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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强求

    等坎沙走进酒店的大堂,塔都斯的大哥便向他伸出手,如巴迈那般和蔼又威压地笑了笑。

    头一回和塔都斯的大哥面对面,他不敢怠慢,虽握手致意,却未曾发问…问对方的名,问对方为何要他速速前来。

    “塔都斯没有告诉过你?看来,他还是不怎么喜欢我这个大哥…来,别紧张,我是卡麦尔·达西欧,巴迈·达西欧的长子,塔都斯·达西欧的哥哥——来,来,跟我走,我们先到楼上再说话。”

    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经理和领班便守好电梯,恭候两位登楼。坎沙看到,在卡麦尔发号施令前,新来的经理就选中了楼层——

    见三十三楼的按钮亮起白光,他的心脏是咯噔摔落。在三十三楼,一间房住着海芙,一间房藏着塔都斯的好阿姨。

    卡麦尔邀请他前来,莫不是听了父亲的指令,要他帮忙抓塔都斯的现行,给亲弟弟一个教训?总不能是海芙闯了祸,带他来施加教训?

    在电梯上行的过程中,他任由卡麦尔搭着肩膀,胡乱揣度达西欧家的富豪存着哪类心思。他也想开口请教,可那只压着他肩膀的手,比塞满课本的书包还重,叫他舌头打结,免得说错话,白白得罪了人。

    “到了,来,别紧张,我们走。”

    在卡麦尔的引导下,他们走向一间房——错不了,是海芙的房间。房门口,守着好几位大汉,领头的,则是那位坎沙见过的保镖。在眼神与手势的命令下,保镖掏出钥匙,解开门锁,将卡麦尔护在身后,示意坎沙走在前排。

    “去吧,别紧张、别急躁、别生气——别被怒火冲昏了头,小女孩的话,总是添油加醋,先听她哭一哭,再过来,听我解释。”

    卡麦尔的话,说得坎沙云里雾里。不过,他还是如之照做,率先走入海芙的房间。刚进门,他就看到,多日未见的女孩正缩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止不住那恐惧的啜泣。

    “海芙?”

    “哥…哥?哥!哥,你来了,你可算过来了,你、你为啥才来,哥,我该听你话,我该早些走,我害怕,我好害怕…他们好恶心,他们带个白皮的老东西来,色眯眯地瞅着我,要我陪他快活,好恶心…他扒我衣服,我、我咬了他、挠了他,他打我…我啃他指头,啃伤了两根,他怯了,他跑了,他撩狠话,要我好看、我我不知道咋办,你、哥,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

    女孩的漂亮脸蛋上,两道尚未消去的巴掌印,在控诉施暴者的恶行。在确定海芙是离家出走,原本是在酒店里陪客的姑娘后,卡麦尔当机立断,不管她的年纪有多小、不关心弟弟的态度、不请示父亲的意见,就把上校送进了海芙的房间——再怎么说,也是在军队里历练过的老兵,不至于连个小姑娘都难以应付吧?

    谁都猜不到,海芙的反抗过于激烈,败光了上校的兴致不说,还给人的指头咬出见骨的伤口。在揍了她几巴掌后,上校哈哈大笑,穿回衣服退出房,结束了侵犯,让卡麦尔好好解释这姑娘的来头——现在,上校是真有兴趣跟海芙好好玩一玩了。

    “她才读初中啊,你们是畜生吗?”

    听完海芙的哭诉,坎沙将她护在怀里,握紧拳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卡麦尔,讨要合适的说法。

    “我知道,这种事情,对你而言难以接受…毕竟,她是你的猎物、是你的情人,对吗?孩——”

    “放你妈的屁!她是我朋友!孩子孩子,你看不出来,她才是孩子?你——”

    保镖打断了他的咒骂。那声音,是开枪击穿流氓脸颊的冰冷,是无可挑剔的威胁:

    “注意态度,坎沙·杜拉欣。”

    “注意?注意你的妈,看看你妈还喘不喘得了气!你们叫我来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不知道?是要我来哄她,叫她顺着你们的指令去接客?呸!滚你们的蛋!你,听着,看你是塔都斯的大哥、巴迈叔叔的儿子,我才收着嘴不骂些更难听的;你,也听着,看塔都斯挺敬重你,我才不给你使脸色——看看你们干的破事,我不问候你们的全家,都是尽量克制了,你还叫我注意态度?你们是什么态度?让一个孩子陪格威兰人睡觉,你们还算人吗?!”

    卡麦尔推开保镖,给茶壶接上水烧起来,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低下头,姿态充满诚意:“不算,坎沙·杜拉欣,我得说声抱歉——没有请教你的意见,便自作主张,将她交给我的客人。”

    “我的意见?你们当她是什么?是卖给单身汉的充气娃娃,随便你们糟蹋?是,她是个孩子,不懂事,跑出家,可她就不是人了?她就要听你们摆布了?连问都不问,就送她到白皮的床上,你们还有——”

    “我们本来就没有良心,坎沙·杜拉欣。至于她?你忘了,她本来就是商品——用来款待你,却被你保住的商品。”

    “放——”

    “放屁,是吧?

    来,先别急着讲脏话、嗯,爆粗口,听我跟你算一笔总账,好吧?你知道,我们所在的这间套房,是按什么标准装修的吗?我告诉你,是按招待格威兰大使的标准,用最好的黑檀木做家具,用琥珀与黄金做把手。你脚踩的地毯,来自格威兰,是由数十位最老练的布工亲手编织的佳品;你坐着的沙发,单是拆散卖木头,都能抵折近百万的现金。抬头看看吧,吊灯的水晶是天然的,反光的纹路是真金的。你们平时玩的游戏机,是这间房里最廉价的产品,不值一提,但那连接它的电视?来,仔细看看,这样的尺寸、这样的薄厚、这样的色彩与对比度,它的价格不会比你家的老房子低。

    这样一间套房,友情价是多少?呵,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单是住宿一夜,不支付二十万迪欧,都辱没了它的设计。你呢,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去年,每逢周末,你都会来找她打游戏吧?怎么算,也是在这里待够三五天?按三天算,六十万迪欧,不过分吧?

    她呢?她是实打实地住了半年多、嗯,将近九个月?二百七十天啊,就当是看在塔都斯的情面上,我给她折算百分之九十,只收一成的房费,都要拿走五百多万的巨款——至少,对你们而言,是半生都挣不来的钱,没错吧?

    坎沙·杜拉欣,你说,你和她在我们家的酒店打了这么多白条,难道就不该思量我们家的难处,舍身帮我们一回?哪怕塔都斯求情,把你的开支都算在他的头上,那这位小姑娘——海芙梅艾·奥莉菲蕾尔呢?她的欠款,要如何结清?由你代还吗?坎沙·杜拉欣?”

    不紧不慢、不骄不躁,冗长又简洁,弯绕又直接。坎沙听得浑身发抖,忽冷忽热,比怀里的海芙颤动得更严重。

    吃着塔都斯的粮、蹭着塔都斯的车、住着塔都斯的房时,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而如今?他很后悔,很后悔没有听母亲的忠告,和塔都斯适当地拉开些距离——不,不对,如果那样,他还能认识海芙吗?还能帮到这个叛逆的女孩吗?

    “你胡扯,卡麦尔·达西欧——你在胡扯,”危险时分,他夺回了理性思维的能力,依照老师在学校里教过的数学逻辑,抓中了对方的漏洞,“主人请客到家,还要跟客人算吃喝行住的花销?这是做东,还是强卖?”

    一转眼,方才自信满满的卡麦尔,脸色骤然阴沉。不过,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挑起那标志性的笑容,拿来烧好水的茶壶,替坎沙倒了杯热茶,声音是钦佩、无奈又恳切:

    “没错,坎沙·杜拉欣,我弟弟的好朋友,你的争辩不无道理。假如,在她与我的客人碰面前,我有幸与你沟通,相信,我宁愿冒着怠慢贵客的风险,也要还她自由,不出卖她的清白——但目下是不能了,坎沙,你明白吗?不能了。”

    “为什么?”

    “因为她的表现太突出了。混血儿,满嘴方言的口音,青春、活泼又不屈,我的客人、格威兰的贵宾、军方的人士相中她了,你明白吗?军方,格威兰的驻军,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我的父亲放在眼里,不把麦格达乃至整个北共治区放在眼里的驻军——格威兰的军官看上她了,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吧?他们的士兵,敢在交谊舞会上当众侵犯官员的太太和小姐;他们的军官,敢逐年虐杀包养的情妇和妓女。

    北共治区没有帝皇,也没有帝皇的使者,如果有,格威兰的驻军就是帝皇,驻军的高层就是帝皇的使者。我们没有权力、没有资本回绝他们的要求,相信我,要我形容的话,万一他们瞧见了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的心情,会比你更崩溃——因为我清楚,不论是我还是我的父亲,都缺乏对抗他们的底气。在他们看来,你也好,我也罢,都是匍匐在巨象下的蚂蚁,区别无非是谁肥谁瘦,被咬一口有无感触而已。

    所以,坎沙,作为塔都斯的兄长,巴迈的继承人,我请求你,将我的解释简化到她能理解的程度,劝她审明当前的情境,接受现实,把心里的厌恶和委屈抛到一旁,只要侍奉好军队的来客,金钱、职位、房屋任她挑选。

    当然,少不了你的奖励,坎沙。你是单亲家庭,对吧?你的妈妈在我母亲的公司上班,总是熬夜不归,辛苦得紧。你愿意的话,往后,我可以动用关系,给你妈妈挂个闲职,年薪随便你划,不高过我的妹妹和母亲就行。

    哦,我忘了,你是被休学了?放心,我们达西欧家的关系,能摆平麦格达的任何难题。别说回去读书,就是想留学、想免试,都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

    如果不想读书,想带着你的朋友——嗯,海芙?想带着海芙离开麦格达,也是轻而易举。我们会给你足够的钱,方便你和你的母亲,以及这位小姑娘远走他乡,即使去格威兰、去博萨、去瑟兰、去邦联,也能靠着吃银行的利息生活,绝对轻松,不会有压力。

    请考虑吧,坎沙,海芙,请考虑吧——不是考虑接受与否,你们要明白,你我都没有拒绝的余地,接受,是仅有的解决途径。

    不要指望网络里说的那些…圣恩者?还是前行之地?没用的,圣恩者又怎么样?他们有胆子杀了驻军的军官,挑起战火吗?前行之地又如何?是的,我们扎根在麦格达,逃不脱他们的制裁,可你们呢?你们能逃过驻军的手眼吗?不行的,坎沙,海芙,不行的啊——请接受现实吧,答应我,不要胡闹,好吗?”

    坎沙抱紧海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不知情况几何的女孩,斩钉截铁地说:“塔都斯呢?巴迈叔叔呢?我要见他们,我要先见见他们。”

    “塔都斯?呵,他在呢,这个时间,他恐怕在睡大觉吧?如果你坚持,我会去喊醒他,安排你们见一面,至于我的父亲——抱歉,恕难从命。他的情况非常糟糕,具体来说,是公司的情况非常糟糕。他正在公司待着,想办法应付那些发疯的股东,向他们解释银行与市政厅的陷阱是驻军的手笔,为的,是逼他吐出家当…”

    “我明白了,塔都斯在这里,对吧?”

    “对,想见他,不急于一时,我…”

    坎沙贴在海芙耳边,果断地交代了句:“海芙,一会儿往卧室跑,记住先反锁门,再搬柜子堵门,明白吗?”

    “哥…”

    不待海芙抹去泪花,坎沙已经松开了她,起身抓住卡麦尔的衣领,用最温和的方式,将之抛向墙角,摔得人惊声尖叫。

    “小鬼头!你活腻了?!”

    在坎沙对卡麦尔动手的同时,保镖怒吼着冲来,试图阻止他的暴力。可他的动作太快,卡麦尔又太轻,保镖没能接住飞出去的卡麦尔,反倒是给他抓住空档,先下一城:

    “腻你娘的蛋!打架还敢分心接人?大脑僵化了吧你!”

    他以冲刺的方式前扑,将身体化为炮弹,把肩肘当作弹头,竭尽全力地撞上保镖的胸膛。毫无疑问,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胸骨和肋骨不可能扛住肩膀与肘部的坚硬。在骨骼断裂的悲鸣中,保镖同样飞向墙角,和卡麦尔落在一起,把没能守护成功的少爷给砸晕了。

    坎沙·杜拉欣的学习成绩只算优良中上,可他在搏斗的时机掌握与灵能的爆发运用方面,是从未遇过竞争者的高手。要不是情况紧急,在一击败倒老辣的保镖后,他简直要握拳一跃,直呼自己比《搏击全明星》的冠军亚罗巴布还有本事,至少,看了那么多比赛集锦,他还从没见过亚罗巴布能一击致敌呢,更别说丢人的新冠军斯提亚诺了,那人啊,只会挨打陪跑,好容易拿个冠军,都是疑云重重、众说纷纭。

    “去!”

    让海芙跑进卧室后,他见保镖是难以爬起来,便拿起茶水壶,直冲门外,准备先找塔都斯,再联系巴迈,把卡麦尔的昏招揭露出去。他不相信,塔都斯和巴迈能放着卡麦尔出这种馊主意而不顾——不敢打巴迈的电话,卡麦尔定然没有请示过父亲。

    只要带着塔都斯与其对峙,他必然一转颓势,带海芙逃离被侮辱的不幸。

    “抓住他!”

    门外的大汉可不少,别说群殴了,就是逐一来袭,他也遭不住。但是,茶壶在手,他有什么好怕的?热水泼出去,被浇中的人立马痛得跺脚,让出了逃窜的空间。他奋力一撞,顶开挡路的人,直奔塔都斯应该在的房间,连门都不敲,便一腿猛蹬,活生生踹蹦了门锁,也踹疼了脚底板。

    但他顾不上疼,是忍痛跌入房中,一把推开卧室门,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喊道:“兄弟!兄弟!救命,救我命!十万火急——”

    他呆住了。

    卧室里的春光,是何等旖旎。塔都斯·达西欧正趴在阿姨的身上,和媚眼如丝的阿姨一同看向他,变得恐惧、羞耻又震惊。

    呆滞、呆滞,呆滞了近一分钟,塔都斯才尖叫着躲进被窝,不敢看自己的好朋友;塔都斯的阿姨,是哭着捂住脸,慌忙拿散落床沿的丝袜和衣裙遮挡身体;坎沙·杜拉欣是松开手,缓缓后退,脚一滑,趔趄后仰,一屁股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塔都斯不是告诉过他,他不是亲眼见证过,塔都斯是把阿姨当作母亲看的,是想待在阿姨身旁,如同被母亲安抚一样,得到婴儿般的睡眠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交缠在一起?为什么他们不穿衣服?为什么他们的眼睛里、皮肤上、动作中,尽是《在云端》刊载的文章与写真似的,充满了男女间的情欲?

    恶心…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坎沙捂住胃,忍不住那干呕的冲动。他真的好恶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恶心,他只知道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是理不清、剪不断的混沌——

    在他呕吐的时候,保镖和大汉们冲进房,将他踹倒在地,拳打脚踢。

    痛,痛,痛,比被大胡子警察用警棍殴打时更痛。可在反胃的恶心之前,痛算不了什么,他开始呕吐了,把消化一半的面包连着酸水呕吐,吐得干干净净,吐得殴打他的人都急忙收手退后,等待主人的发落。

    “帝皇在上…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教训…坎沙·杜拉欣,你很有能耐,我欣赏你…至于塔都斯?我的好弟弟啊,我的亲阿姨啊,你们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啧啧啧,塔都斯,我得说,你比父亲还要吓人…至少,血亲是父亲的禁忌,你小子…哈哈哈,要是妹妹和母亲看到了,真不晓得她们会是什么表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