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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二零二一年五一前夕,陈涛放弃节假日加班费,提前请了假。

    他是车间里出了名的“劳模”,近两年来没特殊休息过,更没有请过假,有班必加,没班还要在外面找班加。大家都知道他是不会累的铁人,所以这次既然开了口请假,必定有急事,于是领班和主管都欣然批准,叮嘱他办完事准时回来就行。

    陈飞俊学校里的放假时间再连上周末是七天,陈涛也给他老师请了两天半假,他们的行程时间共拥有九天半。

    请假的第一天,星期五下午。

    陈涛老早就定了周五晚上的火车票。上了早上的课,下午陈飞俊就没去学校,老爸去接他。他们先从工业园区所在的村里坐车到镇上,再从镇上做大巴来到广州火车站,待到傍晚五点过顺利登上列车。

    五一长假,火车上的人熙来攘往。陈涛怀着半激动、半忐忑的心情,在拥挤的车厢里摇晃。陈飞俊坐在靠窗位置,时而往外看飞速后退的风景,时而蹿起来看站在走廊里喧哗的人群和吆喝而过的列车员。售货小推车经过的时候让陈涛想起两三年前行驶在村寨间小卡车上卖菜的自己,时光匆匆,那些发生的事似乎就在昨天般清晰,然而他们已经过去了许久,成了人生一段只能用回味触摸的历史。

    车厢里摩肩擦踵的人群大多都是打工人,他们有的是家庭的中坚,是孩子的靠山,是年迈父母的仰仗,为了生计抛老弃幼远赴他乡从业,无一不是迫不得已才这般奔波,即便离家万般牵挂也实属无奈。

    进餐时间到了,方便面、零食、快餐,各种食物味道充斥着沉闷的车厢里。陈飞俊只顾吃些包装的鸡腿、鸭头,这是在上车前他用当作正餐的方便面钱换来的。有些有钱的去了餐车车厢里,那里面可以像在馆子里点菜吃米饭,只是有些贵,吃完还能坐在宽宽敞敞的餐桌旁好好休息。说实话,这火车上大部分都是打工的,要说有钱没钱,大家都差不多,能省的就有钱,不能省不能吃苦的就没钱,所以到餐车点菜的大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没啥生活压力,自己苦多少用多少,大手大脚一点儿也能承担得起。

    到了夜晚,睡觉是一种折磨呀!每排靠窗两个座位的可以趴在桌子上,不过有时会手麻有时会脚麻,经常见到有人直起身子,扭曲的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纹路,还闭着眼睛甩手跺脚;座位最外面那人则只得背靠直挺挺的靠背打盹,有的人干脆把座位上的头枕套拉起来箍住自己的头,省的头磕下来摔倒在地上出丑;有的在走廊上坐着行李袋靠在椅背一侧;有的躺在人屁股座的座椅下,头伸出来枕着衣服,这样的人在列车上其实睡得最舒服,只是样子有些不好看;两节车厢的接头处,饮水机旁、洗漱盆旁、厕所门旁,上下车的门口处,东倒西歪都是睡觉的人,他们就像战壕里等待救援的士兵,各种形态都有。半夜里太困,真管不了那许多了。

        从座位到车厢接头的厕所处有几十米,到了深夜,这段距离得走十多分钟才能到达,因为中间要跨过各种睡姿的人,有时候根本没落脚处,只得拍一拍,叫醒他们稍微挪一下。

    大家在摇摇晃晃中等待第二日的黎明。

    请假第二天。

    火车上第二日,窗外刚微微亮,车厢里就开始恢复人气,出现说话声,然后慢慢吵闹起来。大家都油头腻面,像是刚在网吧通宵出来的学生。部分年轻人用湿纸巾擦擦脸脖,再往上抹点儿粉啥的,其余的人到厕所旁用手捧水抹,然后湿漉漉的回来座位上,又开始新一天的沉闷。

    这一天二十多个钟头,就在狭窄的座位上熬。不过比起那些买到站票站在走廊中的人,这算幸运的了。陈涛听村里人说过,他们去过上海,要坐四十多个钟头,遇到像春节那样的大节时间,站票是真的一直站啊!人挤着人,几乎从上车站到下车,四十个钟头!在那种情况下想想若是能有个厕所门口的位置躺一下或者蹲一下,那得多舒坦。到了地儿,下车后腿肿得如象腿;站地上几个小时过后都还打晃,别提多遭罪了,如果换在闲时人少,至少有空隙可以随便往地上坐一坐。

    打工心酸,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傍晚六点,列车驶进县城火车站,站小人少,父子俩跟随稀疏的人群从候车厅右边的通道出去,绕了小半圈儿就到了火车站正前面的场子上,里面就是当初陈飞俊说要买鲨鱼的候车厅,还能看到他们当初坐的一排排蓝色椅子。火车站还是老样子,如同二十多年来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现在父子俩站在场子上,背对火车站候车厅,前面是一条直直出去的路,右前方是即将落山的火红太阳。

    “你看!”陈飞俊突然指着前面路旁吼道。

    陈涛望过去,前方路右边有些宽的地方有好几辆小卡车,三面的篷布被掀开来,货箱里面放着箩筐,零零散散的有些东西在箩筐里,车主穿着买猪饲料送的深蓝色长大褂正在整理里面的东西。旁边有个大垃圾箱,他们清扫车斗里的剩菜和垃圾倒垃圾箱里。这些就是和陈涛当初一样跑车卖货的商贩,奔波了一天刚收车回来。收拾完后,他们会停在附近,有的干脆在车上休息,明天凌晨就在旁边的农贸市场选货。

    陈涛没动也没说话,陈飞俊偏头望了望他,见他愣在那里,眼神有些深邃的看着这一情形。

    “跟他们坐车回家?”陈飞俊打断父亲的思绪。

    “人家这是收工回来了,再说不一定是跑我们那边的,这几年有很多农村地方都有跑小货车的。明天再说,我们先回去,你奶奶、哥哥还在租房里等我们。”

    陈涛说完,两手拎起两个包,下阶梯向路上走去。陈飞俊背着书包,摇摇晃晃追上来,里面是他积攒的一些他觉得很特别的玩具和吃食,准备回家和哥哥分享。

    “咋不见奶奶、哥哥?”和老爸齐排后陈飞俊问道。

    “我没告诉他们具体时辰,省的来这里接。你哥也放了假,本来今天早上就可以回老家,但是故意等我们,明天一起回去。”陈涛穿着宽大的灰色t恤,衣角在风中飘摇。他两只小臂青筋暴起,上面的肌肉鼓鼓的,双肩被两个包包坠得下沉,却依然快步向路口走去。

    包里有一些书籍,是他为陈飞杰准备的,还有平时同事给他的一些杂七杂八工具之类的东西,丢了可惜,带回家里来或许日后用得到。

    公交车和出租车早已在此,专门等候这趟列车,涌出的人流拎着大包小包,大部分上了公交,父子俩选择坐在靠后的位置,然后嗡嗡驶向城区。

    半个钟头后,小巷里。红色油漆大门任在,它不像人一样会随时间而变化。

    陈涛放下东西,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很快就听到房子里咚咚声由上而下,然后门开了,接着出现的是一个白白净净消瘦的男孩儿。

    “爸、小俊。”门里的孩子咧开灿烂的嘴,忸怩地笑着道。

    陈飞俊立刻窜上前,眼睛放光:“哥,你这么高了!”说着还上下打量。

    陈飞杰摸了摸他头发:“你也高了这么多。”

    “都没老爸高。”

    陈涛也摸了摸他头,心情愉悦:“你们很快追上我了,走吧!上楼看你奶奶。”

    话音刚落,陈飞俊就飞奔进入,几大步跨着上了楼,一下就把他俩甩不见影儿了。陈飞杰帮着父亲拿着东西也跟了上去,刚走出几阶就听到上面传来婆孙俩的笑声。

    他们依然站在过道里等下面的父子二人,陈涛还未跨上最高一阶就叫了声:“妈。”

    “进屋,我炒菜吃饭了。”赵兰芝看着儿子。

    陈涛走在前面,转过头来看到母亲跛着腿,心头一紧,万千想法都无法汇聚成任何话语。之前的视频中他看着母亲的头发越来越花,皱纹越来越深,因为不种田了,脸色比以前在老家白,也知道她腿有问题,不方便行动,但从未见过她走路的模样。这个很久很久以前同样渴望美丽的年轻妈妈,如今已年华垂暮,还跛了脚。

    陈涛走进去站在里间的门口。屋里还是以前的样子,总的前后两间,第一间既放杂物又做饭,桌子上放着切好的菜分别盛在各个碗里,有新鲜猪肉,有他们都从小喜欢吃的番茄炒蛋;里面一间有两张床,准确说是一张床,一张地铺,陈小杰和奶奶一人一张,然后中间挂着两块床单作为隔挡。

    床脚通道头的墙边有张书桌,书桌一半在窗台下,窗台的另一半在床上方。这书桌是刚到城里的时候陈涛买的,上面有许多书籍,有打开的作业本和课本,还多出个小台灯。

    陈涛看着眼前的场景,脑海里的思想像是被勾回到远古般遥远的时间海中,三年,对他来说太久太久。他站在屋中一动不动,眼中湿润也不自觉。

    母亲让他们进到里屋关上门,她在外面炒菜。陈小俊坐在床上,已经打开他的书包,跟哥哥分享玩具和吃食,陈小杰则直挺着上身坐在床上,微笑着看弟弟往包外掏东西,他背面是窗户,外面的太阳已落山。陈涛打开屋里的电灯开关,眼前这一刻是多么的熟悉,是他日日夜夜想要见到的场景。床头的哆啦A梦也在见证他们的幸福。

    片刻后,陈涛打开门走到外间,再带上门。房间被烟熏的有些发黄,浸泡在油烟味里,仿佛身在儿时土瓦房下的灶房中,两个灶,一个煮猪食,一个做饭,锅下面燃烧着熊熊柴火。他们就是看着柴火长大的,那时候,家始终离自己很近。

    陈涛感到呛鼻:“妈,改天我买个油烟机来。”

    母亲手拿锅铲在锅里搅拌,没转头,犹豫了一下:“便宜的买一个,省的到处落些油烟,人家墙也黄了。”顿了顿:“你先进屋,可以吃了叫你们。”

    陈涛没动,这时他看到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上面都盖了一层塑料纸,这是母亲炒菜时故意用来遮油烟的。

    他注意到角落里一张折叠木桌子,上面盖的是布,他掀开来,桌上堆着两沓竹浆本色的纸,旁边还有一沓银色和一沓金色的东西。他询问母亲这是什么。她扭头一瞟,说是折叠金银用的,就是用来烧纸钱给老祖宗的金银。陈涛才明白,这是手工活,把一旁的金箔或者银箔弄到纸上,再压起来,就成了。原来母亲腿脚不方便以后,一直在干这个。

    难怪最近打钱给她,都说自己暂时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