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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少时记忆1(一更)

    她似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雾气缓缓地散开,像是戏台上的大幕拉起,让一段人生如卷铺陈在她眼前。只是你看那戏台上好生孤寂,要过好多年好多年,才不会那么的冷。

    女孩生在春日,却是遭了大雪的寒春时节,让她从出生就仿佛带着甩不掉的阴寒,记忆中最深刻的,也是一年落雪深,足以埋掉一个人。

    她懵懂时,没有一次见过爹娘,她也不找,没用。她隐约知道自己有个去处,在那里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近乎无限的自由,只是心里隐约有个声音说——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自由。

    这些都不属于你。

    所以哪怕周围所有男女老少都哄着她住在那个冷冰冰的大房子里,她却不愿意。后来拒绝得多了,虽然她的拒绝没有一点用处,却仍然叫她发现他们厌恶的目光,也会撞见那些面对着她的时候恭恭敬敬的人,回头藏在阴暗角落里咒骂她的事情。

    她是真的,真的不愿意继续住下去。

    疏妜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小到多小呢,三岁的她抱着三个月的婴孩,口齿不清地叫着疏妜的名字。她带着她一起离开,然后一起慢慢长大。只是疏妜是个哑巴,从来没有回答过,只看到她圆溜的大眼睛不停地眨。

    而她是自小跟着连皌的,这女人还是女孩的时候就精明,砍价是一把好手,武功秘籍也被她好好的记在脑子里,任你点一套,她就教你一套,不想学了,还要被她拐着弯子数落。所幸这些年女孩吃肉长肉,撑厚了脸皮才没有被打倒。

    找到机会离开之后,开始的时候她们住在萧家,萧家的姐姐剑法出奇的好,爱剑如痴,脸上的表情有些冰冷得可怕,是个话不多的人;小哥哥整日抱着一把大弓不撒手,大人说他也是痴儿,将来要做将军,一匹枣红马银袍威武,做侠士也不错,可以潇洒自由地活。

    她第一次走到外面的世界,第一次听闻这些,觉得新奇,整日跟在萧家姐弟身后,笨拙地学着他们的一切。

    只是,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不能长久。

    连皌说,族中长老多年前就与萧家有很深的交往,按这个情分来算,她要喊萧家这一辈的大人世叔,他们是对她是极好的,却也少不了背地里的谈论,大抵是以为女孩懵懂,所以毫无顾忌。

    她撞见过好多回,有时连皌也在,只是脸色有些差,对她笑笑说人之常情。于是她从那时知道有些人对她好是有条件的,于是愈发寡言起来。在萧家遇着旁人她是没有好脸色的,只除了萧家姐弟是能笑脸相待。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算是一半一半,但到底是从小相识的朋友,女孩没由来地信任,就像对待疏妜和连皌。

    但在那个时候这就是她的全部了罢。

    六岁的时候她学会了第一套拳、第一套剑法,然后她们就从萧家搬走了。她学会了问,连皌却没说去哪儿,东西南北转悠了半年,才领她到一对夫妇面前,说要叫爹娘。

    她自然是没有叫的。

    这家人姓叶,住在北朝,男人是个将军,长得却是儒生的模样,听说是特意告了假回家迎接她的,穿着便服没有一点将领的样子,而女人面相温柔,细声细语全是关心,她不想信也不敢信,只以为这不过是又一个暂时的落脚地,一天到晚冷着脸色,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这家里还有个男孩子,名义上的兄长,女孩只把他当猴子看,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忽视。

    男孩上树偷蛋下湖摸鱼,一天到晚没个消停,还总来招惹她,你跟他冷着脸没用,只能表情凶恶些,有时用上些拳脚,才能享受片刻的清净。

    然而片刻后他又来了,笑嘻嘻的。他不是分不清好赖脸,只是吃不够坏脸色,别人骂他,他反倒是觉得这是人家愿意和他玩儿。这性子不好,忒贱。

    就这样又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她问连皌,连皌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每日教她武功逼她读书,渐渐地她也不想跟她说话了,疏妜又是个小哑巴,于是女孩过得越发孤僻,只有男孩有时会拉她出门去玩,她想无聊,所幸就答应了。

    可后来才发现,男孩出门去玩,其实大多时候是跟人打架去了。明都之中有数不清的官宦之家、王公贵胄,他们家里的小孩子也不是一出生就尊贵不可攀,他们还会拉帮结派,互相放着一些幼稚的狠话,打一场只会叫身上多些青紫和破皮的架。

    女孩常能寻到一块能坐的干净地方,托着脑袋看一群小孩打架,这个的拳头把那个的眼揍了个乌青,那个的脚又把这个绊倒摔了个破皮——其实是有些无趣的,但本来也没什么事情是有趣的,她索性继续跟着,继续看。

    男孩打架倒是有些不一样,他喜欢仗着嘴皮子利索先把别人欺负哭了,再趁着对方泪眼朦胧的时候出手,性子果然贱,还爱拿这些事迹充英雄。

    比如他有次欺负别人,隔天又被那家的兄长逮着揍了一顿,他不过是逮着机会还了几手,蹭破了对方膝盖上的一点皮,就把这当成是英雄事迹跟她说,兴冲冲的,连衣衫都来不及换,泥水从额上往下流,差点糊到他嘴里。

    是不是傻?

    女孩冷着眼瞧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还是想——这人是不是傻?

    男孩却不觉得她的目光有什么冷漠的,反而为了招她多看几眼,故意绕着她转圈,“不小心”撒了些泥水在她裙子上,可他往外跑了两步,依旧没见着女孩气冲冲地追上来。

    她甚至连气都不气,表情都没变过,让男孩有些挫败,低下了头,走了。可不过一会儿,他换好了衣衫,折了一枝桃花,一屁股坐到女孩的身边,一边偷偷地看她,一边把花枝上一些开败的花朵揪下来,只留下开的正艳丽的,还有花苞。

    只是这枝花依旧没能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