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花魁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兄长？”
“走吧。”闵珩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知他人知晓。
其实原本也算不得太大的事情。
下午闵珩跟随着那个辽人一路到了秋风馆。秋风馆晌午过后便开门迎客，多是供些茶酒和点心，仍有姑娘可以奏琴唱曲儿，只是远不及夜晚热闹。
见辽人进了秋风馆，闵珩没有再跟。往常除了跟安清查案，他素来不踏足这种地方，自知没有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能力可以在里面表现自如，跟进去也会被鸨母禾姨发现，反而误事。他本想在街边找个吃茶的摊子坐下来，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却瞄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秋风馆地处两条街的十字交界处，屋角的位置刚好可以将四个方向的街道尽收眼中。闵珩双脚点地飞身而上，在屋顶边缘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日头渐渐西斜，天色已开始昏黄，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辽人仍然未从秋风馆中离开。他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进去确认一下辽人是否还在，就听得脚下的房间里一声女子的轻呼，紧接着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闵珩直觉以为是辽人在楼里做了什么，没等多想立刻以脚勾房檐，翻下去打开窗户，顷刻间闪进屋子，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懵住了。
只见一女子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只身着一件小衣，脚边是一个打翻的铜盆，水洒了一地。女子似乎也被突然闯入的人吓傻了，张嘴却没能喊出声音。
好巧不巧，三楼这间把着楼角的就是江小芜的房间，此女子正是才出浴的江小芜。
闵珩震惊过后连忙转身，早已涨红了一张脸，伸手挡着眼睛慌慌忙忙道歉。
“在下冒犯，多……多有得罪！适才听到姑娘叫喊，以为有歹人……”闵珩说到这儿突然想起，这屋子现下除了他们两个，哪还有第三个人？他闵珩才比较像那个歹人吧。
“你……你先转过来。”江小芜的声音轻颤。
闵珩身子都僵了，慢慢转身，却见江小芜比刚刚只多披了一条半透的大袖衫，虽说确实也没露什么不该露的，但毕竟是衣衫不整，于礼不可直面。闵珩立刻又转了回去。
“姑娘，在下先走，隔日一定……一定登门致歉。”
“慢着！”还未等闵珩动作，江小芜出声拦住，“你先帮我个忙。”
闵珩犹豫，未动。
江小芜知他在意什么，在秋风馆见那些风流公子哥儿见得多了，倒是头回遇上这么纯情的。别的事情先不提，辨人之能她自是有的，知道眼前这位并非登徒浪子，心下一笑。
“你过来呀！屏风上，我的衣服上有条虫……好大一条虫！麻烦公子帮我弄掉吧……”
闵珩一愣，也算想明白了刚才那声惊呼是怎么回事，连怪自己冒失。
江小芜也没有再为难他，让开屏风一处，轻轻地退到房间另一个角落。闵珩缓缓朝屏风看了一眼，迅速闪过去，扯出袖中一条墨色手帕，将那虫抓起来包好。
“多谢公子——”
江小芜的轻声道谢被“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
“芜姐姐！出什么事了吗？”清脆的女孩子声响传来，也是听到了刚刚铜盆落地的声音被吸引过来的。
闵珩惊慌，把手边屏风上挂的衣服取下来递给江小芜，此时此刻也顾不上羞涩不羞涩，做足了打算等江小芜穿好衣裳，他也好做解释和正式道歉。
江小芜接过衣服见他满要去投案自首一般的呆样子，直觉有趣，一边向门外喊话说自己无事让她稍等先别进来，一边指着窗子催促闵珩快走。
闵珩有些疑虑，总觉得这样不太磊落。
“被禾姨知道了你我都解释不清，快走呀。”江小芜有些着急，压着声音跟他解释，不住地挥手赶他去窗边。
闵珩只好攀上窗子，抬手抓住房梁向上一翻，重新落回屋顶。
幸好三楼还算较高，闵珩这一进一出并没有引人注意。他打开手帕包，将那条作怪的虫子抖落在屋顶，回想起刚才又是一阵脸热，独自坐了好久才逐渐缓下心神。
他盯梢的人依然没有出楼的迹象，却见街道远处府衙巡街的捕快正朝这边走过来。闵珩定了心，跃下楼去，随后听巡街捕快说府尹和少爷回来了，万和县还出了事，才安排了替班的其他护卫在这里蹲守辽人的动向，自己回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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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清走在闵珩身边，见他一言不发的严肃样子，心中明了。自从闵珩被父亲接回来，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闵珩的确是个话少的闷性子，但除却那段童年过去是他不肯提及的，其他时候向来都没有什么秘密。如今的守口如瓶，多半是事关他人才不便多说。但心思活络如安清，在思绪尽情放飞了这一路后，不免蹦出了一个新鲜的想法——自家大哥该不会是红鸾星动了吧？
安清被自己的想法一惊，赶忙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可是今日连对人负责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虽说自家父亲算不得是那种泥古不化的老顽固，可万一这事儿是真的，府尹少爷跟青楼花魁，这身份摆在这儿怕是困难重重。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了一路，快回到衙门的时候，安清终于是憋不住了。
“兄长，你要娶她吗？”
闵珩停步，偏过头不解地看着安清。
“什么？”
“江姑娘。你不是说要对人家负责。”
“乱讲什么呢。我只是……”闵珩顿了顿，也没想明白要怎么说。
闵珩自打傍晚回来后就在思索，这件事该怎么解决。他跟随府衙办案多年，常年护在安清身边，城中大事小情多半都知晓，自然也知道江小芜。闯了女子房间说到底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且不说江小芜是众所周知从不委身于人，哪怕只是寻常青楼女子，失了礼数也该道歉和补偿，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帮江小芜赎身。如果对方想让他负责、哪怕是娶她，闵珩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他当然也想到了自己作为安亭的义子，言行都是代表了洛安府衙门的，若要负责到底也不能任由外人为此而指摘府衙和安亭。仅个把时辰的功夫，闵珩甚至已经做好了未来也许会离开府衙的准备。未曾想，自己所提被江小芜拒绝了个干净。
这事到此本是可以告一段落，但闵珩心中总是别扭着放心不下，乍一听安清问他娶不娶，倒还的确觉得是妄言了。眼见到了衙门跟前，闵珩摇了摇头，决定先不去想这事了。
“回家吧。这事别告诉义父。”闵珩认真地看向安清的眼睛。
安清心下有数，兄长定会自己权衡明白，倒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好，兄长放心。”
兄弟俩回了府衙，只当这小插曲已经过去，才穿过前院，便见父亲安亭带着一个姑娘从书房中出来。
“回来得正好，顺便给刘姑娘带个路去后面别院。”安亭向他们摆摆手便回去忙其他事情了。
来的那姑娘便是万和县侵地案中吴关的未婚妻刘暖，在前日的堂审上见过安清，知道他也是自己一家的恩人，便大大方方与他见礼。
“有劳安公子。”
闵珩耳朵一动，觉得这声线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
安清见刘暖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想是已经离开了秋风馆，却不知那禾姨怎会就这么轻易放人。
“刘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安大人说等案子结了会把地契还给我们。我想回去把地卖了，到洛安府来讨生活，再把娘亲接出来。”刘暖轻声道，语调里多是对未来日子的期待。
“喜欢洛安府？”
“嗯。这里的官好，想来日子能过得踏实。”刘暖点头。
安清欣慰地一笑，这就是父亲坚持做一方父母官的原因吧。
“而且，洛安府有芜姐姐。”刘暖补充道。
“芜姐姐？”安清一愣。
闵珩这下想起这声音从哪听过了。下午在江小芜房间里，那个敲门的姑娘就是她。
“是啊。这一个多月来，多亏了芜姐姐看顾，我才能在楼里保全了自己。听说关哥回来了，她还出面求了禾姨让我见关哥一面，连我赎身的银子都是芜姐姐给的。”刘暖眼圈泛了红，眼睛里却尽是温暖的神色，“我还要回来还她银子呢。”
安清挑眉，下意识看了一眼闵珩，心中对江小芜这女子更生了一份钦佩之情。
“走吧。”闵珩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知他人知晓。
其实原本也算不得太大的事情。
下午闵珩跟随着那个辽人一路到了秋风馆。秋风馆晌午过后便开门迎客，多是供些茶酒和点心，仍有姑娘可以奏琴唱曲儿，只是远不及夜晚热闹。
见辽人进了秋风馆，闵珩没有再跟。往常除了跟安清查案，他素来不踏足这种地方，自知没有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能力可以在里面表现自如，跟进去也会被鸨母禾姨发现，反而误事。他本想在街边找个吃茶的摊子坐下来，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却瞄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秋风馆地处两条街的十字交界处，屋角的位置刚好可以将四个方向的街道尽收眼中。闵珩双脚点地飞身而上，在屋顶边缘坐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日头渐渐西斜，天色已开始昏黄，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辽人仍然未从秋风馆中离开。他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进去确认一下辽人是否还在，就听得脚下的房间里一声女子的轻呼，紧接着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闵珩直觉以为是辽人在楼里做了什么，没等多想立刻以脚勾房檐，翻下去打开窗户，顷刻间闪进屋子，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懵住了。
只见一女子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只身着一件小衣，脚边是一个打翻的铜盆，水洒了一地。女子似乎也被突然闯入的人吓傻了，张嘴却没能喊出声音。
好巧不巧，三楼这间把着楼角的就是江小芜的房间，此女子正是才出浴的江小芜。
闵珩震惊过后连忙转身，早已涨红了一张脸，伸手挡着眼睛慌慌忙忙道歉。
“在下冒犯，多……多有得罪！适才听到姑娘叫喊，以为有歹人……”闵珩说到这儿突然想起，这屋子现下除了他们两个，哪还有第三个人？他闵珩才比较像那个歹人吧。
“你……你先转过来。”江小芜的声音轻颤。
闵珩身子都僵了，慢慢转身，却见江小芜比刚刚只多披了一条半透的大袖衫，虽说确实也没露什么不该露的，但毕竟是衣衫不整，于礼不可直面。闵珩立刻又转了回去。
“姑娘，在下先走，隔日一定……一定登门致歉。”
“慢着！”还未等闵珩动作，江小芜出声拦住，“你先帮我个忙。”
闵珩犹豫，未动。
江小芜知他在意什么，在秋风馆见那些风流公子哥儿见得多了，倒是头回遇上这么纯情的。别的事情先不提，辨人之能她自是有的，知道眼前这位并非登徒浪子，心下一笑。
“你过来呀！屏风上，我的衣服上有条虫……好大一条虫！麻烦公子帮我弄掉吧……”
闵珩一愣，也算想明白了刚才那声惊呼是怎么回事，连怪自己冒失。
江小芜也没有再为难他，让开屏风一处，轻轻地退到房间另一个角落。闵珩缓缓朝屏风看了一眼，迅速闪过去，扯出袖中一条墨色手帕，将那虫抓起来包好。
“多谢公子——”
江小芜的轻声道谢被“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
“芜姐姐！出什么事了吗？”清脆的女孩子声响传来，也是听到了刚刚铜盆落地的声音被吸引过来的。
闵珩惊慌，把手边屏风上挂的衣服取下来递给江小芜，此时此刻也顾不上羞涩不羞涩，做足了打算等江小芜穿好衣裳，他也好做解释和正式道歉。
江小芜接过衣服见他满要去投案自首一般的呆样子，直觉有趣，一边向门外喊话说自己无事让她稍等先别进来，一边指着窗子催促闵珩快走。
闵珩有些疑虑，总觉得这样不太磊落。
“被禾姨知道了你我都解释不清，快走呀。”江小芜有些着急，压着声音跟他解释，不住地挥手赶他去窗边。
闵珩只好攀上窗子，抬手抓住房梁向上一翻，重新落回屋顶。
幸好三楼还算较高，闵珩这一进一出并没有引人注意。他打开手帕包，将那条作怪的虫子抖落在屋顶，回想起刚才又是一阵脸热，独自坐了好久才逐渐缓下心神。
他盯梢的人依然没有出楼的迹象，却见街道远处府衙巡街的捕快正朝这边走过来。闵珩定了心，跃下楼去，随后听巡街捕快说府尹和少爷回来了，万和县还出了事，才安排了替班的其他护卫在这里蹲守辽人的动向，自己回了府衙。
/
安清走在闵珩身边，见他一言不发的严肃样子，心中明了。自从闵珩被父亲接回来，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闵珩的确是个话少的闷性子，但除却那段童年过去是他不肯提及的，其他时候向来都没有什么秘密。如今的守口如瓶，多半是事关他人才不便多说。但心思活络如安清，在思绪尽情放飞了这一路后，不免蹦出了一个新鲜的想法——自家大哥该不会是红鸾星动了吧？
安清被自己的想法一惊，赶忙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可是今日连对人负责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虽说自家父亲算不得是那种泥古不化的老顽固，可万一这事儿是真的，府尹少爷跟青楼花魁，这身份摆在这儿怕是困难重重。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了一路，快回到衙门的时候，安清终于是憋不住了。
“兄长，你要娶她吗？”
闵珩停步，偏过头不解地看着安清。
“什么？”
“江姑娘。你不是说要对人家负责。”
“乱讲什么呢。我只是……”闵珩顿了顿，也没想明白要怎么说。
闵珩自打傍晚回来后就在思索，这件事该怎么解决。他跟随府衙办案多年，常年护在安清身边，城中大事小情多半都知晓，自然也知道江小芜。闯了女子房间说到底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且不说江小芜是众所周知从不委身于人，哪怕只是寻常青楼女子，失了礼数也该道歉和补偿，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帮江小芜赎身。如果对方想让他负责、哪怕是娶她，闵珩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他当然也想到了自己作为安亭的义子，言行都是代表了洛安府衙门的，若要负责到底也不能任由外人为此而指摘府衙和安亭。仅个把时辰的功夫，闵珩甚至已经做好了未来也许会离开府衙的准备。未曾想，自己所提被江小芜拒绝了个干净。
这事到此本是可以告一段落，但闵珩心中总是别扭着放心不下，乍一听安清问他娶不娶，倒还的确觉得是妄言了。眼见到了衙门跟前，闵珩摇了摇头，决定先不去想这事了。
“回家吧。这事别告诉义父。”闵珩认真地看向安清的眼睛。
安清心下有数，兄长定会自己权衡明白，倒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好，兄长放心。”
兄弟俩回了府衙，只当这小插曲已经过去，才穿过前院，便见父亲安亭带着一个姑娘从书房中出来。
“回来得正好，顺便给刘姑娘带个路去后面别院。”安亭向他们摆摆手便回去忙其他事情了。
来的那姑娘便是万和县侵地案中吴关的未婚妻刘暖，在前日的堂审上见过安清，知道他也是自己一家的恩人，便大大方方与他见礼。
“有劳安公子。”
闵珩耳朵一动，觉得这声线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
安清见刘暖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想是已经离开了秋风馆，却不知那禾姨怎会就这么轻易放人。
“刘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安大人说等案子结了会把地契还给我们。我想回去把地卖了，到洛安府来讨生活，再把娘亲接出来。”刘暖轻声道，语调里多是对未来日子的期待。
“喜欢洛安府？”
“嗯。这里的官好，想来日子能过得踏实。”刘暖点头。
安清欣慰地一笑，这就是父亲坚持做一方父母官的原因吧。
“而且，洛安府有芜姐姐。”刘暖补充道。
“芜姐姐？”安清一愣。
闵珩这下想起这声音从哪听过了。下午在江小芜房间里，那个敲门的姑娘就是她。
“是啊。这一个多月来，多亏了芜姐姐看顾，我才能在楼里保全了自己。听说关哥回来了，她还出面求了禾姨让我见关哥一面，连我赎身的银子都是芜姐姐给的。”刘暖眼圈泛了红，眼睛里却尽是温暖的神色，“我还要回来还她银子呢。”
安清挑眉，下意识看了一眼闵珩，心中对江小芜这女子更生了一份钦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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