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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还君明珠双泪垂(2)

    鄢如初之别,虽叫韩德让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但为人素来理性的他,亦觉鄢娘的选择并无失当,北地苦寒确不利养病,还有那些不愿面对的过往。

    既如此,那便……放手罢。

    他思了一夜未眠,这一路行来,一人变五人,五人变四人,四人又变五人,五人又变做一人。

    真是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归。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他将给鄢如初的留书轻轻放在门口,用一枚玉牌压着,便带着些遗憾上路了。

    鄢如初虽也是一夜未眠,但却装作未醒。她听着门外他离去的动静,并不敢出门相送,只怕多看一眼,便不舍了。

    而王弥生不放心,执意一路相送到长安。为免路途被检查出书籍违禁走私,他们还将书杂在绢帛之中。

    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韩德让挑帘眺望住了三年的小院,万般滋味汇在心头缠绵缱倦。或许,世家公子韩德让与商贾韩季本就不是一个人吧。

    “既不舍,何不再劝劝?鄢娘有情,你再劝劝,她必心软。”王弥生劝道。

    韩德让却是放下帘子,浅叹道:“鄢娘生性柔弱,似飞蓬随风。我送其归见父母,遭受那般对待,亦不敢自有主张。如今晓得顾自体己,我当为其欣慰。”

    “可惜。”王弥生叹道。

    “聚散离别,人之常情。”韩德让带着些哽咽,交代道:“无且,事出突然,先前安排不尽周详。今我欲将茶坊留予鄢娘,谢她七年相伴之恩。再请尔为其准备一份丰厚嫁妆,若其再遇良人……尔与善儿多帮衬着些。”

    王弥生应道:“致尧放心,待长安归来,我即刻去办,断不会使鄢娘委屈。”

    “多谢。”

    得到应诺,韩德让自靠在车厢,闭眼休息。他要好好整理思绪,不可使自己沉缅下去。然七年感情,不长不短,戒断难止,总有些往昔记忆不得平复,屡屡浮来生情。

    而小院内,知韩德让一行已然走远,鄢如初才敢开门出来,拾起书信与玉牌。她将此两件,紧紧贴在心口,泪珠儿不禁滚落。割爱之痛尤胜剜心,自今日始,鄢娘便随着韩季郎,往生了。

    从汴梁到长安,王弥生安排有水路走水路,水路不达时再转路陆。是以马车到了码头,便由脚夫将混装了书籍的绢帛箱子抬上贾舟。这一路若顺风,七八日便能到长安。

    韩德让、王弥生在船老大的引导下往舱内落脚。只见这舟上水手脚夫十二人,货物却不多,仅有他们一家的绢帛。

    王弥生瞧之生忧道:“船老大,这般时辰了,才装这点商货,何时方可启航?我家商货可等不得太久。”

    船老大笑道:“不等,这就启航了。”

    王弥生又疑道:“啊?这点商货便启航,岂不是亏死?”

    船老大笑而不语,韩德让瞥目一见,也是微微一笑。

    唯有王弥生总觉何处不妥,转到韩德让身边,小声嘀咕道:“这商舟开价本就比市上低两成,我本以为乃薄利争市。如今见舱内,货不及十之一二,甚为反常,恐为河盗。不如下船,另择商舟。”

    王弥生刚话完,闻得船老大一声号子:“东风!扬帆!”

    王弥生正欲出言制止,韩德让伸手拦住他道:“无碍,我自有计较,不必担心。”

    见韩德让胸有成竹,王弥生这心才放下些。

    待大帆扬起,铁锚收归,船老大打着舵,贾舟借着风势逆着黄河而上。

    于此同时,鄢如初只身撑着伞来到城外一处寺院。小桥流水,几亩薄田,往来寂静无声,唯有流水潺潺。田中仅有数坤道耕作,十数蒙童于阡陌间嬉戏玩闹。

    此处正是“若水观”,观口一颗老槐树枝繁叶茂。

    据传,一次老子骑着青牛访贤问道,累了,便将青牛栓在老槐树下休憩,偶有感悟,脱口而出“上善若水,水善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恰此时,一位老将军从征归来,正闻此言,遂下马请教。而后,顿悟人生,卸甲建庙。

    此观不大,便连供奉的神像亦不及其它寺庙辉煌,瞧来朴素,甚至有些清贫。

    “因此世道苦,是故我寺主奉三清与太乙救苦天尊,所养乃战乱遗孤蒙童。”主持坤道领着鄢如初进寺门,淡然谈道:“我寺不爱结交贵人,自无甚供奉,口粮需自耕自种,布衣需自织自裁,还需多劳作以养遗孤。贫道观娘子钗裙,不似穷苦人家,如此出家,可要慎思。”

    鄢如初说道:“我已三思,愿以余生奉青灯。”

    主持转头看着她,眉目慈笑:“娘子,吾观汝一路行来蹙眉忧愁,当是心事重重。女儿家嘛,所谓心事不过受男欢女爱之困。娘子若受一时之困,不必出家逃世。庙观乃放下我执、修求真我之地,非避世之所。”

    鄢如初浅淡道:“谢主持良言相赠,然吾心意已决,非为避世。我心所愿,一为恩人供延生位,以余生为恩人夫妇奉神祈福;二愿以绵薄之力颐养战乱遗孤。余曾于战乱中为恶匪所虏,是恩人救我于苦难,如今余欲将此善传承。”

    “乱世中,皆是苦命人啊。”主持叹道:“然吾观娘子血虚柔弱,当是常抱病于身,咱庙中苦耕……怕是吃不消。”

    鄢如初道:“余体弱,耕织确勉强,然吾自幼习诗书音律,家父曾为教正,或可教授庙中蒙童习诗书。”

    闻此言,主持喜色道:“庙中正欲为蒙童聘师授课,正备贽敬。娘子若能教授,如此,大善。”

    及至正殿,鄢如初随主持拜过太乙救苦天尊后,便脱去钗裙,更上坤道袍服,主持授道号“怀真”。未两日,又为韩郎萧娘供上延生位,祈他们平安长寿、子孙繁茂。

    至此,世上再无鄢娘如初,唯有女冠鄢怀真为战乱遗孤教授蒙课。继鄢父教正之业,承韩郎救苦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