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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逃追

    俯仰之间火起,沿沾露草叶烧成火线,似走地火蟒,蔓延疾驰。

    东面朝日射出的光穿草过林,斜影出一个奔向西的瘦弱影子。

    西山顶上来路不明的晚霞则在黑夜浓雾里照开了一条金光色的路。

    宋轩如今只晓得跑,往西山跑。

    哪怕她连另一脚上的鞋袜都跑丢了,嫩足金莲给还未为火事摧残的草尖刺得足底生疼,她也希望跑去西山底下呼唤几声这几日日思夜想的名字。

    她低头看向手腕,为殷媛所吐出的紫烟束缚一宿勒出的印子仍旧未消。

    当然身体别处也有,可现今却无暇驻足观瞧伤势如何。

    宋轩甚至想不明白殷媛因何放了自己。

    她幸花尺冰狂妄自大,巧使了个放火烧林的法子预备着和那一对狗男女一并葬身火海。事情也遂她所愿,用灵力攒出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灵兽山的灵力和植被,大火雄起,在地表上绕着圈袭上了花尺冰与殷媛的身子。

    殷媛受秋轩剑所困,自当最该葬身火海。不曾想九幽寒潭铁的寒意振剑抖出,竟使得热毒不进,烈火不侵,反倒是秋轩剑困她又救了她。

    而花尺冰色欲正盛之际忽遭大火,登时脑袋清醒一半,可他修为不过只比宋轩高上一届,更是赤身裸体,火事一起竟也顾不及倒手的美人,赶忙呼声叫唤起姘头:“媛儿,快快救我!”

    殷媛先前虽因花尺冰违自己命令地对宋轩上下其手而神伤,但眼见爱人有难,这位活了千年的女子也不知情急亦或是有意为之,催动灵力,竟把束缚在宋轩身上的紫烟撤去,调转方向护在了花尺冰的身上。

    宋轩得此,这才侥幸出逃,向着姻缘先前所言的西山跑去。

    途中惊慌彻底把鞋袜跑丢,热气在身后追赶,脚下盛有露水的草不管凉还刺痛。

    一切奇怪的,不奇怪的事都在须臾之间让宋轩经历过了。

    她看见了东北南三处的天空开始往正中的、她头顶的那片天空挤了过来。

    又瞧见滚滚黑烟先如是巨浪般地横在天地的正中间,倏地身形一个抖动,卷曲成细长的龙卷朝上飞升,

    揉杂着青白赤三色,竟开了朵墨绿色的梧桐花。

    宋轩莫名心酸。

    在看见梧桐花的时候。

    天同一教的教主诸葛云是凡间修士,更是第一位与梧桐仙子有交集的男人。只不过一百多岁的年纪便登堂入室,升上了天玄境界与整个仙界门派叫板。

    其后,鬼修士焦槐在神洲陆大开鬼门,引无数魑魅魍魉入境。有传言,说在鬼门旁见到了那一抹红衣红裙。

    最后春秋剑仙江难平更不用说,他孤身一人一剑杀上百草花堂就是为了梧桐仙子。虽死在当场,却杀得百草花堂元气大伤,至今几乎是八正道中垫底的实力了。

    那李长风呢?

    前者的一切都巧合地不可思议——凡间出身,难以言说的修为和机运,以及和仙界门派间晦涩不明的恩怨。

    李长风以后也会恨名门正派吗?会和梧桐仙子有所交集吗?会死在九天神雷下吗?

    宋轩不敢想。

    一路奔逃了近小半个时辰,从腰间掏出半颗仙丹服下,宋轩以此缓和些气力。

    再看周遭,天地间所有奇怪的、不奇怪的景象都一并消散掉了。

    本不该出现的晚霞,还包括那朵让她心酸的梧桐花,和困住了殷媛二人的大火。

    现在的林中只有被她甩在身后,遭过火灾的树干植被的余烬透露着细微的声音。

    宋轩顿感不妙:

    大火凭空灭掉了,很明显是长老殷媛从秋轩剑下脱身能有机会使用更多的灵力才致使的结果。

    她跑了一路未曾回头管瞧,现心下担忧萌生,稍回首观望可有人追来之际,听得灰黑林间里花尺冰的狞笑之声飞扑前来:

    “哈哈哈!宋大小姐,当真是天不亡我呀,这你这火忽地起,忽地灭,不就是有意让你让我擒住?你快快跑,我可喜欢抓猎物了~”

    宋轩闻言,寒意盘身,足下脚步更快,心底更愈发焦急。

    她先下明白,再落在花尺冰手中,便再无脱身的手段了。

    于是心一狠,把本就破烂的长裙撕扯开来。

    身下玉腿若隐若现,裂痕几近开到了胯边,再春光的稍遇见点风便都要外露了。

    但事有轻重缓急,哪里还顾得体面与否。

    又把头顶盘发发髻摘下,长发风鬟雾鬓,卖足狂奔,哪里再能瞧见宋家大小姐的尊贵呢?

    “呼呼呼~”

    面上樱唇吐雾,眉角神伤,暗下凝神调息,灵力流转。身为锻体境的,虽还不会飞剑,但全力奔跑其速不弱虎豹,不逊禺强。

    风刺痛脸颊,西山仍在山林之外。

    路遥遥难到,花尺冰的叫喊却愈近。

    “跑呀!你跑起来真好看……”

    一声刚入耳,另一声便又像是回音似得来了。

    “我可真喜欢你这一双腿,还有那一脚丫,本公子若是逮了你,可得想法设法地好生摆弄才是……”

    “你说……是不是?”

    这一句话,是在宋轩耳边说的。

    贪婪狡诈,为色昏头呼出的热气吹上宋轩的耳垂。

    宋轩自后脊骨一凉,下意识地一个翻身,指尖蓄了一道火苗半跪地摆出防御姿势。

    没人……

    宋轩环绕四顾,见密林丛生,只有那东南一颗树杈上蹲着几只不陌生的黑乌鸦。

    它们好像喜欢吃腐肉。

    更明白哪里要死人。

    “你在哪儿?”宋轩颤声问道:“躲躲藏藏,我看你们花家,全是畏光的小长虫,呸!不值一提。”

    “哦?”花尺冰的声音不分左右地飘了出来,“那你就试试给小长虫咬一口的滋味吧。”

    “嘶嘶嘶……”

    吞吐出的蛇信子发出的声音像是从树上,又像是从树草堆出来的。好像真的有蛇,还不只一只地再觊觎着一位落单的姑娘。

    宋轩不断变换着身形,体内灵力好似蜡油,指尖火焰如烛火,为花尺冰污言秽语所吹动,又因灵力不足渐有灭意。

    “宋小姐,你就从了我吧。”花尺冰还是不愿放弃,两根蛇牙般的指甲从暗处探了出来,“从了我,我就不再和殷长老有所联系,转而一心一意地待你,你觉如何?”

    宋轩不屑道:“呸,殷媛长老虽不是好人,她助你作恶不少,可于情于理待你不错,刚才亦在火中救你性命,你焉何要弃她?”

    “为什么?”花尺冰冷笑一声,“大男子生在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我一届花家大公子,整日当个女人的小白脸,夜里在床上伺候,白日还得受她命令调度,我凭什么?”

    “既然不愿,当初你又为何委屈自己?”

    宋轩向后退一步,踩折了根断枝,清脆的断裂的声响激得暗处的“毒牙”向黑暗里缩了缩。

    “权利呀!你懂什么?本公子离开花家来灵徽书山求学,首日就给那贱皮子叫去了内阁,见到我,她竟然哭了!哭着把我给用进怀里,说什么情郎,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宋轩不解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只把我当作她死去的那个男人,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每有空闲就一个人跑去三十六层天……”花尺冰顿了一下,“哦,你应该不知道三十六天是干什么的,我且告诉你,那里是书山长老们专用的储藏室,书山有令是必须寄存些东西,一来是向书山表忠心,而来那里守卫森严,也能反过来保护长老的珍藏。”

    “然后呢?殷媛长老去三十六层天去看她之前男人的遗物?”

    “对!”花尺冰恶狠狠道:“一颗粉色的石头,一面刻着不,一面写着忘!不忘不忘,我他妈叫那个贱人不忘!”

    宋轩闻言,手头不经意地抹向腰间的乾坤袋:

    假使我没记错,当初长发送给我的那颗粉红色的鸡蛋似的石头,就刻着不忘二字,长风也曾说这是殷媛长老的东西,难不成就是此物?

    心底思绪万千,面上却还是如初,询问道:“你怎么就能确定那是前一个人的遗物?万一会错意了呢?”

    “会错意?”花尺冰嗤笑一声像是在嘲弄自己,“我每每伺候她到睡下,就听她说:‘箫郎萧郎,我不该责怪你一事无成,也不该拿你和梧桐的男人做比较,可真等你走了,奴家这才幡然醒悟,你可是能原谅我否?’”

    花尺冰叹了一声,续道:“她说这话时,总是笑着流着流下眼泪,我呢?我就只是个给她消解烦闷空虚的玩意儿!没了我,她哪怕去买棍子,哪怕再找别的男人!都是能过活的……要你说,你真能喜欢上她?若不是看在她是个长老份上,谁搭理她!”

    花尺冰话的可怜又凄惨,宋轩听过竟也有了共鸣:

    对呀,爱的人去了,哪怕再找个一模一样的人,他也会不是他,梧桐仙子到底爱的又是谁呢?

    可就在她共情之际,身后有“毒牙”闪烁着红光,悄然从暗处刺露出来爬上了她身后不过几寸的距离。

    细长带弯的指甲挽起她一缕青丝,贪婪的呼吸在暗处肆意沸腾……

    宋轩没能察觉,纵使不断在密林之中调转身形,惊觉提防着那条会吃人的蛇从何处的草丛里窜出来,“毒牙”似得指甲像是骑在她肩上的幽灵一般,如何也甩脱不掉。

    她脑袋后没能长出一双眼睛。

    毒牙顺着发丝向上攀,指尖渗出的寒意激得几缕发梢打起了卷儿。

    弟弟花柳冰的修行的花家本事不过入门,站在明处和李长风一对一的较量必然是没得了花家功夫的精髓——像蛇一样阴险,比毒牙还要恶毒。

    还有一寸。

    只要静静地,静静地爬到宋轩的后颈,沾满了毒液的指甲嵌进她白嫩皮肤下,就是他花尺冰的胜利。

    他可以教宋轩登时一命呜呼,也可以教这个一直包庇李长风的女人生不如死地受蚀骨之痛。

    蛇的毒,种类总是很多。

    提起李长风,暗处花尺冰的脑袋里闪过灵光。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受了李长风春药的毒害,何不报复在近在咫尺的女人身上?

    指尖闪出粉色光点。

    暗处的人觉得自己是个很会报复人的天才。

    半寸。

    “毒牙”尖垂着一滴粉色液体,宋轩后脖颈上的汗毛颤栗,一股激冷蹿走全身。

    蛇在暗,人在明。

    “倏~”

    一股寒风吹拂,裹挟着冬天的冷在草长莺飞时节的密林间的缝隙里漏下来片片雪花。带冷的风拂动树叶花草,冻起它们回应温暖而舒展开的身姿。

    风亦吹宋轩前额,像是谁人怜惜地轻撩她发梢。

    那些北山来的雪,有的吻落在她的唇边。

    时节有变,事情出奇。

    藏匿在暗处的毒蛇自觉不妙,挺身刺“牙”时却发现指头连带着指尖上毒液一并嵌冻在了块透明泛蓝的冰里!

    “小长虫,把你脏手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