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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长安故梦今何在(1)

    船老大领着韩德让、王弥生二人至睡舱中安置。因船上货物少,这睡舱内倒甚为宽舒,两张卧榻虽局促了些,然铺得很是柔软。还置有一张小案几张小凳,笔墨纸砚、酒茶饮食亦是齐备。

    王弥生见之更是起疑,这贾舟做得倒似游舸画舫。

    “君属何部?”韩德让放下随身包裹与漆盒,悠然问道。

    王弥生、船老大俱是一怔。

    韩德让立身回眸,浅笑道:“此舟无他人,君明言罢。”

    船老大见被识出,揖道:“郎君好眼力,在下谍候郭惟,字承道,祖籍涿州,年三十一。隶南京留守司下谍候院,受命护送郎君北归。”

    “谍候?”王弥生望着郭惟诧道:“吾等从未与北人联系,汝等何时知晓的?”

    韩德让笑叹道:“想自吾等于润州落脚时,郭公便已得报。吾迂回江南中原,叔翁必放心不下,临行前启用暗桩护我。吾等自金陵起,一举一动皆在各处谍候监视之中。三家店铺中,应有郭公属下暗桩,是闻道馆制茶博士小汤?或是碧秀斋拓印博士李翁?”

    郭惟闻言异道:“此二人行事皆小心谨慎,郎君如何察觉?”

    韩德让笑道:“细作、细作,仔细而作。然人非圣贤,岂能事事仔细,行事过于谨慎,便非常人。”

    郭惟服道:“郎君果精明也。”

    韩德让却担心道:“然郭公不当护送我,我入中原不曾寻访诸位,乃不愿为谍候徒增风险。我自来自去,不惹耳目。而今相送,耽误谍统之事,不值当。”

    郭惟笑道:“郎君谦虚,郎君乃韩太师之孙,国勋之后,归国之事,兹事体大。”

    贾舟逆行数日,河流越发湍急,波涛似万马奔腾,奔涌而来,冲得船摇摇晃晃,摇得王弥生直犯头晕恶心。

    而韩德让倒不觉什么,或是忧思尤重,顾不得晕船。他将鄢如初所绣的百子锦衾面又展开来看了看,片刻,又叹息着折好收进漆盒中。

    人之一生,不过是在得失间游走,会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

    他喟叹一声,重肃精神,往甲板上去看看这难见的大江大河,解解心愁。

    作为贯穿东西的大河,在盛唐时,往来漕船能在河中拥堵。然自安史之乱后,大唐皇朝败落,又黄巢之乱,长安几次三番于战火中沦陷,军政经济中心不得不陆续东移。

    至定都开封,昔日的圣地长安,已边缘化。如今之漕运,乃自陕州往开封运粮税的多,而自开封往长安的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韩德让立在船头甲板,观着涌来退去的波涛。那盛世亦如这黄河之水一般,横空出世,惊艳世人之后,不复回。

    “前方是三门峡,水流险急,覆者几半,郎君请往睡舱内暂避”郭惟招呼韩德让回舱内。距离三门峡越近,水流越是湍急,人在贾舟上已是难立稳。

    韩德让抓牢船舷道:“吾闻中流砥柱在此,欲观此景。”

    说罢,将纤绳环过自己的腰栓住,抓住船舷,立于甲板上。见他犯倔,郭惟亦是无奈得很。

    三门峡之所以唤三门峡,盖因这段一百多里的峡谷,两岸夹水,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地势险要,河心有两座石岛将河水分为三股,人称“人门”“鬼门”“神门”,故称“三门峡”。

    而峡下又有一砥柱正对三门,急流夺门而出,倾泻而下,直冲砥柱,是故称为“中流砥柱”。

    这根砥柱立于大河中,承受千万年波涛冲击而不溃。它象征着不屈意志,是以许多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皆来此观瞻,留下诗篇无数。都万望自己便是这世间洪流的砥柱,将名字屹立于青史之中。

    “仰临砥柱,北望龙门。芒芒禹迹,浩浩长春。”

    韩德让立在甲板,顺着船体摇摇晃晃。眼望那根耸立在河中的中流砥柱,冲击翻上的河水已扑湿了他的衣裳,并拍打在甲板上。

    舵手与帆手配合着,将船驶往“人门”。三门峡险滩遍布,唯有水丰时节,“人门”处能勉强过舟,“鬼门”则是十有九触,触礁则船覆。

    “东南风!”

    闻听测风手报风向,一队帆手连忙调整船帆角度,而舵手也根据观察手所报位置,打着船舵调整船体姿态,逆流奔人门而去。

    就在“人门”旁岸,削壁中一条人力凿出的栈道上,无数纤夫光着上身,挂着纤绳,那绳将黝黑的皮肤勒出道道青痕,磨出片片血迹。

    “嘿呦呦!嘿呦!嘿呦呦!嘿呦……”

    他们齐身喊着号子,号声融入奔流的咆哮声中,浑然天成。他们弯腰弓背,一步一奋力,每一步沉重的脚印都托显着艰辛,那是生活之重,重胜千钧。

    韩德让只觉,开封与江南的丝竹,远不及此处的纤夫号子声好听。这简单的“嘿呦呦!嘿呦!”是匹夫与天地险恶相争的澎湃,是苍生的怒吼。无任何诗词能道尽此间之辛苦,亦无任何诗词能道出此间之势雄。

    他们的贾舟载物不多,吃水较浅,比及官府漕运的满载大舟要好过得多。这方贾舟刚是渡过险滩,只闻得后方漕运大船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船员惊恐呼喝:“触礁了!触礁了!”

    一时间,河面河岸都乱了起来,有救人的,有救货的,有拉船的,也有呼喝指挥的。

    “先救粮!先救粮!此乃边军将士口粮!”

    闻着声,韩德让扶着船舷快步往后甲板去。只见后船触礁侧翻,一些船员坠入波涛中,尽管皆是浪中好手,然于此等汹涌浪涛冲击下,亦是十分吃力。

    而周边船只力所能力者,已有人挂纤投入浪中救人。韩德让也再度束紧纤绳,并再找来一跟纤绳缠在手臂上,一跃入水。

    “致尧!”

    “韩郎君!”

    王弥生、郭惟始料未及,并未拦住,只得赶紧将他身上所挂的两条纤绳抓握起来。

    而韩德让于波涛中几经沉浮,游向就近之人,将自己携来的纤绳捆在人身上,再扬扬手。王弥生及船员赶紧合力收绳,将人拖往船上。而他则再往另一落水者奋力游去,此番没了多余纤绳,他只得从后环住人腋下。

    “抱住了,快拉!”郭惟呼道。

    众人又再齐心协力收绳,眼见着韩德让与落水者离船越来越近,郭惟也缓缓松了一口气。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在都被拉了上来。

    若在潢水中,再救两三个人亦不在话下,但在黄河大浪中,只救上两人,他已感体力不支了,是以没再下水。郭惟赶紧命人端了几盆清水来给几人洗洗,黄河挟裹的泥沙侵了眼耳鼻可不是玩笑。

    “郎君此番实在莽撞,黄河不比小河,即使浪里白条亦难全身而退。”

    郭惟望之,忍着怨怒之气。南京留守赵王高勋早有密函,这韩郎乃是晋王与萧侍中要护的人,若在他手里没护住的话,他也不必回家了。

    韩德让边用清水冲洗身上泥沙,边说道:“未想那般多,差点误了郭兄之职事,惟望见谅。”

    郭惟将擦水的帕子递给他,郑重告诫道:“郎君年轻好勇义,理解,但不可取。”

    韩德让应道:“余受教了。”

    及过三门峡,至水缓处贾舟停岸。一来将所救二人放下,二来给纤夫们付账。因不忍辛苦,韩德让吩咐王弥生结两倍工钱,纤夫们难见此等慷慨东家,自是纷纷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