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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还君明珠双泪垂(1)

    月余,契丹国中便接到宋使携来的修好国书与锦帛、瓷器等厚礼。宋为修好,将数年前北伐幽州之事,全推诿于郭荣决策失误,得罪友邦。除此之外概不提燕云等敏感话题,只愿互市以易有无。

    而契丹国中,耶律璟近些年愈不理事,一班宰执大臣商议后,一致认为河东岁币,确远不及与宋国互市之厚利。若能与宋交好互市,亦是一笔不菲的财政收入,于国于民皆是大善。

    辽廷当即回以国书,同意互市,并谴辽使随宋使至宋国往来修好。此辽灭晋后,二十年来,中原与契丹首建邦交。

    辽宋建交的邸报传开,各界反应不一,街头巷尾皆是议论纷纷。

    二十年前,契丹施虐汴京历历在目,如今却建交了,汴京百姓自然因旧仇而愤慨;书生则抨击朝廷放弃燕云,属实窝囊;然边境军民则因解除兵压而相庆;商贾更是兴高采烈为即来之大宗贸易准备货物。

    看,这世间的悲喜,从来便不相通。

    而深谙燕云死结的韩德让自是知晓,所谓建交,不过是宋廷暂时为稳住西北局势,所做的权宜之计而已。

    “听闻,辽国复遣使团来宋。汝归辽,不妨与辽使同行。”王弥生说着。

    韩德让仰望着天悬星河,未曾答话,总觉那天上星河似着何物?

    思了半刻,方瞧着,那似大唐。

    是分崩离析后的大唐,散做了满天星辰。这一散,散了六十年,散了整整一个甲子。

    大唐究竟是何种模样呢?

    他生得太晚,仅于书中见过。

    书曰:其疆东起高句丽,西临雷翥海,北至北海,南至安南,幅员辽阔,万国来朝,普天之下,莫敢不尊。其文有,王维、李白、杜甫、韩愈、白居易、柳宗元等;他们绣口一吐,即是锦绣盛唐。其武有李靖、李勣、苏定方、王忠嗣、高仙芝等;他们横刀一出,即使四夷威服。

    良久,韩德让才喃喃说道:“我想去长安。”

    王弥生闻言一愣:“尔去长安做甚?如今两国邦交,双边开放,回契丹走水路,直通幽蓟……”

    “吾欲往长安,见我梦中大唐。”韩德让莞尔笑道,中原来都来了,不见一次长安便回去,岂不白来?

    王弥生自知拗不过他,便也不再多劝,反正劝不动,不妨多为他准备些细软,将那一路安排妥当。

    眼见计划中的归期越来越近,王弥生已为韩德让备好了车马行李,其中一辆马车满载这些年在江南与开封收集的书籍。又主动帮任心千运绢帛往长安商贸,开了商行过所。又聘来一队脚夫,护卫韩德让与货物西行安全。

    又是一年端阳,外间汴河如往年般千帆争流,喧嚣非常。

    而闻道馆茶坊今年却闭了门户,不做今日生意。韩德让在雅间摆上一桌酒席,仅邀了宋琪、鄢如初、王弥生、乔以善及其子吃最后一次团圆宴,这是他来开封的第三个年头。算来他离家已八年,彼时,他还是十八少年郎,如今已二十有六了,时光荏苒。

    “今日,就着端阳节,吃个团圆饭。”韩德让笑着说道,又为几人一一点上酒。

    大家同饮一杯后,韩德让又说道:“此些年,多谢诸位悉心照扶。”

    “我要谢致尧才对,若非致尧,我夫妇二人早埋尸契丹矣。”王弥生说着,与乔以善同敬了韩德让一杯。

    宋琪也端起酒杯谢道:“若无致尧小友,老夫仍是一介幕臣。此杯,敬致尧。”

    几人喜中带着惆怅饮尽,皆知这团圆宴实则是分别宴。这一别,此生恐无再见之期。

    眼见着几人皆带着惆怅不舍,韩德让又笑道:“我此去,无有归期,此间酒楼、茶坊、书斋,皆过契于无且。往后要烦劳俶宝先生,照拂无且一家了。”

    “自当尽力。”宋琪应道。

    语毕,再无人出声,皆不知说甚好。一世离别之言,谁又说得出口呢?

    这一宴精致繁盛,却令人食之无味。尤其鄢如初,几次欲言又止,终落得一言不发。

    几人欢宴至夜,送走宋琪后,正欲打烊回家歇息。

    鄢如初这才鼓起勇气说道:“无且、善儿可否先回,我有事与韩郎说。”

    见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弥生与乔以善识趣地领着孩子离去。

    “有甚话不能回家说?”韩德让问道,鄢如初怅然若失的表情已经在告诉他,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待茶坊只剩了他二人,鄢如初才回室内,捧出一只漆盒递在韩德让面前。

    他先看看她,才打开漆盒,里面是一柄夹金银丝缂丝团扇,扇面上缂着双飞燕衔石榴花,扇下还压着一物。韩德让将那物取出来,展开,是一面锦绣衾面。

    “这是……”韩德让不解。

    鄢如初浅笑道:“妾亲手绣的百子锦衾面,赠为韩郎与萧娘新婚之用,祝韩郎萧娘……新婚大喜、百子千孙、百年好合……”

    “鄢娘,尔这是……为何?”韩德让打断鄢如初的祝词,凝眉不解。

    “韩郎,妾……不能随君同归契丹。”鄢如初忍着泪眼望着他,戚戚着说:“妾思虑许久,君此番归家,首要之事,便是完婚,妾……妾不知……该如何自处。”

    韩德让劝慰道:“不是说好,回去我纳尔为小妇,我会护着你……”

    “不不不……”鄢如初摇着头,打断韩德让的话,她含泪沉声道:“萧娘乃后族女子,是大辽皇帝外甥女,是韩家拼了命高攀而来。我不想……不想成为君之累赘,君可明白?”

    “鄢娘,尔忧思太重……”韩德让说着,靠近一步,握起她的手:“凡事有我,尔不必思虑这些。”

    鄢如初仍是微微摇头。萧燕燕乃是后族贵女,下嫁韩家本就屈尊,若未婚夫归去完婚,却带个妾室回家。流言蜚语之下令其失了颜面,难保不盛怒退婚。他归去,必是要从军从政的,万一因这些事败坏了名声……

    这些年,韩郎待我已是足够好,我不能再贪心更多,毁他前程。鄢如初思着,笑着哽泪道:“北地苦寒,妾这身子骨,回去恐挨不过两三年。再者,过去之事,如刮骨钢刀,妾不愿……不愿……”

    韩德让闻言,缓缓松开她的手,分外怅然。自打当年躲耶律喜隐落了病根,这些年来,鄢娘都是靠着药罐子撑过来的,还常随他辗转奔波,担心受怕。

    “抱歉,怨我自私,未曾顾及你。”韩德让说着,有些失神着离去。他此刻思绪紊乱,理不出个头绪。

    七年,七年的朝夕相伴……

    鄢如初忍着,待他离去后,这才瘫软着坐了下来。伴着呜咽声,泪珠儿断线般滚落,每一滴都串联着昔日种种。

    爱,是自私,是占有,是容不下其他的。她懦弱,她不敢去面对他有一位嫡夫人的事实。她只想躲起来,将那些只属于他们的时光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