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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困境

    被押回海芙的房间后,坎沙还在吐。即使吐光了胃液,他仍旧在干呕,就像失足的倒霉鬼掉进茅坑、吃了个饱后,恨不能把胃抠出来洗一遍那样,拼命地呕吐。

    呕吐物淋满他的衣服,脏得连保镖都不愿接触。卡麦尔叫人架着他进浴室,拿花洒冲刷一遍,才重新拖出来,扔到地毯上等候。

    等谁呢?自然是塔都斯。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等了不知多久,塔都斯可算换好衣服,来见爬到墙角躲着的好朋友了。

    卡麦尔笑着退出房间,免得尴尬。没有旁人打扰,塔都斯该说些什么?就算穷尽语言上的天赋,他也没法解释坎沙目击到的场景——事实就是事实,再诡辩也无用,只会徒增笑料。

    出乎意料的,他的狼狈、他的混乱,全在朋友的质问中逃跑了。

    坎沙压着胸腹,低着头,语速慢得像是蜗牛在爬:“为什么?”

    “啊?”

    “为什么…你不是告诉我,她像你的妈妈,你要她陪着,才能睡好觉?”

    “兄弟,这…”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滚在床单上,会缠在一起,会像那些低俗读物里的男女一样纵情…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是这么渴望你的妈妈,你是这么爱你的妈妈,你是这么回报、这么幻想、这么索求你的妈妈的?”

    塔都斯的脸色时青时红。好半天,他才跺着脚,往沙发上一坐,躲开朋友的视线,用高亢的声音讲出心虚的发言:

    “说什么呢你!兄弟,她是我、是我阿姨好吧!我们、我们…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待久了,两情相悦,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就干些…男女之间的事…我…”

    “她勾引你,还是你强迫她?”

    “勾引?你给我放尊重点儿!坎沙!别蹬鼻子上脸!不许你侮…”

    塔都斯的怒火尚未喷发,便戛然熄灭。因为听到他的回答后,坎沙扶着墙站起来了,哈哈大笑了,笑得相当欢喜、相当快活、相当放肆…

    相当自由。

    鼻涕、眼泪与口水融合在一起,描绘出他的笑容——正如一年多前的深夜,他在家中赶功课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哭泣、那种难以抑制的喜悦…

    是一种似哭似笑的恍悟。

    他就这样走过去,单膝跪地,扶着塔都斯膝,抬着头,苦笑着请求:“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兄弟,哥们儿,朋友,我不管,我不会管,我没权力、没资格管,我也不会问。我,就当没看到,眼睛瞎了,没看到,可以吗?要是你不信我,我现在就挖出这对珠子,送给你,好不好?”

    “你、你别过来!你坐下!你发什么疯——”

    “我是真心的,朋友,哥们儿,兄弟——你一句话,我可以挖了这对眼睛,保证不把事情说给别人听。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别别别!你坐好!坐好!你怎么了这是,到底是出了啥状况?你跟我说明白啊?”

    他听从塔都斯的劝告,把手指从眼眶上挪开,坐到沙发上,抽出纸巾擦脸,却还是控制不了哭泣的笑容:“没什么、没什么…真没什么…我好久没这样了,好久…好久…”

    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塔都斯的心脏跃如擂鼓,慌乱得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个富家公子不明白,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哥们儿是怎么了——就算他真是童贞,撞见男女欢爱的场景,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像个傻子似的奇怪吧?

    这时,紧闭的卧室门后,传来了紧张的问候:

    “哥?”

    “海芙,你别出来,安静,我和朋友有话说…是的,看我这脑子,真是不灵光,连要紧事都忘了——兄弟,帮帮我,帮帮海芙吧,你的大哥、卡麦尔·达西欧,要海芙去陪客、陪睡,明白吗?陪睡,陪格威兰的老男人、军队里的臭流氓睡觉。

    就当是帮帮我,救救她吧。你知道,我没有把她当什么对象、女朋友、小情人,她是我打不败的游戏高手,她是个调皮、叛逆又知错的孩子,她在改正错误,她有爸爸妈妈,她有未来的路要走,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妹妹,她只是个傻里傻气的孩子。

    你知道,我也知道,喜欢打游戏不是错,她只是没有爸爸妈妈陪着,如果爸爸妈妈陪着她,她就不会乱来、不会逃学旷课,她不该受那样的罪、不该的,真不该的。

    兄弟,我请你,我求你,你用用你的关系,给巴迈叔叔打通电话,或者,联系海芙的父母,快些接她走吧。”

    坎沙的吐诉直白又真切,说得塔都斯是张口而不能言。

    稍后,塔都斯一拍大腿,咬牙起立,同坎沙保证会解决掉这次的问题。即便卡麦尔拿阿姨来威胁他,他也不会退步,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威胁他的亲老子巴迈出手,把事情摆平。

    而听完塔都斯的狠话后,卡麦尔的笑容,是无可奈何的玩味:“很遗憾,弟弟,我恐怕父亲没心思采纳你的建议…”

    “大哥,你非要我给爸打通电话,逼得咱们撕破了脸,你才肯退步吗?”

    “弟弟,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非常非常羡慕你…”

    “滚蛋,羡慕我?羡慕我是吧?把你的继承权让出来,把公司留给我接手,你乐不乐意?”

    “哼哼,弟弟啊,我真得说,爸妈和妹妹,把你保护得太好、太周全了。照照镜子,看看你是副什么德性——哪里还有公子哥的神气?

    你以为公司是好经营的?你以为钱是手一划就飘来的?你以为土地是竞标了就能买到,房子是雇了人就能盖好的?唉,傻弟弟,天真的弟弟,对生意一窍不通的塔都斯啊!

    去吧,来,拿我的手机,给亲爱的老爹打个电话,你就明白,他最近是有多焦头烂额了。”

    看着卡麦尔递来的手机,塔都斯是将信将疑。不过,在坎沙的陪同中,他很快稳住心绪,拨打了巴迈·达西欧的号码。电话接通后,没等他问一声好,父亲的咒骂已然传达:

    “他们服软了没有?你吭声啊?不吭声就是没有?是吧,那你打什么打!打打打,这都什么时间了,安排好的人都到了,还打电话?给我拖好那些臭白皮,我要他们看看,我巴迈不是随便他们拿捏的善茬!”

    刚讲完,电话便挂断了。塔都斯还没来得及控诉兄长的行径,坎沙还没来得及讲述自己的请求。卡麦尔反而释然大笑,打开电视,调到麦格达的新闻频道,请他们欣赏巴迈·达西欧的表演——

    在直升机航拍的镜头里,达西欧家的商业大厦外,巴迈是一只脚踏在窗沿,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一手抓着支撑物,一手甩着文件,嘴巴是对着挂在脖子上的喇叭,高呼个不停:

    “逼死我!他们要逼死我啦!听好,都听好!还没醒悟的,还在做梦的,还在指望他们的,都给我听好啦!市政厅的,银行的,格威兰的王八蛋啊!他们不给我们留活路!想吃光我们的家底!看看我,我没跑,我信了他们,他们要拿我开刀了!别学我、别指望他们!不跑,留等死吧!等着他妈的死吧!”

    “他干什么呢?发神经吗?”

    见父亲玩命似的发疯,塔都斯奔向门外,却给保镖拦住,强行按回了座位上。至于卡麦尔·达西欧,则是对着电视鼓掌,赞叹着父亲的勇气:

    “看啊,弟弟,你不得不承认,爸爸能发家致富,全靠这种不怕死的胆气。信不信,要是逼急了,他真敢蹦下去,叫咱们的客人没法收场?哦——电话来了,真快。你看,我们的官员总是欺软怕硬,采取些偏激的方略,才能遏制他们的贪婪,免得受其蚕食,尸骨无存啊。”

    卡麦尔的调侃,塔都斯虽听不懂,坎沙却明白了几分——如果他没有猜错,是格威兰人在指使市政厅的官员,对达西欧家动手。

    收到市政厅服软的消息后,巴迈·达西欧往后一倒,从窗户外落回会议室中。股东们急忙把他接住,再也不敢叽叽歪歪,生怕逼急了,又来一出跳楼卖惨的戏码。

    “滚蛋!滚滚滚,还相信我巴迈的,还想有钱挣、有钱花的,都给我滚,我现在心烦,烦得很!你们的废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们简直是群猪!猪猡!白皮鬼和市政厅整我也就罢了,你们还逼着我解释?你们是弱智,连他们的手段都看不懂?再说,我用得着给你们解释吗?滚!现在,统统滚蛋!我有事要安排…别再啰嗦,最后说一遍,滚,不然,现在就卖回我的股权,别再操心我巴迈的家事!”

    对付七嘴八舌的股东,巴迈是真心的头疼。因为这群蠢蛋,全由他精挑细选,以此确保不会对他的掌控权产生威胁。可在公司陷入危机时,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饭桶,简直比造成危机的格威兰人还能添堵——越是关键时刻,这堆屁事不干的人越爱吵嚷。他们生怕亏折了一枚硬币,半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只想着加紧跑路,或者逼巴迈多吐出些钱和消息,好换一个心安。

    这会儿,知道是格威兰在捣鬼,这群饭桶倒是学乖了。他们也不敢把巴迈逼得太急,万一巴迈真跳了楼,玩出鱼死网破,他们可真没法找人再商讨了。

    现在,会议室的电话铃响个不停,巴迈的手机也在振动。他干脆拔了座机的电话线,只盯着手机的屏幕,屏幕亮了就点击拒绝,对那些小人物的来电不管不顾。

    他在等,等有分量的人来协商——不是军方的传声筒,也得是市政厅的肥猪。

    终于,他等到那个适当的号码,先骂了声肥猪,再接通来电,听人家是劈头盖脸地教训:

    “你是疯了?你把事情闹成这样,对你我有什么好处?啊?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好处是我不会死!我不会破产!我不会穷困潦倒,成了街头讨饭的乞丐!这好处,我喜欢,风险再大,我也乐意!”

    “巴迈,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得罪了格威兰人,我们还有活路?”

    “我们?哎,不要说得这么亲切,我们俩很熟吗?市长阁下,咱们似乎没多少交集啊?几场酒会、几次宴席,不至于将咱们绑上一条船,成为同舟共济的好朋友吧?是不是啊?”

    “现在想撇清关系,怕是有些迟了?巴迈,别的不说,你的地是怎么来的,有人能比我更清楚?”

    “那还真是全仰仗您的手笔——狗嘴吐不出象牙,吞了我两回钱,留一块儿地基都没打的烂地,还要我给付过钱的人预留两栋房,要不是我精明,压根是赔本做生意,你还有脸提?”

    “巴迈,你是什么态度?注意——”

    市长的气急败坏,让巴迈拍着肚皮,在会议室来回踱步,说得是喜笑颜开:

    “我什么态度?我向来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撕破脸的,没必要说客套话!我直说了吧,你个王八蛋是满屁股粘屎,拿命擦也擦不干净!我,虽然好不到哪去,可怎么说也强过你。别以为有格威兰的人给你撑腰,你就能翻着鼻孔跟我摆谱?我告诉你,没门!

    我把话说明白了,想要我的钱?可以,但要有个度!要是想学屠宰场,把猪养肥了杀、抽骨扒皮,榨光所有的利益?做梦去吧!

    你代我转告他们,转告格威兰人!转告那些军队的王八蛋,对,尤其是那个老变态,你告诉他,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校官,架子比中将还大,狂得没边了是吧?要不是看在他当着传声筒,我一泡尿浇在他的脸上,叫他喝个畅快!”

    “巴迈,你别急,先消消火气,我们慢慢谈。你也知道,和格威兰人打交道不比做生意,他们——”

    “他们他们他们,别提他们了,我给他们送了多少治理献金?他们还嫌不够?你问问他们,从我给他们做事起,到现在有三十多年了,这期间,有多少人捞够钱就跑,往博萨、瑟兰和邦联一钻,用真金白银逍遥快活,气得他们干瞪眼啊?

    我可是一直没跑,也没有跑的念头,我的老婆孩子产业都在麦格达、都在共治区,我供的钱最多,吐的款最肥,拔的毛最旺,他们还不满意?牧羊的都知道留着羊剪毛挤奶,才能持久生财,他们呢?真是跟强盗学的,杀了羊迟钝吃顿肉,不管下顿是吧?

    把我的话原封原样地转告给他们——要是连我都不放过,连一线生机都不留,就等着羊群一哄而散,叫他们捞不着半点好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觉得我们是蠢猪,刀架脖子了还不知道冲?就是死,就是跟他们同归于尽,我也要带头闹点事,带着所有人闹出个大乐子!我死了不要紧,只要事情闹大了,闹得全大地皆知,我看他们怎么向王庭交差?哈哈,还有他妈的帝皇使者!圣城就在麦格达南边呢,我看到时候,使者略有兴致,到麦格达一游,他们还怎么收场!哈哈哈…”

    沉默半晌,电话那头的市长选择妥协:“行,巴迈,我再相信你一回。但是你要明白,凡事都要留有余地,否则,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要看他们肯不肯给我留退路了。”

    “我相信,格威兰人不至于那么愚蠢…风险和收益,总归要权衡,他们犯不着冒杀头的险赚你一笔…”

    “行,不过为表诚意,我有件事要托他们办…”

    “说。”

    “前行之地的人盯上我了——别嚷嚷,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圣恩者吗?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偷拍你玩野的小姑娘,她不是死了嘛,存视频的储存卡,给那个傻瓜条子留着了。前几天,有圣恩者登门拜访,吓得他交了底,交完,他怂了,想联系我的人求助——啧啧啧,你看,你们雇佣的警员,宁肯相信我这个揍过他的商人,也不敢请示你们啊。”

    “你想怎么样?”

    “我有圣岩防身,安全问题不算严重。但那毕竟是圣恩者,因此,我想要他们提供些帮助、以证明他们的诚意。”

    “诚意?你…”

    “给那个老变态说明了,他提过的那些狙击手和武器,我非常非常感兴趣,务必派遣一两个跟在我周围,如果圣恩者出现,砰——万物都清净啦。”

    “巴迈,你是真的傻了?杀前行之地的圣恩者是什么后果,你——”

    “什么后果?无所谓啊。他们能杀我们,我们就不能杀他们?这是正当防卫、自卫还击,于情于理,伟大的使者都会接受吧?何况,死在凡人的枪炮下,只能证明他们技不如人啊?哦哦哦,他们要是跑,另说,别开枪追击,做人总要留一线嘛,这样对大家都好。”

    “想绑架格威兰人,没必要通过——”

    “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傻瓜。他们怕什么?不就是温亚德海滩上,那座人肉堆筑的高塔嘛?他们不就是怕伟大的使者,有朝一日对他们动手嘛?只要开了枪,他们就和我们架上一个火炉,想跑也跑不掉咯。”

    “好,巴迈,我们日后再谈。”

    通话结束,巴迈·达西欧瘫坐在摇椅上,手指如电视里的电报员,在木质的扶手上敲个不停。他的视线穿过玻璃,望向大厦外的烈阳。在那炽热的明亮前,他的眼皮收紧又收紧,紧到看不清光线,只能凭感觉接通新的来电:

    “喂,爸爸,你还好吗?”

    关切的声音,属于塔都斯。巴迈心头一暖,疲惫地笑道:“小崽子,你爹我结实着,指望我扛不过去,好继承遗产?嘿,多做做白日梦吧!”

    “没事就好…爸爸,听我说,坎沙,你还记得坎沙·杜拉欣吗?大哥他…”

    酒店发生的事情,由塔都斯详细讲述给了巴迈。听着小儿子的恳求,巴迈·达西欧闭上眼睛,敲击中的手指加快了节奏,那张左右他人安危的金口,懒洋洋地锚定了女孩的命运:

    “一个小姑娘而已,睡完了他嫌弃,给他再找一个就是。这种小事别来烦我,由你大哥决定…告诉他,先别急着送人去陪睡,等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