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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高山景行(四)

    众人离开,主帐内只剩步明庆,他坐于主位一脸若有所思,亲卫陈琼确认帐外无人才开口:“将军,你如此做不怕宫里怪罪吗?毕竟来得是个皇子。”

    步明庆嗤笑一声,一脸不屑:“要我给这么个毛头小子下跪叩首,他还嫩着呢。现在北疆靠我镇守,都城也没有可靠的人替换我,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九皇子不用担心,但是那个周齐……”陈琼担忧的说。

    “不过是个亲卫军将领,就带了五百人,我还能怕他?”提到周齐,步明庆更是不屑,自己带兵多年,手握重兵,哪会怕小小亲卫军将领,“就派人盯着那五百人,有异动来回我。”

    “是。”

    接下来的几日,元承锦如同一个傀儡一般,跟着巡视军营内外,但根本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只被夹在周齐与步明庆之间,空余一个皇子的身份代表着皇权。步明庆也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言语中总有奚落之意,他见周齐并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更是不敢多言,私下曾问他,周齐只说让元承锦忍耐。

    在五日后的深夜,元承锦被帐外的厮杀声吵醒,他缩在榻上无所适从,帐外的厮杀声中清晰地听到周齐的嘶声怒吼:“步明庆身为北疆主帅,私通敌国,有谋乱之心,我奉皇上之命平叛,同谋者格杀勿论,归降者可恕。”

    映在帐布上的火光纷乱,突然有鲜血喷洒在帐布上,一个人影倚在那里再没有动弹,元承锦第一次觉得死亡与自己那么接近,回想起从接到圣旨到现在,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父皇派遣自己来北疆,为何他和二哥都说让我听周齐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想封赏,而是要诛杀步明庆,自己只是一个掩饰,一个试探的棋子,一个死了也不要紧的皇子。元承锦只觉得浑身冰凉,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不过是将自己送来当个人质,若是赢了,功劳与他无关;若是输了,自己被俘杀了,也是步明庆的一条罪证,可以让朝廷正大光明平叛。

    这一夜如此漫长,厮杀声持续了整晚,天微亮周齐才掀帘入内,拱手回道:“殿下受惊了,臣已平叛,步明庆及其党羽皆已伏诛。”他自怀中拿出一份密旨,呈给元承锦,“殿下,这是皇上的密旨,等会众将齐集你可以宣读。”说完,他退出了军帐。

    元承锦缓缓打开密旨,上面写着秦方守首告有功,多年驻守北疆足以担大任,令承继主帅之职,敕封“镇北王”。

    元承锦紧咬下唇,只觉得内心寒意凉薄,他们将自己送入这危险之地是从没在意过他的生死吗,呵,皇家亲情,何其凉薄。

    一个月后回到皇宫,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元承锦只觉得恍若隔世,看透了很多事也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他再也不想回到景行殿,做他们手中的随时召唤的棋子。

    御书房。

    “父皇,儿臣此次在北疆经历颇多,自认身为皇子需要多为父皇分忧,儿臣愿远赴边地学习军务,承担起皇子的责任。”

    在一旁的元承钰颇为诧异,边地苦寒,历朝鲜有皇子自请从军,更何况远离宫城也是皇子大忌,皆因如此与朝政,包括每个人都在意的太子之位都更加遥远。

    皇帝许久未开口,元承锦心中却是十拿九稳,经过此次北疆平叛,相信皇帝确实会想安排自己信任的人在边城镇守。果然,皇帝思索了之后同意了。

    三日后,元承锦再次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途,这次他没有养尊处优乘坐马车,而是骑马上路,他再一次回顾这丰饶的奉仙城:“以后天高地远,我元承锦要走自己的路。”

    自此后数年,元承锦在军中与将士同吃同住,无所怨言,起初只是打杂跟随,静静听着学着,时间久了竟也能独当一面,升任副将。

    几年之后元承锦被派往西城边塞,是他心心念念的西域大漠。

    这么多年,他已经鲜少会想起过去的事,记忆已经模糊到只剩一抹红色衣衫,唯一清晰的只有在城楼上的许诺。但是虽然身在西城,身为皇子根本无法出城前往汨桑,只能日日在边塞城墙之上望向汨桑的方向,想着那个红衣女孩此刻在干什么,是否还记得在随国宫城的相遇。

    18岁,他见到了大漠落日,也是在这一年,他得到消息,汨桑国危。

    据探子来报,汨桑国主病危,但唯一王子懦弱无能不堪大任,而昆拔一直对汨桑虎视眈眈。

    对于汨桑危矣的消息,随国并没有相救的意思,只是在静候渔翁得利的时机。

    而后传来汨桑二公主受命辅政,三公主护国出征的消息。

    “这汨桑是没人了么,竟然要两个公主担大任,简直荒唐!”西域镇守主帅李昌佑听到探子回禀只觉得啼笑皆非。帐中将领也纷纷附和,嘲笑汨桑无人,女子当道。

    元承锦沉默不语,心中却想着记忆里那个穿着红衣的女童,竟然长大要带兵出征,按照年岁她应该也有十五六岁吧。

    “昆拔王明日会攻打汨桑,我们需要有人前往汨桑探知战况,等汨桑被攻陷,需要混入汨桑城内,趁昆拔人得意忘形之时与我们里应外合灭昆拔大军,入主汨桑。”李昌佑早有计划在心,“此次任务危险重重,可有人毛遂自荐。”

    “我愿奉命前往。”李昌佑话音未落,元承锦便上前一步说道。

    “不愧是殿下,勇气可嘉,殿下可带十数人前往。”

    元承锦拱手应是,心中却记挂着要见的那个人,虽然众人都觉得汨桑必输,但是元承锦内心却觉得不一定,当年那么傲气的女孩,又怎么会柔弱任人欺凌。但若汨桑真的输了,他也定要护她周全,就当只为了当年的一面之缘。

    在日夜兼程潜伏等待了数十日,元承锦终于见到了她。

    彼时两军对阵,汨桑军阵中的一抹明艳红衣,骑于马上身姿飒爽,随士兵一起冲入敌军阵中浴血奋战,挥剑之时目空一切,一身红衣掩住了沾染的血色,最后跨马执弓,一箭射落了正欲骑马逃离的敌军将领。

    汨桑将士的欢呼响彻大漠,此刻正是日落时分,霞光万丈绚丽漫天,而元承锦眼中,惟有那一袭红衣。

    在元承锦被召回都城之时,汨桑三公主之名已经成为一个传奇。

    回到都城,元承锦连景行宫都来不及回,就匆匆前往御书房向皇帝面禀西域军务,在御书房前碰见了元承钰:“二哥,多年未见,一切可好?”

    “有劳九弟记挂,为兄一切都好。”元承钰参与朝政多年,早已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人都是笑意盈盈,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九弟已经弱冠之年,还没有娶亲,这次定要让父皇给你指一门婚事,就不用回边城吃苦了。皇子总要留在都城的。”这几年元承锦在军中颇受拥戴,元承钰只怕这个弟弟会威胁自己的地位。

    元承锦笑言:“我对成婚尚无心思,多谢二哥关心。”

    元承钰捻指端详元承锦许久,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先进去吧,父皇还在等你。”

    元承锦颔首行礼,再不回顾。

    两日后,皇帝传召,元承锦踏入御书房,见元承钰也在。

    “承锦,你也大了,到现在连个妾侍也没有,这次朕倒想为你安排一门婚事。”皇帝难得语带笑意。

    元承锦自知指婚是必须会有的,根本无法拒绝,只得叩首:“谢父皇,不知父皇安排的是哪家小姐?”

    “父皇您看,九弟都开心的耐不住了。”元承钰笑言。

    “朕想这几日派人前往汨桑提亲,为你娶汨桑三公主。”

    闻言,向来循规蹈矩的元承锦竟然抬头直视皇帝,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元承钰见到元承锦惊讶的模样,只觉得计谋得逞,自己游说许久才让父皇答应这门婚事,只要元承锦娶了汨桑三公主,他便再也威胁不到自己,因为太子妃、一国之母都不可能由外族女子来做。

    在元承钰眼中,这一门婚事是他对付元承锦的方式,但在元承锦眼中,却是真心欢喜,记忆中红衣娇俏的女童,战场上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将,他第一次如此真心的接旨,深深叩拜:“谢父皇赐婚。”

    前往汨桑提亲的使团出发上路,而元承锦在奉仙城建府自住,他日日在府里想着她会喜欢什么,会想要什么,特意让人买了红布裁衣,又准备了各式汨桑饰物来装饰房间,盼着她来,盼着娶她,盼着相守一生,可是几月的等待,等来的却是“三公主叛国外逃”的消息。

    元承锦站在那一日与她立约的城楼之上,看着景致依然却再无身边人。

    “说好了,一定要来汨桑找我。”

    “我依约而来,可是你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