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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风向

    这位姑娘的语中之意,只有大方脸能知晓一二。

    他看着还余半瓶的葡萄酒,恼火地喊来酒保,质问其为何不提醒他用醒酒器醒酒。等酒保诚惶诚恐地赔罪后,玻璃质的醒酒器也盛上了桌,可惜瓶中佳酿将将半数,可叫他心痛不已,在感谢的同时,和好心的女同胞搭起了话:

    “女士,万分感谢!瞧我这记性,唉,连醒酒都忘啦!嘿,朋友,别发呆,跟人家说声谢谢啊!在莫加厄遇见咱们的同胞,可是不容易!姑娘,听你的口音,像是北边来的?是来共治区旅游吗?你的同伴呢?大晚上的,独自出行可不好,这里不比我们的老家,安全问题要上心啊!”

    “不客气,先生。在帝皇使者肃清淤血前,康曼城的治安足可与共治区争锋,”戴着墨镜的姑娘示意服务生拿来酒水单,捧在面前挑选起来,“何况,这里的稳定有赖你们维护,不是吗?”

    “小姐,你怎么…看出我们是当兵的?”短寸头是眯起眼睛,语气戏谑且好奇,“我们闲聊的时候,你还没进来吧?莫非,你有帝皇赐福过的兔子耳朵,远在门外,就听清了我们的交谈?”

    “嗯,先生,你的外套领口太浅,衬衫的迷彩色一览无遗。我想,在共治区的格威兰人里,应该没有人想如此打扮——除非他是营地的士兵,趁着换岗的休息时间出门喝杯小酒,嗯,可能是这样吧?”

    “你这话说的,女士,你可真是见微知著啊,”大方脸偷偷踢了同伴一脚,抢回了搭讪的权力,“不过这大晚上的,何必戴着墨镜挡光?”

    “抱歉,我的眼睛畏光。在明亮的室内,反而不好卸下它。”

    “哎呦,是我嘴欠,冒犯了…为表歉意,女士,有兴趣来拼个桌,跟我们喝两杯、唠两句吗?请相信,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是我们想请客、我们想请客。你知道,在莫加厄这地方,和康曼来的同胞碰面,那可是毕生难忘的缘分啊。怎么样,能宽恕我先前的无礼吗?”

    “慷慨是最好的诚意,如果辜负了您的热情,倒显得我心胸狭隘了,先生。”

    短寸头自觉地挪到同伴身旁,给姑娘让出位置。他侧着脸,借着金色的灯辉,看清长裙下的女靴与高亮的黑色丝袜,在感叹姑娘身段窈窕的同时,推敲起人家的年龄来:

    “容我猜一猜,小姐,你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吗?”

    “相差无几,”姑娘一抬手,服务生便端着她点的果酒过来,替客人们倾入水晶杯中,“算是在校的学生吧。两位,请?干杯?”

    三杯相碰,三种不同颜色的饮品流入喉头。那分别是猕猴桃、香梨与苹果的风味,搭配好较低的度数,从舌尖滑过时,不似寻常的酒精那么火辣,反是有些清香蛰在味蕾上,叫人长叹复轻笑。

    短寸头不再望着姑娘,而是把水晶杯握在手上,对着盈盈的紫光露出苦笑:“真叫人羡慕啊,我还没见过大学的教室是什么样啊。”

    “别说那些丧气的话啦,我也没见过。等回去了,找座大学看一看,不就成了?”大方脸是往后一趟,拍着朋友的肩膀,视线却往桌下瞄,盯着姑娘的腿不放,“女士,你是读哪类专业的?”

    “先生,你觉得呢?”

    “我猜…我猜你是…当记者的!读文学课的!哈哈,反正不会是艺术生啦,来共治区采景写生,还不如跑到瑟兰去,对吧?”

    “精准的直觉,先生,”姑娘把墨镜一扶,笑颜如暖风般怡然,“也许,我勉强算是半个记者?”

    “好好好,那我们可有的聊啦,是不是啊,好兄弟?”大方脸先晃了晃同伴的肩膀,再往前一趴,将手肘撑上了桌,豪气地夸下海口,“我跟你说啊,女士,光怪陆离的军方趣事,没有咱们不知道的!”

    “愿闻其详。”

    “哈哈,那我就放开谈啦?女士,你权当是听笑话,往后啊,写成新闻稿件、写成出版读物,可千万别说是我跟你透的信啊?嘿,要是想表达谢意,你就说…内幕的提供者,是良知未泯的格威兰士兵——驻扎在珀伽,而非莫加厄,可要记清楚咯?”

    “关乎知情者的隐私,保密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先生。”

    “嗨呀,说笑罢啦!这年头,哪有记者给人保密的?上次,看珀伽那个嫖出病自杀的棕…圣职者,身份信息都没打码,明晃晃地上了电视,死后也丢人现眼哇!”

    “那件事,我略有耳闻。据知情人士透露,他在死前留下遗书,内容直指圣堂与驻军…”

    “消息灵通啊,女士!没错,本来啊,我也是跟着珀伽的那帮王八蛋混的——您可别怨我说话难听,他们啊,好比是荒原旁的牧区,注定狼狗成群!尤其是勾搭圣堂,那脸不要的,非得扒十几个人的面,才能填好他们丢的皮。”

    “先生,其中内幕,还望指教。”

    “当然咯,美丽的女士,你听好啦——他们啊,不是每年都要向王庭报备,采购军火么?你知道的,咱们格威兰的军工厂,多数都停摆了。按他们的话说,是生产成本太高,负担不起,只好把工厂设在这边、建在北共治区,雇佣中洲人去干活。

    可是,共治区的生产质量,怎么能和咱们格威兰自家的比?拿咱们新产的通用机枪来说吧,那东西,是帝皇见了都要怕。一把枪,既有卡弹停火的故障,也有不受控连续开火的故障,每逢射击训练啊,那玩意就是磕了药的种马,狂奔个不停,只能靠停火故障去终止射击故障!就这种破玩意,报价竟然和格威兰产的老版机枪一样,要花七千威尔才能买一把!简直就是不可回收的垃圾!就是拉给那些黑帮流氓啊,卖一千,人家都嫌贵呢!还有子弹、炮弹、火炮…哎呀呀,太多啦,反正,咱们军队里的老爷,都是群厚颜无耻的混账——拿着格威兰工厂的报价,在中洲人的垃圾生产中心采购废品!可怜我们格威兰人纳的税,都成了他们嘴里的回扣,吃得他们满嘴流油啦。”

    “嗯,您说的情况,《灰都公报》有所批判,”姑娘端杯微抿,吁息如兰,随那婉转的声音,共同吹乱了士兵的头脑,“人尽皆知,实感遗憾。”

    “人尽皆知…哼哼,是的是的,是该说些鲜少见报的东西…嘿,女士,你不介意…咱们讨论些低俗暴力的话题吧?”

    短寸头是两眼一瞪,差点掐向同伴的大腿。但姑娘的回答,却让他悻悻作罢:“我看着像是初中的小女生吗?令人尴尬的先生。”

    “哈哈,请宽裕我的谨慎,毕竟,和女性谈论这类话题,难免要担忧冒犯的可能性嘛。我先拿珀伽的某个高级军官说说吧,他啊,是个十足的老变态,喜欢用各种违禁药物去折磨妓女,还弄死过不少人,可惜在这地方,中洲人的命不算命,尤其跟有军衔的人比。后来,他上了年纪,口味更加病态,这种人嘛,你知道的,和帝皇使者在温亚德惩罚的那些人是一丘之貉,年纪越大,越喜欢年轻的,不爱成熟的辣妹,专挑少年少女祸害…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珀伽,详细地调查调查,写成新闻通稿,发布出去——惩奸除恶的同时,还能增加知名度,一炮而红也说不定啊!”

    “前提是,您的消息准确无误,先生。”

    “准不准,要看你信不信啦,亲爱的女士——有时候,我这张嘴啊,是在编故事还是在说真话,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嗯,我有一个提议。先生,您不妨说些莫加厄的故事,方便我验明真伪…好帮我判断,您到底是值得信赖的知情者,还是巧舌如簧的搭讪者?”

    大方脸瞥向同伴,挑弯的嘴角勾出了骄傲。他敢和短寸头保证,当女人问你关乎抉择的问题时,正确的回答永远是对关键词的甄别——知情者才有搭讪的筹码,至于嘴上的工夫和心里的诚意?那都是无关紧要的掩饰啊。

    因此,他摊开手,大方地分享了军营里不算严重的丑事:

    “莫加厄的环境比珀伽好得多啦,那些失心疯的家伙不至于成日发神经。不过龌龊的人哪里都有,一旦逮住机会,他们是照办不误——我们的隔壁啊,就有个败坏了良心的伙计,入伍的时候道貌岸然,结果呢,喝了几瓶马尿——就是劣质土酒,土酒啦。他就把心一横,和那些狐朋狗友啊,到一所高中门前,抓了两个女学生玩了整宿。

    嘿,他们回营的时候,我就瞧着不对劲,那满身的指甲印,还有血痂、咬痕,啧啧…本来,按咱们这边的习惯,是要把他遣返,退伍金全数报销,可这几年当兵的太少,只罚他赔人家几万迪欧——帝皇在上,那才多少钱啊,要是在格威兰,连辆救护车都喊不出来。现在,这位仁兄还在留用期,还住在我隔壁呢!女士,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担保你的安全,安排你和他见一面,采访第一手资料?

    别害怕啦,都是格威兰人,他不敢乱来,真要吓着了你,袭击了咱们格威兰的公民,那可和糟践了中洲人没法比,他定是要被拉去吃枪子的!”

    “很好。不过,在那之前,先生,我想…我们最好找处僻静的地方谈好条件,”像是一条在等人抛饵的鱼,姑娘急忙站起身,指着卫生间的方向,“嗯,烦请您的朋友稍候,可行吗?”

    “当然、当然,女士,你先请…”等姑娘转过墙角、消失在卫生间的门口后,大方脸吹起了欢快的口哨,朝同伴打了个响指,强按的笑容分明是在自夸,“学着点儿,当男人的,嘴皮子要会吹啊!对付这种想挖猛料的女人,拿些货真价实的东西,才能谈好生意啊。这下呀,我可是要享艳福咯——我跟你打包票,这娘们的姿色肯定绝佳,嘿,帮我计个时,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样的爷们才不算快枪手。”

    短寸头掏出手机,无奈又羡慕地竖起大拇指,目送同伴理正衣领、往卫生间阔步踏去。百无聊赖之际,他打开最热门的视频网站,浏览起格威兰的花边新闻。经过温亚德的事件后,格威兰的明星有所收敛,连出轨、逃税这样必不可少的乐事都见不到了,转而炒作恋情和拍戏前的健身,端的是无趣。

    格威兰的明星整不出花活,共治区的明星总能帮他解闷吧?可惜,在共治区的娱乐节目中,最热门的领域不是歌唱、舞蹈或表演,而是拳拳到肉的搏击赛事。在灵能的加持下,选手们把迅捷、狠辣与耐揍的本领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带来了拳拳到肉、鲜血飞扬的野蛮演出,将观感的刺激拉高到极限,替压抑的观众找到最佳的情绪宣泄口。

    而这些搏击选手,实在缺乏营销的天赋,没有经纪人不说,就是有,什么恩怨情仇、男女关系,也要为赛事让路。但是,霸占头条的人终究是有——近日勇夺桂冠的斯提亚诺,就是少数能博他一笑的赛事选手。

    用格威兰人的话说,帝皇的幸运不会永远眷顾同一个人两次。也许,当年在圣城的殊死一搏,已经耗光了斯提亚诺的运气。往后的赛事,他屡屡与冠军失之交臂,纯粹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命运。

    短寸头正想看看狗仔队偷拍到的,所谓斯提亚诺与妻子索菲拉吵架的视频,便被一只巴掌拍疼了肩膀。他没有理会手贱的朋友,而是警醒地看了眼时间,鄙夷地说:“三分钟,三分钟啊。”

    是大方脸回来了。听着同伴的嘲讽,他的脸色却是平淡。他怔怔地看向醒酒器,两手托起这沉重的玻璃器皿,高举着倒酒入喉,看得短寸头险些瞪飞眼睛:“喂!不想给我留两口,你慢慢喝啊?急什么?”

    “走,回营。”

    “啊?这才几点钟?说好了通宵呢?明天放假啊,你…”

    “回营。”

    大方念着简单的短句,机械般地走出酒馆。短寸头虽然错愕,还是赶忙买单,也不管那位女士在哪,追着同伴便去了——一口气灌那么多酒,如果醉倒在半路,可不得被扒手摸个精光。

    待他们离开,姑娘方从卫生间出来。她唤来酒保,让其拿走这些开封过的果酒,端过新的佳酿,且饮且问:“为什么你不提醒他们,这个年份的葡萄酒需要醒酒才风味醇厚?”

    不知怎的,酒保浑身发寒,让不能说的心里话脱口而出:“因为他们是驻军…”

    “好,退下吧,”姑娘摘去墨镜,让那双墨绿的眼眸重见灯光。那深邃的瞳,幽远到叫观者心慌。她自行勾兑着果酒,调皮地感慨道,“老师啊,帝皇使者是您的弟弟吗?如果是的话,请您解答学生的困惑吧——伟大的使者,想如何摆布王庭的军士呢?”

    她的问题,她的老师迦罗娜·菲诺蒂恐怕也无法解答。

    但是,她相信,尊崇帝皇的混血者可能告诉她,假若善恶如教典中所承诺的那样,皆在神圣帝皇的统筹之内,那么,行善者终将迎来报答,为恶者终将迎来审判。

    这些肩负军人勋章的士兵亦不例外。如果坚守职责,履行驻军的义务,帝皇会赐予他们应得的奖赏;如果滥用职权,在驻扎地横行霸道,帝皇会降下他们应受的惩罚。

    既是如此,伊利亚·格林便给予初次谋面的士兵争取奖赏的良机,让他回归营地,让他去做分外之事,让他当一回民间传说里惩恶扬善的侠盗,代帝皇行赏罚之权。

    现在,大方脸正在擦拭他的步枪,一把用高价自购的格威兰产的甜蜜杀器,采用恒定后坐原理,以较低的射速换来稳定的操作性,适配口径八毫米、蛋壳长度六十五毫米的制式步枪弹,是懒得训练灵能的士兵最钟爱的武器。

    “你是想去打靶?大晚上的,你可别瞎折腾,就是安了消音器,整栋楼的伙计都要给你吵翻了身!”短寸头抓住他的肩膀,无奈晃了晃,“喂,我说,你不是在人身上吃了哑巴亏吧?你放心,三分钟的事,我替你保密——我守口如瓶,如果违背誓言,帝皇割了我的舌头,让我当一辈子哑巴!哎,你怎么…”

    大方脸端起步枪,走出宿舍,在门口艰难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打靶。”

    是的,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每一条肌肉都在僵直。可他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充满了恐惧的炽热…或者说,是一种求援的无助。

    短寸头不解地脱掉外套,翻到上铺,从枕头底下掏出上个月买的《在云端》,鉴赏起成人专享的写真与小说来。

    可一声枪响,震得他两手一软,藏好杂志,从床铺跳了下来。因为这枪声太近了,即使有消音器的抑制,还是有强烈的震感,几乎是从隔壁——

    没等他冲出门,沾满血花脑浆的大方脸已经端着步枪,踉跄地跑了回来。在隔壁伙计的叫骂与上膛声中,他反手夺去同伴的武器,听着那没头脑的辩解,解除弹匣扔出门去,让隔壁的伙计千万别走火,保证事态已然得到控制。

    “她是圣恩者啊!是圣恩者!圣恩者!”在被内务兵押走时,杀了人的士兵厉声高喊,求朋友帮他作证,“圣恩者!是圣恩者!她干涉了我!她操纵了我啊!是圣恩者!让他们查监控啊!”

    于是短寸头来到隔壁宿舍,对着脑袋被爆掉的伙计比了祈祷的手势,查看了他的铭牌——

    果然,是同伴说过的那个塌鼻梁的家伙。

    “是圣恩者,长官,我保证…恐怕,格威兰的军人不再享有豁免权。前行之地的人,开始对我们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