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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倒车

    神开辟第一条真理并觉醒第一道本源的内情,众说纷纭。较为可信的记载,源自古代信徒们的手记。信徒坚信,在神之前,觉醒者亦有之,而他们缺乏神对世人的热忱之心。因此,他们的觉醒非觉醒,应当称之以个体的开悟——

    对他们而言,接触真理的目的是完成灵魂与肉身的进化,从而升华为超脱物质世界的存在,为的是融入真理之中。他们是自私的,他们的开悟仅是图求个体的解脱,他们不会回馈苦难的世界,不会挽救贫贱的世人。

    他们啊,是进化之路上的成功者,无暇为那些被淘汰者哀悼:

    他们与被淘汰者,已然是不同的物种。

    他们生于俗世、起于凡尘、养于世人,却在觉醒时抛弃受苦受难的大众,毫无救赎与提携之心可言。他们是自私的,他们是吝啬的,而他们狭隘的开悟,注定他们与全能无缘。

    神为何全能?只因神爱世人,神对世人的爱,帮助神抗拒真理的引诱、战胜开悟的私心。神不升华祂的肉体与灵魂,而是停留在物质世界,掌握真理、觉醒本源,让服务于极少数个体的真理重生为造福全体智慧生命的本源。

    所以,神的光辉所辐照的土地,便是地上天国,幸福飘逸而生。

    信徒们对神的崇拜,从狂热的宗教式描述手法中可见一斑。然而神当真博爱?神当真是为了世人去再造真理?现代学者持有反对观点,使答案存疑。

    与吝啬的开悟者类似,神的光辉亦有着狭隘的属性。神的福泽并未远播东土,亦未传扬到邦联所在的商洲。当外星文明的兵器降临天舆星后,神竟然怜悯起无生命的兵器,并赋予兵器生命力,制造出龙族与异族这类外星怪物,在外星怪物侵害世界的过程中推波助澜。

    而东土深受这群怪物所害,民众被虐杀,将士被吞食,统治者屡屡更迭,整个文明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不仅如此,神还放任怪物来侵犯祂的天国,并勒令崇敬祂的觉醒者们去征讨凶残的怪物,坐视能力有限的觉醒者沦为怪物的口粮。

    研究这段历史的学者无不怀疑神并非信徒们所称呼的那般全能。神或许存有私心,或许与外星文明达成默识,或许兼而有之。神派遣忠诚的觉醒者去送死的原因,极有可能是神无法彻底驾驭真理——

    接触真理,创造本源,却无法控制本源,何异于原始时代,老迈的父亲提防茁壮成长的儿子,生怕儿子觊觎自己所拥有的资源,弑父篡权?

    于神来说,本源正是无法压制的儿子,终有造反的一天。所以,神与外星文明达成默契,通过讨伐怪物的理由,送那些觉醒本源的同类赴死,以免诞生威胁,哪怕这些同类们视祂为神,哪怕这些同类们死得心甘情愿。

    神所恐惧的反噬,以报应的形式降生。经受怪物摧残的东土,终于哺育出一位超越神的觉醒者:

    其名为无上天武,其号为神圣帝皇。

    无可置疑,不存异议,帝皇以压倒性的力量打败了神,篡夺神的权柄,统治了天舆星。如果说神是博爱的,那么帝皇便是莫测的。祂既赐给世人宝贵的能源结晶“圣岩”,又不教化世人,不去提高天舆星的文明水准;祂既消灭了威胁天舆星的外星文明,又把灵魂与意识赐给龙族和异族这群怪物;祂既蔑视祂以外所有觉醒者,又令觉醒者们鏖战于竞技场,选拔出最强者并赋予他们新的力量。

    帝皇强于神,是毫无争议的事实。然而帝皇是否善于神,是无解的历史死结。研究者们所能证实的,便是帝皇为本源之道拓展出新的进化模式:

    通过融合圣典,合并寄宿圣典中的本源,觉醒者不但获得崭新的能力,且力量更上一层楼。

    用现代的觉醒者们所熟知的模式来形容,当一个觉醒者融合圣典后,不仅能获得新的本源,并且新、旧本源的强度皆会增加,即本源融合没后果,是两种本源同时攀登一道巅峰,不可谓不强。令人惋惜的是,目前除去融合圣典,研究者们再未找到其他融合本源的方法。

    当然,融合本源是否由帝皇的原创,仍是个争执不休的话题。研究者们认为,神的全能意味着神亦有多重不同的本源,只是神的私心不允许祂把新的本源赋予敬仰祂的觉醒者而已。

    理论归理论,本源融合的实例可是极度稀有。曾与帝皇使者交手的前任奎睿达武神,只依靠两本圣典、两柄圣器,便能贯穿太阳而无损。相关的影像资料,在——

    刘刕读得急不可待,起身去找资料里提到的录影带。他一站直,才发觉书桌上资料如山,再看时间,早到第二日傍晚。他是读上了头,不留意泡在此地近二十小时,把其余诸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先不谈怎么搪塞变得婆婆妈妈的金灵朋友,光吃饭如厕的问题,就够刘刕喝一壶的。这不眠不休的阅读,虽害得他头晕眼花,却仍未帮他了解最开始的那本资料里所说的“依凭”是何意。

    资料的可信度,刘刕是不在意的。反正他不认识神和帝皇,他只笃定,在连武神都能筑起一座人肉瞭望塔的天舆星,神和帝皇的传说兴许存真。

    假如抓一个中洲人,问他神和帝皇的史实可否保真,他的回答可能和埃尔罗·安古斯的想法相似——

    火箭都能载人登月了,还有什么事验证不成?如果验证不成,那百分之九十九有假,保个屁的真!

    不过,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因为塔都斯正和他同坐吧台,喝着“秋日黄昏”,向电视新闻里那鄙夷共治区观众的前冠军亚罗巴布竖起小拇指,骂道:

    “他妈的,这人简直跟烟一样欠抽!真想一脚把他的屁股踹到圣环广场去…等等,这谁的口头禅来着?”

    埃尔罗火辣的啤酒割疼舌头,抑制住向塔都斯评论真理教教义的冲动,答道:

    “老佩姆的。还有,你不是亚罗巴布的头号铁粉么?我记得——”

    “那是旧光景了!埃尔罗,有时候我真后悔啊,你说,高中的时候我要是好好读书,不追这些乱七八糟的明星、不看野蛮人拼拳,而是读读书、学学习、听听老佩姆的大道理,现在,我也许就不用往市政厅跑,用不着听那些当官的废话了。”

    “当官的都啰嗦,不啰嗦还能叫官?”

    塔都斯仿佛没听到埃尔罗的调笑,而是沉醉在秋日黄昏的苦香,自问自答:

    “人生要是有倒车档,该多好啊。”

    埃尔罗让酒保换个台,然后拍响塔都斯的肩膀,开口笑哈哈:

    “有倒车档也不顶用,时光的高速路恐怕不允许逆行啊。”

    塔都斯喝光苦酒,扔出五千迪欧,娴熟地唤调酒师加酒:

    “操,你还哲学起来了?技校还培养人文修养的?为褒扬你飞涨的修养,两杯秋日黄昏,谢谢啦!”

    埃尔罗的回击同样不甘示弱:

    “你能节俭点儿吗?”

    塔都斯撑着下巴,用眼角甩出鄙弃:

    “有没有可能,我已经在省吃俭用了。这年头,钱花不出去还叫钱吗?那就是废纸啊!多花钱,多付小费,既响应政府号召,又促进财富流通,等于是乘风破浪啊!”

    “拉倒吧!你啥时候也学得满嘴术语,臭屁连篇了?”埃尔罗抢过调酒师递来的第一杯酒,对着电视撇歪嘴皮,“喏,是受了金钱的感染,向白皮金主们演化啦?”

    顺着埃尔罗的视线,塔都斯看向格威兰电视台放送的前沿新闻。

    主打诙谐的高人气主持,首次以严肃的口吻播报灰都的境况。

    两个月前,灰都的流浪者们走出旧区的下水道与垃圾场,聚集在新区的几大富人聚集地,发起以解除戒严、开释受捕移民为目的的游行抗议。为安全起见,有富豪雇佣私人安保公司,使用暴力手段去驱逐示威的流浪者。可向来闻风而逃的流浪者,在经过十几次的镇压后,竟然越聚越多,今日,由直升机航拍的画面所估算,灰都的三十多万流浪人口里,有一半都在参与示威活动。

    不只流浪者,打工者、退休者,甚至一些小有家资的经商者,皆展开对流浪者的声援行动,要求富豪们向议会提议,从而让议会对军事委员会施压,最终驱使海军的士卒退出灰都。

    相比因生存危机而振臂高呼的示威者,灰都各大院校的学生称得上是独具特色。在国王暴毙、王储隐没、海军扶持公主逮捕黑水探员的危机时刻,他们发起募捐,号召广大师生资援北共治区,并联名上书,要求王庭与议会拨款,以支援陆军尽早消灭真理教,帮助北共治区的民众扫平邪恶的真理教徒,维持北共治区的稳定。

    塔都斯喝得有些上头,调了台后破口大骂:

    “学生啊学生,爱心泛滥的大学生!不先救济救济本地的流浪汉,给我们捐钱?捐捐捐,捐了再多的钱再多的物资,我们能拿到一厘吗?

    干他妈的。你说,早几年,瑟兰的长耳朵们还来北边儿旅游呢,现在?一只都见不到!全在网络里笑话我们自作自受!

    可格威兰人是在闹什么幺蛾子?自家后院起火不去摇消防车,反倒关心起我们来了?埃尔罗,你说说,这是为了什么?”

    埃尔罗掏出振动不停的手机,擅自替塔都斯添了些酒,傻乎乎地替塔都斯重温那些被错过的历史课:

    “大概是咱们赢过长耳朵,却输在格威兰手上的缘故吧。”

    趁塔都斯饮个尽兴,埃尔罗查看起上级教友的新动态,默默念诵那段反问式的点评——

    格威兰的十一亿人口里,有着超过三百万的流浪者。在格威兰,失业、破产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比共治区的真理教教徒更多。而他们身患重病,是一种没有药能治好的病。

    “重病?传染病?流行病?药都治不好的病?”在麦格达市政厅的市长办公室里,发际线走高的市长背手而立,解答了外甥鲁格曼的疑问,“除了穷以外,哪有药喂不好的病。”

    看到众多教友在自己的动态下讨论,鲁格曼放心地收起手机,把心力转移到现实交流中:

    “您认为灰都的学生们有何目的?”

    “你啊,在驻军里那么多门路,这点儿迷魂阵就看不穿了!要记住,光和格威兰人走得近没用,要透过表象看他们的本质,剖析他们的天性啊,”市长扶着椅背入座,肥硕的肚腩绷圆了系在胸口的皮带,油腻的脸起了便秘疏通般的怡情,“格威兰人想吃饭,从不会说‘我饿了,咱们去下馆子’,而是说‘今天的下午茶吃得不尽兴,明日的早茶有提前准备吗’,简而言之,就是含蓄过了度,含蓄到他奶奶的骨灰盒里去了!”

    “受教了,舅舅。”

    “行了,不谈政事,不谈政事,咱们聊些松弛的话题罢!

    投资的门路,都安排好了?”

    “格威兰人的胃口一如既往的贪婪。”

    “又是什么名义?保护费还是政治献金?算了,给吧,给吧,买个安心,不给不行啊。”

    “证据齐全,联系瑟兰的记者…”

    “今非昔比啦,以前曝光还有用,现在?现在谁看不出格威兰人变着法子捞钱啊,早不要脸啦!”市长直嫌格威兰人晦气,鲁格曼转达的条件一概答应,免生是非,“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跟王庭讨钱的么?”

    鲁格曼书写着市长的决议,摇摇头,说:

    “略有耳闻。”

    “八亿威尔,八亿啊!

    要八亿威尔的军费,在和真理教的交火地带修了栋医院,连水泥都没买,拿铁皮房顶替!用了才两个月,就被真理教的汽车炸弹给轰了,转手就跟王庭施压,借着老国王尸骨未寒,向议会要钱,说前方战事吃紧,将士们多有负伤,医疗设施受损,药品紧缺,要八亿威尔再建一座医院。

    你建我炸,我炸你建,来来回回,多少绿油油的钞票填了陆军将官的腰包啊,海军能不眼红?我要是格威兰海军的领导,我也气得牙痒痒,凭什么陆军的下等人大捞特捞,我只能守着变不了现的航母驱逐舰在北海乘凉啊?

    所以说,这一碗水总得端平的,端不平,碗迟早有人要摔!”

    市长的高谈阔论,被一通急促的电话铃打断。市长一拿起电话,便是满口的敷衍。待电话挂断,市长却眉开眼笑,欢乐地迈起格威兰风格的舞步,用索菲拉谱写的流行音乐曲调唱出快活劲儿:

    “噩运远我去,好运伴我行!外甥啊,猜猜看,谁的电话?”

    鲁格曼合上记事簿,答道:

    “不是格威兰人的。”

    “你小子,跟亲舅舅也耍滑头啊?罢了,这事儿倒也与你相干。还记得那个顶撞我的窝囊废么?他用不着你料理了,刚刚,他纵身一跃,从十五楼跳下去见帝皇了!

    他老婆给他戴了顶绿帽,让他养了二十年的野种,卷了他的小金库,跟情夫跑博萨去了!他没有雇流氓行凶,也没有找前行之地的人来桩以血还血的买卖,而是跳楼自杀了,还没从咱们市政厅跳,是在自家里跳,窝囊啊。”

    “您意外吗?”

    “不意外。现在有些女人啊,国籍是共治区的,三观是格威兰的,贞操是没有的,容貌是折中的,爱情是廉价的,婚姻是不忠的,孩子是情夫的,钱是要送给骗子的。

    她们又要钱去体验贵妇人般的物质生活,又埋怨工作的丈夫不能像话剧里的小年轻一样满足她们的精神享受,能实现这种要求的,不是没钱的骗子,就是有文化的骗子。

    你信不信,过两年,不,最多半年,他的老婆就得下去陪他。跟野男人跑到博萨,不往格威兰躲?专门去帮博萨人填补财政赤字呢!”

    鲁格曼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开裂的石灰墙皮,实诚地悲叹:“我倒是有些哀伤。”

    “哀伤?你该庆幸!”市长不满地板起脸,训诫起不懂事的外甥,“人不窝囊事儿就多,窝囊的百姓才是好百姓,你想想,假如人人都跟那些勾结前行之地的疯狗似地咬人,稍有不顺就迁怒于人、乃至我们,把人生的失败归结于我们的成功,要跟我们一命换一命,这官,还怎么当啊?”

    “您是想说,越愚蠢的人民越容易治理?”

    “自古皆如此!顺民的一大特点,就是愚蠢!要是人人都开了智,还要我们这些当官的干什么?给他们揪小辫子,每每换届都挨顿记者的炮轰?呸!想想那些工厂里的农夫吧,他们要是有戴口罩的防范意识,就不会满足于在低薪高风险的污染环境里作苦工了。所以那,你要记住,民众的教育水平不一定要高,挑些有天赋的人,贷他们奖学金,把他们套牢了,其余的,越蠢越好,最好蠢到以读书为耻,智力上限就进个工厂打打螺丝,咱们麦格达的工业和经济才能兴盛啊!”

    市长的课堂,又被电话铃打断了。市长不耐烦地拿起话筒,听了两三句便破口大骂:

    “他们要钱,你赔不就是了?找我?我有什么用?我还能给你批钱?哦,我还能拉堆警察,把闹事的揍一顿,让他们滚回家?

    别跟我谈法律,你告诉我,北共治区嗯法律是什么啊?法律是格威兰人的意志,用来坑我们内耗的,自有一套运作逻辑,你真信了法,你就是格威兰人的模范公民,一个不可多得的傻瓜!

    你们是医院,还不懂这些闹事的是什么性质?不就是想要钱嘛,何况死人赔钱天经地义,他们要五百万,你们赔三百万不行吗?讨价还价还不会了?当守财奴有用吗?迪欧贬值得多厉害,你上网络里查一查好不好?别出了事就找我,舍不得钱,你能干成什么大事!

    挂了,自己琢磨吧!”

    “舅舅,怎么了?”

    市长气呼呼地喝了口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舅妈的那个老同学的丈夫,见着医闹的吓没了魂,到我这儿讨办法了。如今警署的人都在加紧培训,练枪学炮,习灵能摆战术,还能分出人手照顾他?没出息!”

    鲁格曼扶正镜框,用眼光掩饰了深邃的目光:“我相信,格威兰人在麦格达呼风唤雨的时代不长了。”

    “不长了!”市长提起一双皮鞋,踏得地板吱呀鸣叫,“还是找个人去探探吧,闹事的好像是农民,这帮人莽得很,下手黑得要命,还得注意注意,不行就拿他们开刀,刚好叫咱们练出的宪兵试试水,你意下如何?”

    “完美的方案,”鲁格曼掏出手机,给下线埃尔罗发去消息,“我会尽快探明情况,以免事态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