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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食之道

    韩风晓自知厨艺“欠佳”,又遇上了吃货行家,便心甘情愿的领了骂,厚着脸皮说道:“手艺是差了些,心意半点可参假。”

    袁枚嫌弃的将韩风晓的“心意”推了回去,鄙夷道:“那你自己享用吧。把白菜还我!”

    韩风晓双手护住盘子,耍无赖道:“这怎么行?你瞧不起我不打紧,我可不能辜负你的心意。你大可放心,就算撑死,我也得把菜吃完,一口不剩!”

    袁枚冷笑道:“想吃我做的菜,先交钱!”

    一提到钱,韩风晓便一阵心疼。他苦着脸道:“谈钱多伤感情。袁枚,别这么小气。你这样,我可不敢留宿了。”

    袁枚气笑道:“韩风晓,你要点脸行不。吃完我的,你还打算住我家啊?”

    韩风晓说道:“袁枚,天都这么晚了。你就不怕我赶夜路出事吗?我可是你唯一的朋友啊!”

    袁枚无奈的嘟囔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袁枚将韩风晓炒的菜倒掉,又盛了两碗米饭。他心疼道:“可惜我那个鸡蛋了。”

    韩风晓不接话,埋头吃饭。

    稻米在寒鸦国不算稀罕物,可也不是人人都吃的起。袁枚做的就是黄米饭。与红米不同,黄米饭软糯,却更难消化。遇水发胀。

    韩风晓就见过饿极的可怜人偷吃黄米饭,吃时不知道饱,后来喝了两碗井水,便被活活撑死,死的时候肚子都是圆滚滚的。

    袁枚将先前剩下的凉茶水倒入饭中,说道:“其实把黄米碾碎,辅以果干,做成米糕,味道并不比江米糕差,还能备着做干粮。不过我更喜欢蒸饭吃,加上凉茶,正好去掉黍米的温热性子。”

    韩风晓已经塞进一口米饭,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不早说。给我留点茶水。”

    袁枚将茶壶递过去,颇为好奇的问道:“我原来负笈游学,也算吃过见过,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是怎么把菜做到那么难吃的?”

    韩风晓下箸如飞,边吃边说:“食不言,饭不语。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袁枚无奈道:“明明不是读书人,比读书人事还多。都说吃别人嘴短,你倒是心安理得。”

    韩风晓好不理会,只管大口吃饭。一碗米饭下肚,他才放下筷子,把仅剩的菜心朝着袁枚一边推了推,说道:“我可是很讲情义的!你瞧瞧,给你剩的都是精华。”

    袁枚淡淡一笑,点头道:“的确如此。”

    他用筷子划开菜心,本来包裹紧实,最难入味的菜心从中裂开,里面竟然不是层层包裹的菜叶,而是一个圆润如珠的鸡蛋。

    袁枚自得道:“我这道菜,是将整颗白菜的菜头挖空,灌入鸡蛋,在用菜叶包好。然后以豆芽吊出高汤,小火慢炖。汤料慢慢渗入,被层层菜叶裹住,不至于漏出味道。菜叶只算辅料,自身鲜味炖熬出了大半,只剩汤汁的味道,没什么吃头。真正要吃的,只有这菜心里的鸡蛋而已。”

    韩风晓眼睁睁看着袁枚将鸡蛋挑出,一口吃掉,咬着牙说道:“袁枚,你这待客之道可真没谁了!”

    袁枚边扒饭边说:“彼此彼此。等会你把碗筷洗一下啊。”

    冬日夜长昼短,还没打梆鼓,天便已经彻底黑了。

    袁枚点起一盏油灯,放下那本从不离手的书卷,拿出笔墨端端正正的做起了学问。

    韩风晓不便打扰,就装模作样的在他那几箩筐书山中翻翻捡捡。结果没把韩风晓气死。

    袁枚那几大箩筐书本,没有一本是圣人典籍,全都是名目各样的菜谱。

    他随便翻开了几本,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袁枚的改良和心得。

    足有一炷香,袁枚停下笔,转过头笑道:“怎么样?被我的学问惊到五体投地了吧?”

    韩风晓认真的说道:“袁枚,你其实是某个大书院里的厨子吧!”

    袁枚白眼道:“你说啥呢!”

    韩风晓说道:“就你这些‘学问’,随便去家大酒楼当师傅,日子都比现在好过多了。”

    袁枚摇着手中书卷悠然道:“君子远庖厨……”

    韩风晓没好气的说道:“你也就穿的像个君子。”

    袁枚以书敲手道:“世间学问,无处不在,唯独不在书页笔墨上。书卷之上写满道理,却都是写书之人的道理。就算倒背如流,出口成章,可终究只是婴孩学语,人云亦云罢了。要做真正的学问,就要有自己的见底。就算只是在灶台刀俎之间,同样可见真谛。”

    韩风晓坐回椅子。

    袁枚正襟危坐,青衣长衫,束发笼袖,倒是有几分夫子讲学论道的风尚。

    他缓缓道:“这锅台便是一片天下,灶火燃燃如大势涌动。你在锅台之中,看不到下面的火焰,只感到热锅之内的煎熬。看不到火头,便不知缘故。只能抱怨世道越来越遭。就算有心救世人与水火,也只会往锅中添水。”

    他用手中书本做了个舀水的动作,继续说道:“一瓢水倒进去,确实缓了些浮躁之气。不过冷的只是锅底,而非浇灭下面的火头。虽然世道看起来好一些,也只是暂时的。等到锅在烧热,又会像从前一样,甚至更糟。”

    韩风晓说道:“只是放任不管,世道只会越来越遭吧?”

    袁枚来了兴致,眯着眼睛问道:“那你想过没,世道为什么会成这样?”

    因为神尊莫名其妙的陨落了?

    因为神遗降世,世间的修士越来越多?

    因为君王无能,百国联盟无所作为?

    因为人心不古,自然而然的变坏了?

    韩风晓心中答案无数,不过似乎每一个又都不是答案。

    袁枚微微一笑。

    他随手扯下一页空白书页,拾起笔山上的小锥,哈气润湿上面的余墨,在纸上点画起来。

    不得不说,那些给袁枚画的神像捧场的买主绝对是冤大头!

    袁枚的白描堪比三岁稚童,他不解释,韩风晓都看不懂他画的是什么。按袁枚的说法,神似最重要!

    袁枚指着他的大作说道:“还按刚才的说法,大势是灶火,天下是锅釜,世道是粟米。现在这场大火已经烧起来了,锅釜滚烫了,世道很不好!可为什么会如此呢?”

    他自问自答道:“因为有人饿了,要蒸饭吃!”

    韩风晓皱起眉头问道:“那这个人又是谁?”

    袁枚摇头道:“是谁是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只要米在锅中,总是要架材烧饭的。这便是天下大势外的大势。是天道,也永恒不变的大道理。”

    他见韩风晓似懂非懂,便放弃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简单的问道:“世道总要改变。或好或坏,反正不会保持原样。每次改变就算是……做锅米饭。上次这锅饭便是千年前的神庭除魔。”

    韩风晓问道:“那你说现在的世道为什么会这么乱?”

    袁枚敲着那张纸说道:“因为饭还没熟呢!”

    他笑道:“米饭出锅前,混沌一大锅,自然会觉得乱。只有等饭做好时,才知道是好是坏。千年前神魔大战,苍生也很难熬。不过现在看来,世道还是变好了些的。”

    韩风晓疑惑道:“袁枚,你是说只要等一等,世道便会自然而然的便好了?”

    袁枚突然劫后余生的说道:“幸好晚上那锅饭没让你来烧。”

    他正色道:“不是米下锅自然而然便会变成饭的。要有人来做。要加水,要添材,最后还要灭火掀锅盖。水少了,要干锅,水多了,煮着煮着就冒出来了。材没了,饭会夹生。不灭火,就糊了。”

    韩风晓说道:“可总归会有人来做饭的吧?”

    袁枚淡淡说道:“是啊。总有人要做这锅饭的。我们说的只是一锅饭而已。可这天下何止一锅呢?天下苍生都是坐在餐桌前喊饿的食客,每个人都在喊饿。都等着有人站出来做饭。”

    他怅然道:“若是做好了,那个人就是神尊,是明君,是救世主。要是做坏了,便是魔主,是暴君,是千古罪人。可谁能一个人做出这么多的饭来?谁又能保证每一锅饭都不出任何问题呢?”

    韩风晓若有所悟道:“所以最好是每个人都能站出来做自己的饭。”

    袁枚说道:“这是最好的结果。每个人都去改变世道。让好人得好报,让坏人自食恶果。可这也是最不可能的事。”

    他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学问不在书里,但还是要读书吗?”

    韩风晓苦笑道:“我对读书人有偏见。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袁枚淡然道:“读书做不了学问,却能懂道理。懂道理,是做学问的第一步。连道理都不懂,就做不了学问。儒家讲究教化苍生,不是让更多人一起做学问,而是要让更多人懂道理。而这些道理不一定有多好多妙,但一定是引人向善的。”

    他笑道:“说到底,读书就是在世道乱世,教更多的人来做饭。不一定会把饭做的有多好,起码不会把饭都做坏了。这样,世道总体上还是会变得更好的。”

    他又说道:“当然,这也会教出一些不伦不类的玩应来,也会有那些不正派的学问。教人唯利是图,教人势利世故,教人厚然无耻。这些学问看似能得到一时之利,却是锅糊饭。饿极之人食之,不过最后还是会被扔掉的。”

    他放下手中书卷,盖棺定论道:“想要改变世道,不是靠一两个人,当天下人齐动手时,世道才会更好。”

    韩风晓说道:“但是也得有人带个头吧!”

    袁枚笑道:“那便是大英雄。”

    韩风晓瞥了眼袁枚放在桌上的书卷。

    应该是他自己写的。

    名为“随袁食单”。

    后面还有两行小字“食之道,亦乎天下;人之生,当做英雄。”

    韩风晓突然问道:“袁枚,除了这些道理,你是不是还有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