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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河畔葬礼

    皇长子任伏天在长子妃石惜的蜡像前一动不动地立了半个多时辰。先前,伏天已从任允允口中得知了长子妃因难产亡故的噩耗,但此刻触景生情,种种过往纷至沓来,这让伏天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也不愿自拔。

    一旁的任允允见这皇侄对石惜用情颇深,心生感叹:“这皇城之中多是巧言令色之辈,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皇长子还能有此真挚的性情实属不易。”只听任允允轻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殿下,这长子妃的蜡像你就带走吧,至少以后不会忘了她的容颜。”

    只见伏天微微直起身子,背对着任允允稍稍整理了仪容,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深深地作了个揖:“姑姑救命之恩、赠像之德,伏天没齿难忘。”

    任伏渊与任伏睿都躺在床榻动弹不得。伏渊肩部脱臼、脑部震伤,处于头昏眼花的状态;而这伏睿被内力反噬伤了肺经,吁吁地喘不上气来。

    “眼见我功法已成,你这小子坏我大事……”伏渊一阵头晕目眩,下半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咳咳…你功法成没成我不知道,”隔壁床上的伏睿小口喘着气回敬道,“但这文师父,咳咳...差点成了你的掌下冤魂。”

    伏渊忍着肩伤,倔强地撑起了身子:“去你娘的,我也差点成了你的掌下冤魂......”话还没说完,伏潮推门冲进了卧房:“伏睿,你身子怎样?”

    伏睿苦笑一声:“咳咳...死不了,文师父怎么样?”

    “目前还在昏迷中,伏心在照顾着,”说着伏潮走到伏渊床榻边坐下,“不过我很好奇,伏渊你当时是处在一种怎样的状态?”

    伏渊心知伏潮虽然练功不勤,但看的杂书却不少,当时的情况他自己也甚是疑惑,倒不妨与这两个弟弟探讨一番:“若我入得这二重境界,按理说应当可以汲取文师父的一些技法,比如是一套掌法,或者是一道菜的烧法......”伏渊此时所说的也正是平日里文觉非向大家描述的二重境界,他稍稍运气努力压制头晕目眩的感觉,继续说道:“但灌入我脑海里的却是一连串零散的画面,而这些画面似乎又是文师父过往的经历......”

    “是记忆!”伏潮脱口而出,“《一些关于皇族的传说》中就记载,‘皇族子嗣使用秘法汲取上任城主神识之后,偶尔也会获知城主的陈年往事。’这段记载正是与你的感受吻合!”

    “那我是练成二重境界了?”伏渊在两个弟弟面前一般都表现得沉着而阴郁,但此刻的声音竟然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这书据说是皇族身边的一个老侍卫所写,记载的都是些秘闻野史,咳咳...这部书早就被列为禁书,未必可信,”伏睿知道伏潮爱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而其中的内容并不可靠,“伏渊,你倒是说说,脑子里都出现了哪些画面?”

    当时一连串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水灌入脑中,此时的伏渊头昏脑胀,回想起来脑中竟是一团浆糊:“文师父这脑袋里装的都是绝世的武功技法,我当时也无暇分辨,只是尽全力运功,想着多从他那里摄取……”说到此处,伏渊自觉当时的状态趋于癫狂,导致误伤众人,于是他便又岔开了话:“待这头上的伤势缓解,我再仔细回忆几遍。”

    “待文师父清醒以后,问问他如何解释当时的情况吧,”伏潮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另外让我疑惑的是,若是最终没练成这二重境界,这些皇族的子嗣到底去了哪里?”

    伏潮也清楚,凭自己的资质十有八九练不成“纳心摄梦”大法。按照皇族宗法,没有练成终极境界的皇族子嗣以及卸任后的各大城主都会被送往大陆东面的潮离岛,终身不得再踏入怒水大陆。血监司对此的解释是,皇族兄弟姊妹的纷争最容易导致王国的分裂,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尽可能避免皇族内部的争斗。

    官方记载上,潮离岛是远离战乱纷争的极乐之岛,不但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而且皇族在岛上兴建了一系列的殿堂馆所,用以保障岛上的各种生活需求。但除了官方记载之外,伏潮却很少在杂书中读到关于潮离岛的描述,特别是皇族子嗣上岛以后的境遇近况也是鲜有记载。

    “呵呵,练不成功法的皇族后裔不都到潮离岛上,与退休的老城主一起享福了吗?”伏渊不无轻蔑地瞟了一眼床边的伏潮,“文师父时常教导我们,‘年纪轻轻若不好好练功,难道去这潮离岛堕落余生?’”伏渊故意压低嗓子模仿着文觉非的口吻,倒有几分相似。

    “文师父代表着血监司,而血监司背后是森严的皇族宗法,咳咳...这每一项宗法之后都有深意,而百年来文氏家族不惜一切代价,一直都是最忠实的执行者,”话到此处,兄弟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文觉非额头上可怖的掌印,伏睿大口喘了下气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文师父跟我们讲的,未必都是实话。”

    黄昏的君泊城外,金水湾一改往日繁华喧嚣的气氛,河面上所有的船只都披上了一层黑纱泊于岸边,皇帝任允昌一袭黑衣长袍,率众人肃立于河畔。

    一艘由北方松木筑造的偏叶舟停靠在河岸之上。按照北方的传统,偏叶舟上用来自冰石城的山石堆砌了石床,长子妃石惜一身白衣素裹,安静地躺在石床之上。

    一声号角响起,众人在允昌帝的带领下手持雪花莲向遗体做最后的告别。雪花莲长于北方山间,每到冬天才会开出雪白的花朵,是特别耐受严寒的花植。在北方人眼中,这种凌寒而放的品性正代表着向死而生的“希望”。

    石离满目含泪,将一束洁白的雪花莲置于石枕边上,又用手轻轻地帮姐姐梳理了被风吹散的长发。

    才拭完眼泪转过身,石离就与皇长子伏天打了个照面。伏天于今日凌晨才赶到皇都,数日惊心动魄的经历让他面目憔悴,原本饱满的脸廓瘦削了许多,多日未打理的胡须让整个人显得有些邋遢,瘦高的身形配上一袭黑色长衣,看起来不像是皇宫贵族,倒像是一个漂泊江湖的浪客。

    伏天早日经常听石惜说起她的妹妹,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此时的石离身披北方特有的黑色熊皮斗篷,内衬一件黑色羊毛编织的紧身绒衣,虽然没有宫廷里的华服锦缎那样靓丽光鲜,身上也没有做精致的妆扮,却盖不住婀娜修长的身姿和如雪的脸庞。伏天再定睛打量,眼前的姑娘与石惜的五官轮廓极为相似,尤其是这茶褐色的秀发如出一辙,只是石离看起来更多了一层不谙世事的淳朴气质。

    伏天一时看得出了神。

    石离见皇长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双颊一红,加上心中隐藏的秘密让她有些心虚,于是赶紧扭过头行向了另一边。

    岳同法没有加入送别的队伍,他兀自矗立在人群之后,面无表情地盯着石床之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石惜惨烈的死状:整个脸廓因为剧烈挣扎而扭曲变形,躯体则因为破腹取子而严重破损。

    岳同法用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一针一线地修复了这尊遗体。而他抬起头再看此时躺在石床之上的石惜,体态安详且遗容精致,一如她生前的模样。

    允昌帝缓缓走到石离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转而抓起身侧石述忠的双手托于掌心,低声说道:“述忠,节哀顺变呐。”

    石述忠受宠若惊,赶紧回道:“感恩圣上按照北方的习俗厚葬小女。”石惜贵为长子妃,原本应葬于皇陵之中,但她从小却在北方长大,在石述忠与石离的请求之下,允昌帝特准按照北方的传统进行安葬,而在金水湾上举行北方的葬礼也是历史上头一回。

    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从石惜的面庞上渐渐褪去,第二声号角响起,皇长子伏天心知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刻。他举着火把来到偏叶舟前,点燃了石床之下的柴火,火焰熊熊燃起。一旁的侍卫则扶着船沿,将偏叶舟缓缓送入了河中。

    于此同时,泊于岸边的上百艘船只也同步燃起了船火。俯瞰整个金水湾,在满天星辰一般众多船火的包围之下,载着石惜的偏叶舟似一团孤火,顺着河流渐行渐远,最后隐没在深沉宽阔的天水河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偏叶舟船头的甲板竟缓缓挪动开来,石不换探出了脑袋。此时石惜的遗体已经化作灰烬,而偏叶舟眼看也要被火焰吞噬。

    石不换用油布牢牢包裹住手中的女婴,抄起一块甲板木,跃入了天水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