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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风波未平风波起(3)

    韩德让转身寻了个坐处,倚着小憩。鄢如初见他虽闭着眼,手中佩刀却半点也不放松,就算睡着也提防着周遭的一切。

    少顷,闻得一阵脚步急切,他又惊醒。紧握着刀柄,时刻准备出鞘,见是王弥生才微微松懈。

    “先生不纠察内贼,何事见教于韩某?”韩德让打着哈欠,懒散说道。

    却急了王弥生,跳脚道:“内贼?子、子虚乌、乌有也!

    “有贼。”韩德让严肃道。

    王弥生气道:“乌、乌有!”说着,自叹道:“有无,及、及我何干?”转又郑重问道:“郎君当、当真与赵、赵王为伍?”

    韩德让点点头,王弥生顿时急道:“不、不可!决然、然不可!”

    “有、有何不、不可?”韩德让学着王弥生的腔调,打着哈哈。

    他倒是不解,赵王与韩氏合盟,岂止如虎添翼。赵王府人高兴尚来不及,他王弥生何有不可?

    王弥生见韩德让漫不经心,苦口婆心劝道:“不可,赵王暴、暴戾,若、若为君、君,必荼、荼毒……”

    “我韩氏自有主张,由不得尔小吏说三道四。”不待王弥生言毕,他已出冷言打住,并叫鄢如初送客。

    见韩德让半点不听忠告,又下逐客令,王弥生更是气极。他不知韩德让有何计较,也不懂权贵间之权谋数术。他只知,如他一般百姓,在战乱与暴戾下存活,是如何艰难,如何恐慌。

    王弥生知权贵之事他区区小吏说不上话,对此,他只得心如死灰,却也为乔以善提醒道:“郎君脱、脱难,连北夫舍、舍身之、之功也,郎君今不、不思报,连家郎何、何其枉!”

    韩德让厌烦道:“枉?我因匿那连家郎而身陷于此,几经生死,又连宗族,我之枉极也!”

    这要说“枉”,他才是真枉,若非多事救了那连北夫,自己岂会身陷囹圄,几历生死?

    到头来,还将整个韩氏家族牵连进赵王府谋逆之事中,才保得一命。比冤枉,谁能比他更冤?更枉?

    见韩德让不欲为连北夫犯险,鄢如初此番也看不过眼,出言道:“郎君之言差矣!韩氏、赵王本世仇,无连家郎,亦如是也。”

    韩德让呵斥:“住口!汝乃吾妇,岂向之于外耶?”

    鄢如初低首默声,她不敢争辩,亦不欲争辩。只觉他就像变了个人,见死不救、自私自利,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想他生于公侯世家,终视小民如草芥,与赵王又有几许分别?

    韩德让则是思及连北夫已被一口咬定为刺客,他能如何救?

    说他不是刺客,洗刷其冤屈。没有了刺客,没有了内贼,那自己所言岂非皆成弥天大谎?谎言识破,那下场可堪想象?何况,连北夫确实行刺耶律喜隐在前,他又如何翻转得了乾坤?

    王弥生低首于帐外来回踱步,他不敢进帐,不知如何面对乔以善。赵王已下令将连北夫处以极刑,明日午时三刻邀众人观人彘,韩德让却不敢相救。而他自己,一介汉奴人微言轻。

    看着王弥生的身影在毡墙上徘徊,乔以善更是忐忑难安,但又不敢出声。她想知道大姊、姊夫究竟如何了,可是没人告诉她。

    好片刻,王弥生才披着一身的雪花进帐来,看着乔以善,他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本怨怪韩德让见死不救,可他自己也曾想过将乔以善交出去。

    人,事不关己,能避则避;事关于己,自私自利;人皆如是,谁也没资格指责谁。王弥生叹息着,乔以善从他的脸上似见罹厄。

    韩德让依旧坐着、倚着、闭着眼,该死的结巴被自己打发了,可却更难安心了。

    就这般,不知过了几许时辰,喇哈领奴仆各端笔墨纸砚来,依次排在他面前。

    他瞧一眼,疑道:“何意耶?”

    “大王疑韩郎空口无凭,请韩郎立契为据,并笔家书。”喇哈说着,将笔墨伺候在其手前,得意笑起。

    喇哈恐他出尔反尔,是以出此计,有此把柄在手,韩氏不反亦可告之反。便算韩氏不发兵,逆事不成,韩氏亦因逆罪诛连。

    如此,韩氏被迫,也只得发兵,使大事可成。这契据即韩氏谋逆之证据,契据一立,韩氏再无回头之路。

    韩德让亦知其计所谋。签了契据,或将韩氏一族置于万劫不复;不签,他韩德让必将万劫不复。

    签?不签?

    他为难着。

    越见韩德让为难,喇哈越是得意,又将笔墨递前一步,请道:“郎君,请。”

    韩德让看着笔,他思着对策,却无半点计谋,在喇哈的催促与威逼下,只得将笔接过。他手颤着将笔墨落在纸上,喇哈喜不自已,开怀大笑起来。

    正待众人不注意,“咚”地一声,砚台突然翻覆于契据之上,竟将喇哈、韩德让皆惊了一跳。

    二人抬眼看时,才知是鄢如初打翻了砚台。

    眼见契据被毁,喇哈怒极,“啪”地一巴掌重重打在鄢如初脸上,鄢如初当即伏倒在地。

    见喇哈出刀欲杀鄢如初,韩德让顺手抓起砚台一把砸在喇哈脑门,砸得他颅内“嗡嗡”响,一股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喇哈一气之下举刀欲杀,韩德让却已护在鄢如初身前。众侍卫见事,亦剑拔弩张。

    “汉奴放肆!”喇哈怒喝,举刀瞪着韩德让咬牙切齿。

    韩德让也忿然道:“奴亦皇室之奴!奴亦掌兵之奴!奴亦尚宗室女之奴!”

    喇哈愤恨,喘着大气,先前韩德让的一招“反客为主”,一跃而成赵王盟弟。以韩德让如今带给赵王的价码,他是不敢伤他分毫的,但亦不愿就此认栽。两人负气对峙,谁也不退不让。

    片刻,喇哈忍气吞声,收刀,咬牙道:“走着瞧!”

    见喇哈负气离去,韩德让这才来扶起鄢如初。见那半边脸上五指成印,稍适触碰就疼得直冒泪花,叫他心疼不已。

    “尔……这般为何?”韩德让心疼着替她拭去眼泪。

    鄢如初却不顾疼痛,双膝端端跪着,拉着他的衣袂,哭道:“王先生之言有理,郎君若助赵王,天下之民不成活矣!”

    “无知之妇,休言政事。”韩德让说着,伸手扶她。

    她却怎也不起身,潸然泪下道:“非妾无知,乃郎不知也。妾本良女,生于涿州范阳书香之家,父执教乡塾,母闻善邻里,流年之月,莫不静好。

    时应历五年,赵王巡范阳,于范阳索妇,其虐使夫妻分散,骨肉生离。其不堪辱者,或投于井、或悬于梁,死者无数。畏赵王淫威,上下莫敢问。时年,如初十四,失清白之身而未敢死,惟为重见双亲兄弟耳。

    再有,今乔家庄之祸,亦赵王索美妇而起。其不顾妇有夫与否,凡貌美者,尽掳之。乔氏有女,小字以真,已为人妻,因其貌美被掳至此。乔氏贞烈不屈,赵王怒而将其悬柱,又命喇哈屠乔家庄以使人敬畏。

    一夕之间,乔家庄百余性命,无别老幼皆成鬼也。时乔家庄外有渠,血染成赤,弯弯而下鸟兽所见亦为之哀。乔氏有夫连郎,纠合乡邻壮者救庄中姐妹而避屠戮。

    然王府营卫察得,连郎所领乡众尽死于王营,弃之于野,仅连郎脱逃。可笑赵王不知其犯众怒,竟认连郎为皇帝所遣刺客。”

    韩德让震惊不已,从前他只听说过赵王残暴,但不知其残在何处?暴在何处?今日才算得见识。而自幼锦衣玉食的他,更不曾知这天下疾苦连连,权贵之欲置万民于水深火热。

    他讷讷坐下,低首沉默,今日方知所谓时暗不在朝,而在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