灵派的秦思掌门，您该是知道这位千刃门掌门当年为修炼这柄破剑……”
他矮下身子，断掉的无缝重剑没能想它的主人一样掉下云端，断成两截的身子为他拾了起来：
“为修炼这柄破剑，竟下咒摆阵，血祭了一个城池的凡人性命，五万人的命，都比不上这个么玩意？”
指尖稍一入力，一届天玄境界的至宝兵刃就化成了齑粉，雪花似得飘回了人间。
粉袍老者又狡辩道：“你个黄毛小儿不过百岁，岂知当初佛魔兽妖鬼人逐鹿中原，修炼这等兵刃不还是为了凡人？”
“愚昧至极……”他轻声长叹，“仙人总要这么高高在上吗？”
自问但自答不出，拳风攒劲，下一拳他想落在这个趾高气昂的粉袍老者身上。
刚才那黑袍老者疏于防范为自己得了手，这次再不济也得扯下这老头子一条胳膊……
于是心中笃定，正待抹去眼前污血出拳前，忽然诡异白光又显，眼前光景又变幻了。
这次李长风仍是高飞在空中，只不过脚下的不再是一朵云，而是一只独眼单手、体型椭圆，裂开嘴巴露着里三排外三排恐怖尖牙的怪物！
见李长风低头正瞧自己，怪物的大眼睛往上一翻，笑嘻嘻地问道：“主人？有事？”
李长风心中一凛：
我怎么还成了个鬼怪的主人？
在心中做这等念想，所言话语却不是他控制的。
“侵占神洲陆几分天地了？”他问道。
“五分！”怪物磨了磨牙，又改口道：“六成半！六成半该是有了！”
“好！”他盛赞道，“神洲陆迟早为我囊中之物也！”
讲这句豪言壮语时，他心底忧郁，脸上挂笑。
透过云层看下凡间，城池山河国境不再，无数鬼魅横行，不问男子老幼，阴风过境一律生吞魂魄精力，变成了能给微风卷飞起来的干尸。
人间，一场炼狱！
“魔头，还不速速认降……”
一声叱喝从天边降下。
李长风不及抬头看，又是八位神仙样式的人给自己围了起来。
其中七人不变，还是青蓝，黄黑，金黄，白色，粉，绿，紫红色的长袍，偏是那个黑袍的老者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轻人。
不仅年龄有所区别，年轻人手头的武器不再似老者那般厚重，反倒是轻薄的一柄乌黑色长剑端在身前，眉眼哀怜，不怒自威地教李长风有所顾忌。
他得意道：“来晚了！”
那年轻人却否道：“不晚。”
“我主人说晚了就是晚了！”李长风坐下的怪物出言助他道：“如今鬼界大门已开，只凭你们几位人仙之尊早已不够了！快快教上面的神来！我主子有话要和那劳什子的神的讲！”
“你还不够格……”年轻人的剑出窍，冷清的剑光堵住了大眼怪物的嘴，“速速退去，饶你不死。”
“死？”他满不在乎道：“世间的人谁没死过呢？”
“贤侄，莫要同他废话，快快斩了他！”粉袍老者又站了出来，不知怎的从一个梦跳到另一个梦来，左半身的袖口空空，一侧臂膀竟失了。
骑在大眼怪物上的他问道：“登灵派的秦思长老？”
那粉袍老者没好气地骂道：“你个鬼修！怎敢提我的大名？”
他瞥了眼粉袍老者，蔑声笑了。
坐下的大眼妖怪也笑了。
他出言讥讽道：“果然传言不虚，你个糟老头子的胳膊还真给那个诸葛云撤掉了一个，就这还腆着脸说自己是个天玄境的掌门？我呸！”
“你！”粉袍老者闻言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揽抱住左边空无一物的袖口，看神色好似生怕这个来路不明的鬼修士干出和那个诸葛云一样的事来。
没人愿意失去胳膊。
尤其是两条。
年轻人的剑彻底拔了出来，磅礴剑意激射而出。
“你要替人出头？”他问道，“你是新一代千刃门的掌门？”
年轻人不回答，手头的剑尖微颤，丝丝剑意荡开云层，刺到人脸上无声地削去几根汗毛。
八大门派里，除了千刃门谁能练出这等剑意呢？
李长风竟然知道，这柄剑很会杀人。
“世道轮回……”他明白这炳剑终是要刺过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这群神仙都从天上拉下来！”
“唰！”
遗言似得话语刚讲完，稀奇白光再复出现，抢在会杀人的剑前把李长风从如梦幻境里拖拽了出来。
李长风从年轻人的剑下活了过下来，但一身冷汗却在所难免。
身下不再是浮云和大眼妖怪，只有一颗他用屁股暖了半天也暖不热的翘起了角的石头。
东南西北的天，只有他头顶的一片绿色还未消散，其余的已成了天空中盛开着的梧桐花的养分。
那是一股足以通天的灵力。
“我是到底是哪个魔头呢？”李长风自问道，“为什么人都要杀我呢？”
刚才的梦境里明显是两个人，但却都不约而同地为人称作了魔头。
还有先前梦见过的用一柄锈剑对峙空中仙人的那位。
好多事，好多人，才刚知晓就变得糊涂了。
视线从山顶扫下去，云雾烟霞一并在，他脑袋里空空，却又如是婴儿哺乳一般本能地朝着天地挥了挥手。
梧桐花散，藏在里面的东西都飞去了西山。
日东升西落，月之阴晴圆缺，星辰斗转，鸟兽心智——
天地间的不少道理，竟都亏得那如梦似幻的两段故事明悟了。
李长风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他把左手端在胸前，右手背在了身后，脚尖抵在崖边，站在高处不似贼，更像是断雁孤鸿的儒生。
微风风起。
李长风名字中带风，风就好似总喜欢绕着他转。
微风远遁。
西山山顶就再寻不见孤独的李长风了。
只有那块被半露的屁股温了半日的石头前后翘动着：
“咕噜咕噜……”
好似再说：
从此世间多了一位不尘境界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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