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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四方馆合纵连横(4)

    众使唏嘘喟叹,宋使却警觉起来。这辽使的牙口,根本不安常理来。越是顺着,越有蹊跷。

    果然,顷刻,韩德让又喟叹道:“彼时,卦显‘燕分为火,柴入燕必焚’。得此卦,吾主亲征。二帝不致照见,周世宗果染疾还朝,不日驾崩。吾主如此昏聩,周世宗如此英才,却落了个英才不胜。可见,天时不及天命也。”

    天命?这辽使当真是好会吹嘘。张延范一声哂笑道:“天下帝者,谁非天命所立耶?”

    韩德让说道:“虽皆天命,亦分高低盛衰。否则,周世宗何以为吾主所克而死?”

    虽说周世宗盛强精壮时暴毙乃悬案,但说是被辽主克死的,还是让人不免呛了一口茶汤。

    可这却让宋使犯了难,天命之说,虽是玄之又玄,但天命于皇帝至为重要。

    授命于天,百姓听之,是以皇帝称天子。若非天授,则得之不正,天下可反之。

    别怨百姓蠢,竟信这东西;百姓若不蠢,江山如何治理?

    此刻,不认天命之说,宋国主赵匡胤“陈桥兵变”帝位则来路不正。若无“天命”之说支持,各藩镇皆可举义旗,煽动天下百姓奉“天命”者伐窃国者。

    是以,赵匡胤一登基,便如历代开国之主一般,给自己撰个生而异象之事。譬如初生时红光满屋啦;譬如身带异香啦;譬如日月入怀之种种啦。皆是为自己立下上天之子入凡尘,奉天之诏诰统御万民的身份来。

    天命不能否之,可若承认,那辽帝天命克死了中原皇帝天命,岂非是承认辽国得天所佑,不可撼动。若敌不可撼动,那我军之心可就撼动了。

    韩德让幽幽望着张延范,张延范端起茶盏,敬了周遭一围,借机思虑片刻,说道:“周世宗天命弱,为辽帝克死,是以吾主承天命代弱周而立。若言天命盛衰,宋辽二帝不曾照见,自不能区分。然思来,辽帝国祚越十年有余,成渐衰之势。而吾主新立,可谓天命正盛。盛克衰,亦天道也。”

    “周世宗新立时,吾主国祚已越五载,终为衰克盛也。”韩德让悠然道。

    张延范亦不知当如何答了,只能怪那辽帝昏聩却命长,周世宗英才却命短,才有了这被“克死”一说。天命既纠缠不下去,便改人和来讲罢。

    张延范思定,又道:“《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故,天时地利皆下乘,人和为上。然契丹国内,国主昏聩,以至诸王屡乱。吾曾不信其事,今见辽使亦不满其君,想来确失道至极也。古言得天道者昌,失天道者亡。”

    韩德让道:“《吴越春秋》曰:‘时过于期,否终则泰’。《周易》亦书阴阳轮转,泰极而否、否极而泰。今辽国已否极不亡,尊大运,不日则泰来也。”

    人皆言“塞北武夫,不识诗书”,这辽使竟能引汉经、据汉典,倒不似无学之辈。众人见宋使善控场,辽使亦常有奇言出,这一场软绵的较量,倒叫在座看得叹奇。

    众人正暗叹,只闻宋使张延范又说道:“辽国中,宗室多谋逆,辽帝自家兄弟尚不和,当如何使一国人和?”

    韩德让“呵呵”一笑,说道:“吾国自帝登基而始,屡有宗室之乱不假,其时若周宋趁机尚可。然如今,宗室起乱者为帝尽除之,国中已无乱相。吾主虽昏聩不理政事,却妙在,其凡事皆委诸贤相公,国中渐成人和之象也。

    来日,吾国占尽地利、天命、人和,又举国皆兵,主以骑兵。而宋主以水师步兵,与辽战,无用武之地,攻之难进,年年军费耗损,久之则无力,军民生怨。若再致流民四起,南北各藩必趁机反噬,宋则生生被耗死。

    可若宋国南征,则大不同。南地多丘陵水壑,极适宋国水师步军。且南地好佛弱武,人皆求小安小富,无战之心。又南地一年两熟、三熟,仓禀富庶,食之则国力大增。待南地平定,再举国之力北上,兵耗燕云,或可成矣。”

    言毕,他一眼望向宋使,已经直言告诉他,柿子要挑软的捏。抢武夫和抢书生,它不是一回事,所出、所得全然不同。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挑拨,更不是示强,而是来指路的。

    而江南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先他等唯愿宋辽相互消磨,以解南地之压。

    却不曾思及,辽国占着长城地利,国中诸乱平,后方安定,其国又剽武有余。宋若北伐难有所进,以赵匡胤之精明,自不会身陷其中,转头南下将成必然之势。

    南平使节怨然道:“辽使此言祸水南引,好不地道。辽本为契丹国,据汉地不还,宋国自号为中原正统,自然要承命收归的。”

    韩德让笑着,语重心长道:“收归收,然布棋当有章法,先落子于何处,后落子于何处,当有讲究。否则,与莽夫响马何异?”

    这一通宴饮各有心思,至宴毕,各国使节由殿前舍人送归客省巷。一向沉溺于诗词歌赋,不熟军政事的李煜,仿佛突然开了窍,将徐铉、张洎召入殿中私议。

    那辽国副使掷箸之举,是叫他等忧心忡忡。诗文再好,不能御兵,不正是暗示,江南诸国再富饶却不能抵御中原铁骑么?若宋南伐已成必然之势,那……

    “主上勿忧。”徐铉拜道:“纵宋北进不得,南伐必然,我等亦不至待亡。”

    “噢?卿何计?”李煜忙求教道。

    徐铉拜道:“除我江南,南地尚有蜀、吴越、汉、南平诸国。宋南伐,亦难一口吞噬诸地。主上可向宋示忠、示诚、示弱、示臣,叫宋国放心江南,转掠它国;再暗练水师备战。”

    张洎亦拜道:“郭荣在时,蔑称吾国为‘江南国’。主上不若以此为退,自请去唐国号,称‘江南国’,尊宋正朔,自请降爵位为藩王,国中建制一并消减为王制,以迷惑宋主。”

    “那……辽国……”李煜还抱着一丝期望,懦懦道。

    徐铉、张洎皆摇首道:“靠不住,靠不住。”

    “主上,如今只可自强,不可再有它思。”徐铉语重心长道。

    李煜只得收口,命二臣待宋使归国后,着手建新水师之事,并题名为“龙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