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是喜是忧？
春暖花开的时节，阳光也格外明媚可人，玉乔从书桌上的账册中抽身坐直，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账册上比起她当年在娘家小铺时用的符号无甚区别，只是偶尔夹了若干个笔画简单的汉字——老爷真的同意把那家欲转手的银店盘下来了，并交给玉乔好让她打发无聊的时光。
只不过这盘店的钱是由大少爷负责的钱庄出的，因此银铺的最终产权归的是大房。长天为此起的名字是“富通银铺”，以求“富轹万古，通达八方”的兆头。
玉乔也的确没把银铺的事务统统揽做自己的工作。她清楚老爷盘下它只为给她解个闷，万一当真投入进去了，反而吃力不讨好。因此，她只是间歇性地检查银铺的账目，其他时候都交给请来的掌柜去做。
家里的女人们往后打首饰倒的确是方便了，要什么式样、用怎样的成色交待起老高师傅来一点也不用客气。对于玉乔来说，银铺这份差事恰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经常出门的理由，这也正是她最初的目的。
和长明偷偷交往已近三个月了，几乎每次都在天韵社，在孟园里二人是不敢造次的，依旧保持着长晚辈的规矩，长明的礼数最是周到。但出了孟园，玉乔就像放飞了的雀鸟，尽情地享受着情爱的愉悦。
长明不时地来往于沪宁线上，离开扬州少则两三天，多时半个月，所谓“小别胜新婚”，再相聚时浓情蜜意更进一步。他会极体贴地给玉乔带回一些时兴的香水，或者可口的糕点，又或精巧的手链，叫女人倍感幸福。
老爷也察觉到她细微的改变，但交谈间只是以为这是她打理银铺、与外界多接触了以后的自然变化。更重要的是，老爷新近结识了一位有着相同书画爱好的友人，姓林的，年纪也相仿，常常互访，交流藏品，谈得不亦乐乎。
这日，看风和日丽，老爷对玉乔说：“你来城里也有半年了，都没带你上瘦西湖、平山堂好好玩过，后天，我请了林兄，咱们两家人一起去游山玩水吧。‘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正是时候嘛！”
玉乔见他那么高兴致，想来自己虽与长明偷偷去过一次平山堂附近，但时值初冬，并未欣赏到什么景致，也不由心动了，附和道：“好，有乐子，我还能不跟去？都听您的安排！”
到了约定的日子，两家人租了一条画舫由水路驶往平山堂，一路做泛舟游览。大少爷长天因钱庄事务繁忙未来，孟家便只有孟老爷、大太太、二太太、玉乔、长明和绢凤母子；而林家，除了林老爷及夫人，还带了一位年轻的姑娘，是林老爷的外甥女，姓康，名叫若兰。
听林夫人介绍说，康小姐的父母在苏州，乃官宦之后，将女儿送进了西式学堂念书，这个月正放春假，就到扬州舅舅家来玩了。
康若兰生得一副乖俏模样，天生大家闺秀的气质，温文尔雅，只因受了一些西式的教育，待人接物上并不拘泥，与老爷、长明等人说起话来也落落大方，很讨人喜欢。
众人刚上船时，无意中就已按着各自的身份坐成了上尊下幼的格局：两位老爷和夫人们面朝船行进的方向坐了上位；玉乔与绢凤靠得近些，还让宜贤坐上了自己的腿；长明和康若兰都年轻未婚，自然而然地一起坐到了另一边，与玉乔、绢凤相对。
画舫在船娘和艄公的操纵下，悠然缓行，沿岸的长堤、新抽芽的垂柳、乍开放的野花，满目是清新柔嫩的春色。然而玉乔没有这份闲情雅致，嘴上应和着绢凤说长天的话，耳朵却竖得尖尖的，留神着对面那二人的谈话。
“看见那白塔没？传说那是乾隆年间扬州盐商们一夜之间用食盐堆给皇帝取乐的。那些长廊……”长明正兴致勃勃地给康若兰介绍沿途的景致、传说，不时地回答她提出的问题、附和她的感慨。看得出来，他和她都很兴奋，难得的兴奋！
“瞧，他们俩站一块儿多般配哪！金童玉女似的，一对璧人!”绢凤突然转换话题，轻轻地对玉乔说。玉乔脑门一疼，差点没抱住正想往甲板上跳的宜贤。她听得到另一边老爷等人的话音，他们说着说着也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宜贤，下来吧，别把三奶奶坐累了。”绢凤和蔼地把儿子拉过来。
玉乔由得他，心里却不是滋味，眼睛看着看着就像要生出火苗似的，察觉到自己失态，赶紧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这茶真苦！
好容易捱到了下船，长明先跳上了岸，接着一一搀过康若兰、两位老爷和几位太太。等轮到玉乔最后一个上岸时，她却并不去扶长明的手，撑着船娘的臂膀，上了岸，同时似无意地睨一眼长明。
走出没几步，玉乔感觉喉咙里一哽，好像要反酸似的，忙捂住嘴，又吐不出什么。
“三娘怎么了？”绢凤立刻扶她，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
玉乔直起身子，抚抚胸口，笑道：“没事没事，头一回坐船，这才知道自己还会晕船的。”
二太太退回来几步关切地说：“真是晕船？等回去后找大夫瞧瞧吧。你可不能有事，否则急坏了有些人呢.”她调侃老爷，林老爷拍拍他的肩头呵呵一笑。
玉乔轻轻一笑，说：“我真没事，好着呢。大家走前头去玩啊。”说时，目光又带过长明的脸，他早已理会了她的意思，接下来的游览中，虽然面对大方的若兰，却也能收敛些，不再显得那么殷勤了。
孟府赏月楼里，玉乔沉默着坐在床上，身上搭着被子。上午大夫来过后，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园子：三太太有喜了，而且已经两个月了！
晚年又将得子的老爷喜不自禁，吩咐不准再让玉乔做事，好好在府里安胎。二太太、长天、绢凤乃至赵妈、大庆都来道过了喜，唯独缺了一个玉乔最在意的人，此刻的她最需要他的笑容和支持。
喝过了一副不知是何滋味的安胎药后，玉乔靠在床上慢慢就瞌睡起来，迷糊间，有人拉住了她的手，亲热地唤她：“小乔！”
玉乔睁开惺忪睡眼，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喜上眉梢，却突然又板下脸来撇到一边，赌气般地说：“你还来干嘛？不去陪你那位千金小姐！”
长明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陪她干嘛，你一个眼色就把我管住了。我特地趁爹不在，来恭喜你啊！”
“嗬，听听你把我说的！来恭喜我什么呀？”玉乔已被哄得心欢了，只是还故意装着不明白的样子。
“孩子啊，谁的？”他试探。
玉乔轻轻推了他肩头一把，嗔道：“总归是你孟家的！你也逃不了干系！你要真喜欢那姑娘，我也拦不住，可是不准你甩了我！”
“哪敢啊！”长明的脸色只在刹那间带过一丝不安，但玉乔没有察觉。
“否则啊，”玉乔自顾自接着说，“我现在叫一声，看老爷不把你的皮剥掉！”说着身体却倒入了长明的怀里。就这么依偎了片刻，长明不得不起身告辞了，毕竟是在孟园内，虽然由阿辛在门外望风，却不能不防眼多手杂。玉乔依依不舍的目送情人离去了。
这账册上比起她当年在娘家小铺时用的符号无甚区别，只是偶尔夹了若干个笔画简单的汉字——老爷真的同意把那家欲转手的银店盘下来了，并交给玉乔好让她打发无聊的时光。
只不过这盘店的钱是由大少爷负责的钱庄出的，因此银铺的最终产权归的是大房。长天为此起的名字是“富通银铺”，以求“富轹万古，通达八方”的兆头。
玉乔也的确没把银铺的事务统统揽做自己的工作。她清楚老爷盘下它只为给她解个闷，万一当真投入进去了，反而吃力不讨好。因此，她只是间歇性地检查银铺的账目，其他时候都交给请来的掌柜去做。
家里的女人们往后打首饰倒的确是方便了，要什么式样、用怎样的成色交待起老高师傅来一点也不用客气。对于玉乔来说，银铺这份差事恰好给了她一个绝佳的经常出门的理由，这也正是她最初的目的。
和长明偷偷交往已近三个月了，几乎每次都在天韵社，在孟园里二人是不敢造次的，依旧保持着长晚辈的规矩，长明的礼数最是周到。但出了孟园，玉乔就像放飞了的雀鸟，尽情地享受着情爱的愉悦。
长明不时地来往于沪宁线上，离开扬州少则两三天，多时半个月，所谓“小别胜新婚”，再相聚时浓情蜜意更进一步。他会极体贴地给玉乔带回一些时兴的香水，或者可口的糕点，又或精巧的手链，叫女人倍感幸福。
老爷也察觉到她细微的改变，但交谈间只是以为这是她打理银铺、与外界多接触了以后的自然变化。更重要的是，老爷新近结识了一位有着相同书画爱好的友人，姓林的，年纪也相仿，常常互访，交流藏品，谈得不亦乐乎。
这日，看风和日丽，老爷对玉乔说：“你来城里也有半年了，都没带你上瘦西湖、平山堂好好玩过，后天，我请了林兄，咱们两家人一起去游山玩水吧。‘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正是时候嘛！”
玉乔见他那么高兴致，想来自己虽与长明偷偷去过一次平山堂附近，但时值初冬，并未欣赏到什么景致，也不由心动了，附和道：“好，有乐子，我还能不跟去？都听您的安排！”
到了约定的日子，两家人租了一条画舫由水路驶往平山堂，一路做泛舟游览。大少爷长天因钱庄事务繁忙未来，孟家便只有孟老爷、大太太、二太太、玉乔、长明和绢凤母子；而林家，除了林老爷及夫人，还带了一位年轻的姑娘，是林老爷的外甥女，姓康，名叫若兰。
听林夫人介绍说，康小姐的父母在苏州，乃官宦之后，将女儿送进了西式学堂念书，这个月正放春假，就到扬州舅舅家来玩了。
康若兰生得一副乖俏模样，天生大家闺秀的气质，温文尔雅，只因受了一些西式的教育，待人接物上并不拘泥，与老爷、长明等人说起话来也落落大方，很讨人喜欢。
众人刚上船时，无意中就已按着各自的身份坐成了上尊下幼的格局：两位老爷和夫人们面朝船行进的方向坐了上位；玉乔与绢凤靠得近些，还让宜贤坐上了自己的腿；长明和康若兰都年轻未婚，自然而然地一起坐到了另一边，与玉乔、绢凤相对。
画舫在船娘和艄公的操纵下，悠然缓行，沿岸的长堤、新抽芽的垂柳、乍开放的野花，满目是清新柔嫩的春色。然而玉乔没有这份闲情雅致，嘴上应和着绢凤说长天的话，耳朵却竖得尖尖的，留神着对面那二人的谈话。
“看见那白塔没？传说那是乾隆年间扬州盐商们一夜之间用食盐堆给皇帝取乐的。那些长廊……”长明正兴致勃勃地给康若兰介绍沿途的景致、传说，不时地回答她提出的问题、附和她的感慨。看得出来，他和她都很兴奋，难得的兴奋！
“瞧，他们俩站一块儿多般配哪！金童玉女似的，一对璧人!”绢凤突然转换话题，轻轻地对玉乔说。玉乔脑门一疼，差点没抱住正想往甲板上跳的宜贤。她听得到另一边老爷等人的话音，他们说着说着也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宜贤，下来吧，别把三奶奶坐累了。”绢凤和蔼地把儿子拉过来。
玉乔由得他，心里却不是滋味，眼睛看着看着就像要生出火苗似的，察觉到自己失态，赶紧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这茶真苦！
好容易捱到了下船，长明先跳上了岸，接着一一搀过康若兰、两位老爷和几位太太。等轮到玉乔最后一个上岸时，她却并不去扶长明的手，撑着船娘的臂膀，上了岸，同时似无意地睨一眼长明。
走出没几步，玉乔感觉喉咙里一哽，好像要反酸似的，忙捂住嘴，又吐不出什么。
“三娘怎么了？”绢凤立刻扶她，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
玉乔直起身子，抚抚胸口，笑道：“没事没事，头一回坐船，这才知道自己还会晕船的。”
二太太退回来几步关切地说：“真是晕船？等回去后找大夫瞧瞧吧。你可不能有事，否则急坏了有些人呢.”她调侃老爷，林老爷拍拍他的肩头呵呵一笑。
玉乔轻轻一笑，说：“我真没事，好着呢。大家走前头去玩啊。”说时，目光又带过长明的脸，他早已理会了她的意思，接下来的游览中，虽然面对大方的若兰，却也能收敛些，不再显得那么殷勤了。
孟府赏月楼里，玉乔沉默着坐在床上，身上搭着被子。上午大夫来过后，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园子：三太太有喜了，而且已经两个月了！
晚年又将得子的老爷喜不自禁，吩咐不准再让玉乔做事，好好在府里安胎。二太太、长天、绢凤乃至赵妈、大庆都来道过了喜，唯独缺了一个玉乔最在意的人，此刻的她最需要他的笑容和支持。
喝过了一副不知是何滋味的安胎药后，玉乔靠在床上慢慢就瞌睡起来，迷糊间，有人拉住了她的手，亲热地唤她：“小乔！”
玉乔睁开惺忪睡眼，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喜上眉梢，却突然又板下脸来撇到一边，赌气般地说：“你还来干嘛？不去陪你那位千金小姐！”
长明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陪她干嘛，你一个眼色就把我管住了。我特地趁爹不在，来恭喜你啊！”
“嗬，听听你把我说的！来恭喜我什么呀？”玉乔已被哄得心欢了，只是还故意装着不明白的样子。
“孩子啊，谁的？”他试探。
玉乔轻轻推了他肩头一把，嗔道：“总归是你孟家的！你也逃不了干系！你要真喜欢那姑娘，我也拦不住，可是不准你甩了我！”
“哪敢啊！”长明的脸色只在刹那间带过一丝不安，但玉乔没有察觉。
“否则啊，”玉乔自顾自接着说，“我现在叫一声，看老爷不把你的皮剥掉！”说着身体却倒入了长明的怀里。就这么依偎了片刻，长明不得不起身告辞了，毕竟是在孟园内，虽然由阿辛在门外望风，却不能不防眼多手杂。玉乔依依不舍的目送情人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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