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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明眸寒星好少年,巾帼须眉爽女子

    一双明眸射寒星,两眉分彩如斗云。好一个精神的男子!

    阮天雄循声看去,不禁知道这是个人物,怕今日群雄汇聚就是为了此人了。人的气质和神采与其地位身份经历学识密不可分,一身气质是掩盖不住的。

    眼前这人虽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出头,但身上却颇有社会历练的痕迹。这种感觉是灰色的,不同于那些江湖大佬满身草莽,也不似读书人官员起码表面上义正言辞器宇轩昂,他就像一个在大染缸里浸进去又迅速捞出来然后再度泡一泡那般复杂。

    说实话此人的气质很像阮天雄和顾敬亭年轻时的综合体,除了个子没他们高,或许也没他们那时显赫有钱,但其富贵也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

    拥有这样的气质,又跟这么多江湖人士混在一起,此人绝不是富家子弟,否则就该是政商两届的白身朋友出来说话了。况且他说话的时候,大家没个插言的,也没人喝止他鲁莽,好似他刚才那句“这钱我来还”说的不容置疑,让清浑两帮袍哥都为之信服,这就不赖。阮天雄这个在南京也是少年成名的商人自知这有多难,看着那个年轻人,他点了点头,那人也示好般的回应。

    白玉雪也是一愣,当下觉得有些吃瘪,她场面上的事情见多了,此刻判断与阮天雄别无二致。这陈年旧账可不是小数目,都是江湖上混的,靠的就是一张脸面,白玉雪坦然递与他们看,也分毫不怕他们毁了然后不认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袍哥丢不起这个脸。

    不过要是把这欠条上的钱都还上,任买卖再大也会影响发展惹人肝疼。守财奴之所以发展不大,稍有个天灾人祸就家道中落,只缘他们只知道囤积钱财。日后付之一炬的有,被人偷盗的有,惹人眼红嫉妒的有,突遭横祸花钱免灾的也有。这钱放着就是死的,只能一点一滴宛如蚂蚁搬家一般积累,岂能面临大变故岿然不动。

    商人手中的钱则不一样,他们的钱是活的,如水一般流动起来,与溪汇聚成河,与河汇集成江,与江流入大海尽属汪洋当中,波澜起伏弄潮搏浪,端的是大风大浪中愈发强盛,自然抗风险的能力也强了。纵然失手栽了,纵然也遭回路,可只要有一滴流水,还是能再度汇聚,而且轻车熟路重造辉煌的更快。即便不行那搏浪的本事却是真的,有了手艺经验,在他人之下干个活计也不是问题。

    所以对商人来说流动资金最为重要,有了流动的活钱就能干更多的事儿,完成更宏伟的梦想,制造更大的价值。此刻让他们还钱,对江湖中人来说无非是割肉,对商人而言就是重击,这仇也就结下了。

    再说这年轻人如此仗义,座下袍哥又岂会坐视不管,到时候东拼西凑,钱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少了,美名让少年得了,昆季却得罪的更多了。这点钱值什么,几倍也能从本地捞回来啊。

    白玉雪突然笑了起来,笑靥如花纵然年岁不小却格外有妇人韵味。这一笑把众男子都给笑蒙了笑毛了,不知她为何发笑又意欲何为。

    眼见着在破庙角落的炉子上烧着热水,给屋里众人添茶续水所用。白玉雪接过那堆欠条,竟然快步朝着炉子走去,把一沓欠款凭据就这么一卷,全然塞到了炉膛当中。除了阮天雄众人没个不惊讶的,只听白玉雪笑言道:“今日一见,袍哥重信重义,作古之人的账都不赖,果然名不虚传,倒是我刚才唐突了,这厢给各位兄长赔罪了。”

    火红花轿众人抬,那年轻人果然聪明,当即接话道:“人家都说娶妻娶德,阮爷能够做到如今这般大的事业,原来家里有个贤内助女豪杰啊。嫂子,方才失敬了。”

    本来视金钱如粪土就是江湖中人所推崇的,非得舍命舍金好像才是江湖儿女,那堆欠条看着吓人,都有人说还了,白玉雪反而烧了。加上那年轻人的话语带领,一时间在场诸人纷纷叫好,好似刚才十分不爽的没他们一样,就连张铁泉也暗挑大拇哥。

    这一下子气氛就缓和了,年轻人也会说话,很快就把气氛炒热,再说他们的确有事相求。既然给个下马威没给成,又怎能真闹僵了。那年轻人叫古耕虞,家里世代都在重庆做山货生意,袍哥上下别管哪帮哪派没有不熟悉的。

    江湖乱道,肩膀齐为兄弟,别看如今他们称兄道弟的,其实古耕虞和顾敬亭的长子顾士顶差不多大,属于子侄辈的,所以现在颇为尴尬,叫声阮爷最为妥当。古耕虞他爹古槐青和顾敬亭也很像,不过顾秀才是因为科考取消才弃文从商的,古槐青则是科举未中。

    想要做事成功,需三分努力,三分才华,三分机遇还要有一分的贵人扶持。你别看林平现在贩卖鸦片让阮天雄所不喜,但林平有事儿阮天雄还是会管他。说到底除了义气和从小到大的感情,不冲变得也得冲常老爷的知遇之恩。

    别管当时是讨儿子欢欣还是啥,若没有常思福,或许如今依然有昆季,也或许俩人还在扛活卖苦力。是常家的买卖给了阮天雄和顾敬亭起点,让他们有了腾飞的空间,更是常老爷几次资金注入才让两人快速发展。所以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没有林平与哥俩的感情,也会因常老爷而永远扶持常家。

    古槐青没这么幸运,但他的贵人也不赖,刚开始出来做事便在他叔父重庆商会会长古绥之的“正顺德”山货店里当伙计,混来混去古槐青逐渐成了大伙计、二柜和掌柜,渐渐高升的同时也学会了做生意和看山货,兜里还有了一些资金。最主要的是古绥之因为会长的身份,带着古槐青认识了许多人。

    后来古槐青另立门户开了一家名叫“吉亨”的山货店,还跟古绥之共同出口猪鬃取名“牛牌”。穷不卖猪富不弃书,自然有钱人很重视孩子的读书教育,所谓的穷文富武实在片面,富人家的孩子只是读书之余练练把式,随着时代变化社会变更,练武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往往有枪比练什么武都管用,反倒是知识文化千金不换。

    古耕虞从小就饱读诗书,他跟古绥之的幼子一起长大,也就是自己的小叔,一起上私塾读中学,随后古耕虞考入圣约翰大学就读英文专业。这就了不起了,圣约翰大学是中国最早的教会大学,因为是美国人开的学校,自然课业不少都是英语教授,所以圣约翰大学学生的英语在创办之初乃至当下都是全国最好的。

    前清的国门被洋人的大炮轰开,自那时起做生意的,尤其是家业大的就免不了要与洋人打交道,从刚开始的畏惧不解甚至泱泱大国的嘲讽,变成了谄媚巴结和无穷的自卑,心酸总是伴随着国运不济政权混乱诞生的,一路的变化既是无奈也是人为。于是会英语的就成了抢手货,别说这些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就是那些华工和洋泾浜英语都成了香饽饽。

    圣约翰大学的学生不愁找工作,尤其英文专业的更是因词汇量大是洋行首选,并且有不少都身居要职,自然他们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因学校在上海西的梵皇渡,所以学生组建的同学会就以“梵皇渡俱乐部”命名,能够加入这个俱乐部的要么是个人极有能力,要么就是家里有人非富即贵,总之这个同学会掌握着不小的商业力量和政治力量。古耕虞就加入了同学会,并成了四川同学会的会长。

    古耕虞这人很贼,先用袍哥大佬来压人,随后便跳出来唱白脸,就算没有欠条的事情,他也会一力应承下来别的事情,做尽好人卖尽面子,从而跟阮天雄攀上交情,最好能成功卖掉人情。这个小子,不亏是被俞伯松盯上的人。

    如果说昆季最累的人是谁,那肯定是俞伯松无疑,且不说常兴贵退居二线,稳定大局夯实基础的重担大多都压在他身上,就是任谁摊上这么两个热衷于开疆辟土脑中奇思妙想的东家都得头疼。

    而俞伯松一直没放弃对商业信息的搜集,无论是商业间谍还是商机消息,都在昆季的商战中屡立奇功,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关于古耕虞,俞伯松就重点搜集过,并且画了红圈认为此子虽年轻但不可小觑,一定要小心谨慎。之所以搜集他的信息,并不是因为他家的生意还有什么学生会,其实俞伯松也建议过靠拢一些衙内,但阮天雄和顾敬亭却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阮天雄说掌握无法取代的绝对实力才是真的,到时候该和什么人交往就有什么人来,真是临时抱佛脚也来得及,况且昆季现在牵扯的利益多了去了,真要是政场上有人对昆季下死手,都不用他们自己出面,就有人跳出来摆平。

    而顾敬亭倒不反对跑关系拉人脉,相反还十分热衷于此,只是他说要玩就跟他们爹玩,这帮衙内除非自立门户,否则也都是一帮仰仗父荫的东西,要是非跟他们玩才能拉上关系,那岂不是越活越倒退了。

    话说回来,俞伯松搜集古耕虞是因为他与昆季有点间隙,麻杆打狼两头怕,这是怕他使绊子呢。

    先是做过商会会长的古绥之贩卖鸦片,禁烟喊了这么多年,军阀种罂粟制鸦片商人管不着,有些商人自己也吸大烟,可就是不准做这行的入商会。结果古绥之明着做山货,实际卖鸦片,还待在会长位置上,名也有利也有却是违反规定,这哪能行?

    当即古绥之隐退了,没了鸦片支撑,他便专心做生意在上海开了“同茂”山货行。可为什么东窗事发,他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做鸦片买卖的哪能没个人脉,又岂能这么容易走漏风声,古绥之之所以栽了,那纯属是因为他捞过了界,货冲了林平的买卖。

    林平家底子厚,又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做人又阴又狠,古绥之岂能是他的对手。到最后不光货被抢了,人被抓了,古绥之自己还弄了个身败名裂。不过这倒是给了古槐青机会,古槐青就是那时候去上海“同茂”山货行当大掌柜的。

    古槐青他爹除了山货行还做过纱号,古槐青到了上海也重操旧业,做起了纱厂,倒是也认识了不少人,正因此他才会安心送儿子去上海读书的。后来他回重庆开了“吉亨”山货行,买卖倒是兴隆,三年前古槐青病逝,古耕虞接了父亲的一摊买卖,由此“吉亨”改名“古青记”。

    古耕虞少年掌印,手下无人可用本钱也不雄厚,他知道虽然重庆像他们家这样的山货铺子多如牛毛,可上海做纺纱织布印染这行的也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与其在外地冒险,不如回乡夯实根基,起码本地还有人帮衬。今时看这么多袍哥愿为他撑场面,就知道古耕虞走的这步不错。

    不过上海纱号虽然半死不活的但多少有点收益,可赵锦来了,一切都变了。古家纱号在上海那边的委托管理人一贪心竟然不自量力的也入了赵锦当时布下的订货圈套,当时不少纱厂纺织厂都吃了大亏。古家的纱厂直接破产,赵锦接货的那一刻这家纱号的使命便彻底终结了。

    古耕虞年轻气盛,一时间竟让人大肆宣张,点破了赵锦的计策,好在赵锦是阳谋,倒也不怕别人说。古耕虞当时没想明白,后来后悔万分,心说非但伤不着人家,还替人家的聪明扬了名,更显得自己小气了。又想到昆季家大业大垄断多地百货,本想着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再缓和关系,可没想到很快就又碰面了。

    古耕虞回到重庆后专心经营古青记,并大肆收购猪鬃,盯准了国外市场,并创立了自己的品牌“虎”牌猪鬃。

    可好似天生跟昆季犯冲一样,当古耕虞扩大经营时,那东部的猪鬃竟然让昆季给垄断了。而且其原因竟然不是为了生意,虽然也挣到了钱,但过程却是不顾情面不顾成本的垄断,防止日本人买到便宜猪鬃,看来就是为了给“住院”的阮天雄出口恶气。

    这种财大气粗和真性情一度让古耕虞十分羡慕,却又有些害怕,因为昆季势必会从上游和下游瓜分自己的利益。买卖想要更进一步,就要跟这种对手碰上。谁知道他们有多少钱,谁知道他们又会发什么疯。

    这不,双方缓和,打着太极的说了一阵场面话后,就找着大师傅且在义庄里摆起了露天大席,可那阮天雄时不时的就用眼神瞟自己,不似钩子而如正大光明的利剑,直叫古耕虞浑身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