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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回廊·4

    尘埃落定的这些日子里,我的父母来拜访了凯瑟琳,而没过多久,我也获得了自由进出约瑟府的权利。我时而回家与父母商议婚礼的事情,时而同辛迪和赛琳讲述我在约瑟府的见闻,而更多的时间,则是待在约瑟府和希尔弗一起消磨彼此的时光。

    整个约瑟庄园非常大,那是我和希尔弗茶余饭后经常散步的地方。而今天,我们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约瑟府的边缘——通往地下回廊的那条小径。我远远就能看见离地下回廊入口不远的那片池塘,而里面满池的睡莲似乎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

    我走上前去四处环顾,忽然发现地下回廊的入口不知何时关闭了。自从那日我们同凯瑟琳商议完订婚的事宜后,希尔弗就按照凯瑟琳的安排搬离了地下回廊,他也再没有带我进入过那里。

    “地下回廊的入口怎么关了,我本来还想和你一起再进去看看呢。”

    “你想看什么,那座雕像吗?”

    我点点头。

    “没什么好看的。如今我不住在那里,里面又脏又乱,入口的大门还是关上比较好。”

    见他似乎有些不情愿,我便也不再提。他的地下回廊不能够被常人理解,可是如今在我眼里,却像是个神秘广阔的地下世界,我进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却已经能够找到一种类似归属感的东西,以至于我开始相信,有时阻隔外界,也并没有那么不可理喻的糟糕。

    “希尔弗,我一直想问,你这几年来,是怎么在地下回廊生活的呢?”

    他思考了一会才对我开口。

    “其实我并非完全在回廊里生活,我偶尔也会上来看看外面的光线。毕竟我的制作不能仅仅依靠空想,也需要取材。不过也仅限于约瑟府内的活动。凯瑟琳禁止我离开约瑟府。”

    凯瑟琳总是这样限制希尔弗的自由,在我看来,性格孤僻也好,离群独居也好,这看起来似乎是希尔弗心甘情愿,但实际上却是凯瑟琳无形的逼迫。

    我一把揪住一根长长的野草,用力一扯,花叶便震得纷纷抖落,我便索性把那根野草向草丛中一掷,站到了希尔弗对面。

    “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限制你的行动,一直坚称是你精神失常,划清你与别人的界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让她一定要这样诬陷你呢?”

    一直以来,希尔弗为了在由凯瑟琳独权的约瑟府中生存,不得不示弱,以次子的身份活下去。他几乎放弃了作为一个公爵府的孩子所应当拥有的一切。难道这还不足以满足凯瑟琳的欲望和野心,一定要将希尔弗变成一个彻底的傀儡,连他最后作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活下去的资格也抹杀掉才甘心吗?

    面对我情绪激动地抛出的一连串疑问,希尔弗并没有显示出同我一样的激愤。他的脸上仍旧挂着波澜不惊的沉静,在我看来是那样的无法理解。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是打从心底里希望我真的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的疯子吧。那我何不满足她的愿望,至少这样能让我在约瑟府安然的活下去。”

    他倚在假山上,抬头看了看从树荫中漏下的阳光,刺眼的光线让他不得不迷眯起双眼,眉心微蹙,下意识地伸手去遮挡。

    “至于独自居住到地下回廊,或者不准允我动用任何约瑟家的财产,那对我而言,其实也无所谓。”

    说罢,他忽然扭头向我。

    “不过,现在既然你和我在一起了,我当然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凯瑟琳哪怕是看在我父亲与你家族的面子上,也不会太为难我们,你放心就是。”

    他这一番话让我内心五味杂陈。我不禁开始设身处地的思考,将来我与希尔弗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能否融入他这般与我完全不同的生活,融入他的家庭环境,尝试着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中去接受他所有的缺陷,并在此基础上,像我原本希望的那样去影响与改变他。

    毕竟我开始渐渐注意到,我与他的过往是如此的不同,如今和我一起站在阳光下的这个人,我不知道他曾经独步于怎样的黑暗。

    从我和希尔弗的婚约得到凯瑟琳准允的那天下午开始,满足的快乐渐渐式微,我的内心逐渐感受到对于这片土地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正来自于陌生与无知。那天,我没有在公爵府过夜,而是在用完晚餐,与凯瑟琳夫人简单聊了几句关于订婚晚宴的安排后,便推说家中有事先离开了。

    从主宅出来的时候希尔弗已不见踪影。不过如今我已经对约瑟府的各条路基本熟悉,所以尽管此时天色渐暗,我依旧能够清楚地辨别出离开这里的方向。

    公爵府内的各条小路两旁灯还未亮起,主宅之外一片寂静,一个人也没有。忽然,我瞧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朝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走去,感到十分怪异,因为那正是通往地下回廊的小径,好奇心与不安作祟,我竟跟上了那个身影。

    昏暗中的约瑟府像一个神秘庞大的花园迷宫,可前方那个身影脚步迅捷流利,显然对这条路了如指掌,可我确信那不是希尔弗的背影。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地下回廊常年无人管理,杂草丛生,如今连入口也关闭了,根本不可能会有其他人前往那里。我想看清楚前面的人究竟是谁,可视光线实在太暗了,我越跟越紧,毕竟这样暗的光线下,我想那人决计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终于,我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池塘,而池塘不远处就是回廊的入口。可当我绕过一片灌丛之后,却发现前面的人影不见了。我连忙四处张望,还没等我怀疑那人是否已经进了地下回廊,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腾”地转过身来,只见一张灰暗的脸近在咫尺。我几乎吓得惊叫出来,连忙捂住了嘴。因为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正是凯瑟琳身边的贴身女佣沃莉。

    “沃莉,你是沃莉?”

    她微微向我欠了欠身,低声道:“克里斯小姐。”

    “沃莉,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面色沉静,不为所动,只是反问我:“我也正想问您,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当时便哑口无言。我深知跟踪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正犹豫想要怎么开口,却听到了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声音。

    “沃莉。”

    那声音忽然冒出,我和沃莉不约而同的向说话的人看去。

    而那人,正是希尔弗。他像幽灵一般出现,踏着杂草向我们这边走来。

    沃莉看到了他,立刻安静了下去。

    “沃莉,没关系,我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对克里斯有所隐瞒,知道了吗?”

    沃莉恭顺地点了点头。

    我难以置信,道:“你认识沃莉?”

    希尔弗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沃莉是我的朋友和助手,你可以相信她。”

    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脑海里立马回想起那次单独面见凯瑟琳时,她是如何帮助凯瑟琳向我证明当年的那场大火是由希尔弗亲手导致的。

    “可是,她是凯瑟琳夫人的——”

    还没等我说出口,他便答道:“是的,所以你应该能够理解沃莉对我的重要性。那么,今晚的事情一定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对吗?”

    我沉默了。我能察觉出希尔弗今晚的态度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不知道是否因为被我撞见了我不该看到的一幕,他始终没有对我挂起他那最令人愉悦的微笑,看起来显得疲惫而又陌生。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向我解释。

    “我还有很多东西留在地下回廊,但我不想让凯瑟琳知道,我想在搬离地下回廊之后尽快将这些东西安置到新的地方,所以才让沃莉来帮我。”

    我点点头。忽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希尔弗几乎是同时开口。

    “有人来了。”

    “谁会在晚上来这里?”

    “我想大概是凯瑟琳指派的佣人。”

    我攥紧希尔弗的手,他却将我拉到雕花的石柱后面,轻声对我说:“沃莉会带你离开约瑟府,你跟着她就好。”

    说罢他看了一眼沃莉,沃莉向他点了点头。

    “那你呢?”

    “我一个人,被发现了也无所谓,不用为我担心。”

    尽管他这么说,可是我还是替他捏一把汗。我心里清楚,自从上次我们与凯瑟琳在主宅会面以后,她就已经开始对希尔弗产生了怀疑。希尔弗现在手下所有的佣人全部为凯瑟琳指派,他的一举一动都再难逃过凯瑟琳的眼睛。

    又或许,早就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我望着他站在原处的身影,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目送着我们的离开。

    沃莉拉着我,顺着杂草中的一条小道找到了一扇隐秘的门,她熟练地打开那扇门,门外果然是漆黑僻静的小街道,我们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公爵府。她始终拉着我的手,没有对我多说一句话。直到将我送到有路灯的地方,她才准备告辞离开。

    “克里斯小姐,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您能找到马车吗?”

    “是的。”

    听到我的回答,她点了点头,微微欠身预备离去,我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沃莉。”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还有什么事吗?”

    我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刚才紧张的心情丝毫没能得到松懈,我感到疑惑越来越多,几乎快要将我压垮。

    “沃莉,你真的是希尔弗的朋友吗?”

    我看到她的双眼有一瞬间失去了焦点,那是一双冰冷果断的眼睛,我又回想起了我在主宅会面凯瑟琳时,她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样子。

    “是的,克里斯小姐。”

    一声凄厉的鸟鸣,几乎要盖过她的声音。

    我犹豫了片刻是否要开口,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道:“那天来为我送信的人,我想就是你,对吗?”

    我终于在那张捕捉不到任何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异,就像冰冷的荒漠开出了一朵奇异色彩的花,随即又飞快地消逝。

    “那天你将凯瑟琳的信交给我的女佣,她告诉了我你的模样,就是你,沃莉。”

    我直直的盯着她头顶上精美的发饰,辛迪并没有告诉我沃莉的模样,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直觉。

    她停顿片刻,终于承认道:“是的。”

    “是希尔弗让你来找我的?”

    “不,他从没让我找过你。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她推开了我的手,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克里斯小姐,你才是对少爷最重要的人。我恳请您,一直留在他的身边,相信他。”

    她向我弯腰行了个礼。可我根本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连忙伸出手扶起她道:“我当然会相信他,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我一直不曾向希尔弗问起,公爵府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是否真的是他所为,他也从未对我讲起过这件事。

    “那日我在主宅会见凯瑟琳时见到你,你说你当年亲眼看到了是希尔弗放火烧了公爵府,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长长的睫毛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然抬起,一双眼睛锁定在我的脸上。

    “...不,那场大火与他无关,那其实是——”

    她停顿了。这一次,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真实流露出的痛苦,不再掩饰,她的眼神是那样悲伤。我甚至感觉她渴望对我倾诉这背后的一切原因。

    “是凯瑟琳?或者是她的手下?”我连忙向她追问。

    她摇了摇头。

    “请你告诉我,这一切是和他没有关系的,对吗?”

    我伸出的双手轻轻摇撼着她,可她迟迟不语,我几乎能看到眼泪下一秒就要从她脸上落下。

    此时,一辆马车驶过。她像是被唤醒了意识,刚才涌现的情感被理智按耐下去,随即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似乎是觉得和我说的太多了,忽然扬起了头。

    “克里斯小姐,那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些已经不再重要。现在,只要你能够留在他的身边,直到公爵回府,到时候,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说罢这些,她向我欠了欠身,便连忙揩了揩眼睛就匆匆离去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她不能够完全信任我,我甚至不知道希尔弗又对我有几分信任。而我也并不认为沃莉真的只是希尔弗的朋友那样简单,因为留在凯瑟琳的身边帮助希尔弗对她而言太危险了。希尔弗倘若能够将凯瑟琳的心腹也收到自己身边,那么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未曾对我提起?

    我站在原地迟迟未动身,待到预备转身离去时,却忽然发现脚边的草丛边躺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我弯腰将它拾起。

    是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上面印着“水合氯醛”字样。我觉得非常眼熟,这才想起和那日我在希尔弗的地下回廊里看到的白色安眠药瓶一般无二。

    是沃莉刚才不小心掉落的吗?希尔弗的药怎么会出现在她手里?

    这个瓶子拿在手里很轻,我摇了摇,发现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便有些好奇的将它打开。借着昏暗的路灯,我发现这个瓶子里的安眠药片的确已经没有了,但是仔细看,我好像能看到瓶底残留的少许白色粉末,大约是水合氯醛被全部吃完后剩余的药粉。

    不知是我将这个小瓶子凑得有些近,还是纯粹出于我的幻觉,我忽然在它上面闻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香味。

    我将瓶子的盖子合上,把它放到离鼻子更近的地方,可是大约是那香味太淡了,以至于当我全神贯注的去嗅时,却又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我把这个小药瓶放进了我的手包。满心疑惑为什么沃莉要将希尔弗的一瓶空药瓶带在身上,但不论如何,既然是希尔弗的东西,我便决定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将这个瓶子归还,到那时亲口询问他也不迟。

    晚上,我终于回到家中,已经快到了平时休息的时间,我进门后没瞧见父亲母亲和赛琳,只有辛迪忙着在厨房进进出出,她一看到我,便兴奋地不顾两只湿淋淋的手,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

    “母亲在哪?”

    “我也不清楚,大概在您房间?”

    “母亲去我房间做什么?”

    “我不知道,您不在家的时候,她经常待在那里。”

    我松开辛迪的双手,准备上楼去寻找母亲。却被辛迪叫住了。

    “小姐!”

    “怎么了?”

    我站在阶梯上扭过头来看向她,只见辛迪将两只手在围裙上揩了揩,随后摘了围裙,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抱住了我。

    “怎么了辛迪,干嘛突然这样?”

    我们在狭窄的阶梯上拥抱,她就站在我下面一层台阶上。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可当我闻到那熟悉的玫瑰香气时,终究忍不住两只手拢住了她的肩膀。

    辛迪将头埋在我胸前,我抱着她站在通向二楼的阶梯上。望着昏黄的亮光下这个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望着拥挤而井井有条的一切,我好像明白了辛迪这个拥抱的含义。身边最亲近的人给予的踏实而熟悉的拥抱,却为我纾解着遥远彼岸未知的恐惧和迷茫。我深深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呼吸的空气吹动了辛迪头顶的碎发。她将头抬起,望着我的眼睛。

    “我以后还能经常见到你吗,小姐?”

    我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任何时候你们只要想我,我都会回到你们身边。”

    “可是你要结婚了。夫人说你很喜欢那个叫希尔弗的人。”

    见我迟迟不答,辛迪撇了撇嘴,装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那个人可真是幸运啊,他把你的心都骗走了,你也许很快就要把我给忘了!”

    我一把挣开辛迪的怀抱,嗔笑着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提起裙摆飞快地跑上了楼,经过转角处我又向下瞥了一眼,只见辛迪仍站在原处笑着向我眨了眨眼,便下了楼梯向厨房走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我心里竟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我攥紧了双拳,没有回我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了三楼的屋顶。

    天已经黑了下来,低矮的房顶淹没在楼宇树木间,我看不到卢瑟瓦尔辽阔的夜景,有的只是近处昏暗的路灯,昏暗的行人,和不时疾驶而过的昏暗的马车。那是往日里我最熟悉的一切,能让我安心的,我能掌握的一切。可我不能真的安心,因为我又想起了公爵府,想起了希尔弗。我应该想起的还有很多,可是我的心已经无法容纳更多混乱的思绪。

    我从来不去阻挠这颗心,也不去牵引这颗心,我与它有着惊人的默契。当我陷入迷茫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将这颗心想象成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哪里,我就会向着哪个方向前进,我不再左顾右盼,我只看向那唯一的方向。

    就这样,在这样一个浮躁的,充满不安的夜晚,慢慢地,它又帮我找回了我所需要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