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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鳄口余生

    明威谷内,漫天风雪穿过峡谷,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呼呼声响。

    任伏渊的断臂处不断涌出鲜血,在呼啸而过的大风之下慢慢绽开,将周遭的水面染成了殷红色。一旁,咬断伏渊左臂的那头巨鳄嘴里叼着断臂,正打算享用这到嘴的美食。而另外两头巨鳄嗅到血腥味,又飞快地聚拢过来,开始争夺那断臂上的血肉,一时三头巨鳄搅缠在了一起,无暇再顾及水中的两名皇子。

    趁此间隙,任伏睿一头扎进血水,想要捞起昏迷在水中的伏渊。谷壁洞穴中的伏心与伏隐两人从未见识过如此惨烈的场面,直惊得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殷红的水面,只期望伏睿尽快将二哥伏渊给救上来。

    水面之上只见波澜却不见两位哥哥的踪迹,而一旁的三头巨鳄你争我夺、狼吞虎咽,已经快将那断臂分食殆尽了。

    “伏隐,伏隐……”洞中昏迷不醒的任伏潮不知何时醒转过来,用虚弱的声音叫道:“包裹中有腌肉……”

    伏隐听到四哥伏潮的呼喊,猛地一激灵,赶紧回身翻找,果然从包裹里找到一块二十来斤的野猪肉。此时他也不及细想,按照伏潮的指点取出一根麻绳,缚上那整块的野猪肉便往水里抛去。

    那断臂本就不够塞牙缝,此时三头鳄鱼尝到了血肉的滋味,狂性大作,见那猪肉落入水中,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了过去。

    伏隐站在洞口拽住麻绳自上而下观察水中的情况。鳄鱼扑向西边,他便将那水面上的猪肉拽向东边,待鳄鱼转头扑来,他又拽着猪肉往反方向扯去,以此来为水中的两位哥哥争取时间。

    此时伏睿正往血水涌出的方向潜去,但水中到处都是黄沙污泥浑浊不堪,能见度极差,伏睿只能展开四肢在水下到处挥舞,以求能触到二哥伏渊的身体。

    “三哥,三哥……”水下的伏睿隐约听到水上有人叫他,赶忙从水下探出头来,只见伏潮趴在洞口有气无力地叫道:“从木筏上拆几根木头下来用……”话没说完,伏潮两眼一翻似乎又晕了过去。

    但经此一说,伏睿立马会意,忙割断捆扎木筏的麻绳,取下两根树干又迅速地钻入水中。他手持两根长约七尺的树干,以棍代刀,边施展浓云密布刀法,边在水下四处游走。这一来大大延伸了探索的范围,不多时,他便感觉树干一头触到了软绵绵的一处事物,急忙过去用手一撩,正是浑身是血的伏渊。

    伏睿抱着伏渊浮出水面,用木筏上割下的麻绳将伏渊牢牢绑在自己的背上,此刻的伏渊创口处血流不止,整个人面如白纸、气若游丝,看起来奄奄一息。而一旁的三头巨鳄已将那二十余斤的野猪肉分食干净,又龇牙咧嘴地转向水中的二人扑来。

    伏睿背着伏渊,靠在谷壁上。当此决死的境地,他突然灵机一动,两手各持一根树干夹于腋下,瞅准三头鳄鱼扑来的方向猛戳过去。那又粗又钝的树干自然捅不破鳄鱼的鳞甲,但伏睿却借着一戳之力运劲下撑,竟凭着两根木杆抵住鳄鱼脊背,向上纵起脱离了水面。

    伏睿抓住跃出水面的时机,又迅速运起“纳心摄梦”心法,调运体内仅剩的内力飞速集聚到双掌,两根树干子在他手中“咔咔”作响,似要爆裂一般。只见伏睿倾注浑身劲力又在那鳄鱼的背脊上奋力一撑,树干竟自下而上层层裂开,而伏睿借着一撑之力向上腾了起来。

    身在空中的伏睿松开双手,疾向那谷壁上的洞沿扒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洞口的伏心与伏隐只是眼睛一花,就听“扑通”地一声响,伏睿负着二哥伏渊跌进了洞穴里头。

    伏睿那一撑之力何其巨大,竟在两头鳄鱼的背脊上捅出了窟窿。此时两根裂开的木杆兀自还立在鳄鱼的背上,就像是插着两朵绽开的花朵。三头鳄鱼不是伤了眼睛就是伤了背脊,在水中不断扑腾,发出嗷嗷地怒吼。

    古坝以北的冰原之上,石泉在石牢的门口来回打转,却迟迟不敢进入牢内。他二十岁被诬强奸罪下狱,是石述勇力主留他在镇水人队伍中,给了他一条活路。十余年里,石述勇尽管待他颇为严厉,但却也教他历练了一身本事,如今在古坝以北,他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巡逻队长。

    对于出生低贱的石泉来说,石述勇宛如他的再生父母一般。

    此时冰原上又下起了大雪。几朵雪花飘落在石泉的额头上,却不化开,只是把石泉从过往的思绪中又拉了回来。他双手捂在嘴上哈了几口气,又用力跺了跺脚,似在驱寒又似在帮自己下定决心。他示意两个巨人看守搬开了几块堆砌石牢的巨石,而自己闪身进了内里。

    石牢内的炉火烧得很旺,地上用干草铺了厚厚一层,而被褥床榻等起居之物也都一应俱全,陈设布置虽然简单,却一点都不似牢房,倒像是一间温暖宽敞的客房。只见沙驰海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是受了颇重的内伤,老冯头在一旁照看着沙驰海,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一连串声音,也不知道在抱怨些什么。而石述勇则一人背身盘坐在石牢一角,火光并不能照得清他的面容。

    “沙老前辈伤势怎样?”这几日间,石泉专门调遣了几名医师为沙驰海治疗,算是保住了老沙的性命。

    老冯头摸了摸脑袋右耳处还没愈合的伤口,愤愤地说道:“哼,还不是为了寻你这叛徒,累得大家死的死,伤的伤。”

    石泉心下有愧,也没有反驳,只是岔开了话头问道:“老冯头前辈,坝总这几日情况怎样?”

    “呸,冯老前辈就是冯老前辈,什么老冯头前辈,没大没小的东西,”说到此处,冯岩冲石述勇努了努嘴道,“坝总这几日不吃不喝,只是对着墙壁,似是苦恼已极。”

    石泉知道坝上总督石述勇此时决计不会理睬自己,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老冯头说着话:“冯老前辈,你们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这几日沙驰海一直昏迷不醒,而石述勇又始终面壁不语,老冯头在牢里早已憋得慌,此时他也不管石泉到底是不是叛徒,就把他们从平遥古坝出发至此的经历遭遇一股脑地说了一遍,说到船舱内大战三个巨人的环节,他又把自己如何力战巨人、如何侥幸逃脱的内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直说得唾沫横飞、得意不已,说到最后,他终于又想起此时的处境,便又问道:“小石泉,你这小子又是怎么到这里的,又怎么做了这巨鬼的走狗?”

    石泉听到冯岩如此反问,也不生气,只是娓娓地说道:“那日我带领一船十六个弟兄照例往悬天湖北面巡查,大约在第八日的时候,平阔的湖面上突然掀起巨浪,这浪足有七八丈高,声势惊人。而这巨浪里似乎又藏着一头巨物,时不时地从我们的船边蹭过。这水里的巨物比我以往遇过的任何一种动物都要庞大,在水底发出的吼声我也是闻所未闻……”

    “是了是了,这就是我们来时路上遭遇的畜牲。好家伙,把我们的船都给顶翻了。”老冯头一听,便知就是那来时遭遇的水怪。

    石泉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是猎户出身,自然想把这没见过的水底怪物给瞧个明白。我们追着踪迹又往北行了五日,但就是无法窥得此物的全貌。直到第六日,这怪物也许是被盯得烦了,突然调转身子来顶撞我们的剑船。这怪物动作又快体型又大,几个周旋下来,伤了我们船上几个兄弟,我们便也不敢再继续追下去了。”

    “胆小怕事的小子,那你怎么不就此折返古坝?”老冯头插嘴问道。

    石泉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显得颇为忧伤:“那畜生甚是精怪,偏偏把我们船上的储水仓给顶穿了,淡水稀里哗啦全部流进了湖里,”石泉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本这淡水流光也不打紧,这湖里有的是淡水,捞起来煮沸即可食用。但未曾想到,这捞上来的湖水竟是又苦又咸,越喝越渴……”

    老冯头听到此处不由得“啊”地一声叫出来:“这水喝不得!”

    石泉苦涩地说道:“正是如此,这水怪引我们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水域,谁能想到这里的湖水竟成了海水!此时我们离开古坝已经有二十来日的航程,若就此折返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遇上淡水,再行个三五日大伙非渴死不可。”

    “那时我们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我对大伙说:‘这水怪就在左近,我们把它杀了,吃它的肉喝它的血,应当可以撑到回家的时日。’大伙也觉得只有拼死一试,我们便又寻着踪迹追上了那水怪,但这畜生凶狠异常,我们非但没能伤到它分毫,反被它又咬伤了几个伙计。”

    “此时大伙都已经口干舌燥,那滋味万分难熬,有几个弟兄嘴都裂开了,竟在自己脸上抠出了一条条血痕,有几个弟兄熬不住去湖里舀了水喝,但那海水怎么喝得了?身上都生起了水泡发起了高烧,模样甚是恐怖。这时,我的队伍里有个叫龙琛的家伙,武艺了得......”

    老冯头又插嘴道:“啊,我认得这小子,听说是龙氏家族里的私生子,被赶出家族以后便去做那没本钱的买卖,杀人越货的事情可没少干,这小子凶狠得紧!”

    石泉道:“这龙琛平时话不多,也算是个听话且得力的人物,但此时渴得狠了,竟凶性大发,要杀了那几个受伤的弟兄,拿人血来喝。我自然不会允许,便狠狠训斥了那龙琛。但这家伙拉拢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弟兄,趁我昏睡之时将我擒住绑了起来。然后当着我的面杀了两个受伤的弟兄。这龙琛扬言道:‘众位弟兄,你们吃了这人血,方有活路。我们如果能活着回到古坝,那还是一家人好兄弟,这里发生的事,谁都不会说出去一句。但此时谁若不喝这人血,嘿嘿,我们下一个就喝他的血!’此时船上十余个弟兄都已渴得头晕目眩,加上龙琛又威逼利诱,竟人人都喝了那人血……”

    老冯头在一旁听得大气都不敢出,颤声问道:“那你小子喝......喝了没?”

    “我不肯喝人血,但龙琛也不敢就此杀我,毕竟船上那十来个弟兄都是我的部下,他也怕犯了众怒,于是就把我关了起来。我在船舱里也不知被关了多久,嘴和眼睛干得都快滴出血了,就在模模糊糊昏死的时候,只感觉嘴里流进了一股又咸又粘稠的液体,那时我神志不清,只感觉这液体甚是解渴,便一口气地吃了不少。直到我神志渐复,看到龙琛似笑非笑地立在我面前说道:‘石泉队长,我看你快死了,便喂你吃了不少人血,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了,哈哈哈哈!’”

    “我只要昏死过去,那龙琛便给我灌人血喝,就这样一连喝了几顿人血,我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但我心里却难受得紧,真不如死了干净!”

    “又过得一日,船上的石恺和云殷两个小兄弟偷偷摸进船舱,冲我哭诉道:‘石队,龙琛那厮已经吃了五个人,眼看就要轮到我们了,你要救救我们呐。’这两人边说着边帮我松了绑,我此时气力已经回复不少,一人一腿各踢了他们一个大筋斗,怒斥道:‘龙琛为非作歹,你们也是帮凶!’我奔上甲板,见到那龙琛披头散发似若疯魔,船上剩余的几人都是又惊又怕、人人自危。”

    “此时船上已没人再敢去帮那龙琛,一对一交手,我也不怕这疯子。我与他拆了百余招,只见他越打越疯癫,越打越没有章法,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所谓欲速则不达,他越是急于拼命,越是想赢怕输,却越是打不着我。又拆了五十来招,我故意卖了个破绽,他果然中计,拼尽全力想要踢我后脑,我矮身避过,自下而上击出一掌,正中他胸口。这一掌我用了十成力道,他立时狂喷鲜血,摇摇晃晃地向后跌出数步,随即仰头从甲板上摔进了水里。”

    讲到这里,石泉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还沉浸在那场激斗之中,而老冯头却急欲让石泉说下去,在一旁急切地追问道:“龙琛就这么死了?”

    石泉瞅了一眼墙角处坝上总督石述勇的背影,又继续缓缓地说道:“龙琛身受重伤,跌入湖里自然是难以活命的了,这也是他罪有应得。此时船上连我只剩六人还活着,但多数人或病或伤,已经无人再能去驾驶剑船。我们便在那水上又随波逐流地漂了几日,期间又死去了好几人,最后就只剩我跟那个叫云殷的小弟兄还活着。”

    老冯头在镇水人队伍里摸爬滚打二十余年,虽然没啥拿得出手的功绩,但身边的镇水人倒是个个熟悉:“云殷小弟兄是我们云敢当参谋的弟弟,他现在身在何处?”

    石泉低头不语。过了好一晌,他才慢慢抬起头对着角落里的石述勇说道:“在坝总跟前,我也没啥可以隐瞒的。云殷小弟兄后来渴得急了,就跪在地上偷偷吸那死尸的血,正巧被我撞见,我大怒之下往他脑门上狠狠地拍出一掌。”

    “我原本以为云殷会躲闪,但他却兀自吸血,似着了魔一般不避不让。此刻我已来不及撤回掌力,便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便倒在甲板上不动了。”

    “我当时心中又悔又怕,大声叫了好几遍云殷的名字,可是他再也没有醒转过来。而这剑船之上就只剩我一个活人,漂在看不见边的水面上……”

    老冯头听到这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石泉,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恐惧的神色,似乎在看着怪物一般,他颤巍巍地问道:“那……那你后来是怎么……怎么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