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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花坛里的土摊平,又载上几棵花草,再一起给场院边刚载的树木泼水,完了之后已经傍晚。

    新家门口正对着西方,四周都是几十米高的椿树,叶子稀稀疏疏。院子和堂屋里倒映着随风微微摆动的树叶影子,伴随着椿的香味,仿佛亲人在为他们送行,而挥舞告别的双手。

    傍晚本不像离别,但是今晚不一样。罗忠良提前把牲口喂了,开着面包车过来送他们到城里。陈涛拉上房门,随着“哐”地一声响,就算做跟老家的告别话语。

    他们上车,嗡嗡行驶。到了城里天已黑透,因为时间晚,陈波一家没上楼就直接开着车返回家去了,这里她来过多次了,平时来县城赶集都会来看看母亲,母女俩再一起逛街。

    火车票订在今晚子夜,陈涛到住房旁边的超市里购买火车上吃的东西,在火车上至少要吃三顿饭,买了六包泡面,和一点零食。

    因为陈涛有个老朋友要见,于是把东西送回家后又出门。和李金飞约在一个酒吧,他们两个的生活相似,聊起来多是感慨,一起灌了好几瓶啤酒。

    然后回到出租屋已近十二点。

    第二天是星期天,陈飞杰不用上学,和他们一同坐等分别,就像小时候春节坐等跨年一样,不过两个等待的意义却是天悬地隔。

    时间到,不得不分别了。

    四个人从楼上往下走,跨过朱红色大门,往左在小巷里走十多米就到了支路上,这里属于居民区外围,旁边有许多商户,时间太晚路上的人和车不多,只有烧烤摊里听得到哄闹声。

    他们一家四口站在这个路口,都停下脚步。

    “妈,你们上去吧!陈小杰扶你奶奶上去,我们走后一定听奶奶的话,好好读书。知道你会自觉的,但还是说了很多遍,你不要嫌烦,我们经不起折腾。”陈涛说话时还是抚摸着他脑袋。

    陈飞杰没有回答,听老爸说话时低下了头,陈涛的手能感觉到他以很小弧度点头的力度。忽然,在他脚头处出现几滴水迹,陈涛看在眼里,知道怎么回事,他手上稍稍发力,捏了捏陈小杰头,刚洗的头发很柔软,却不及父亲心里的柔软。

    陈涛抽回手:“妈我们走了!”然后推推陈小俊肩膀。

    母亲用叹气的口吻:“注意安全。”

    “再见奶奶!哥,到那里发视频给你们。”陈飞俊说完随着父亲的推力往前走了。

    夜晚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围绕在路灯旁的蛾子和无数小飞虫正在放恣飞舞。陈飞杰感觉他们走出几步,才抬起头来,手背在眼睛处擦了擦。昏黄的路灯下他却感觉一切都很鲜明,像是在白昼之中,似乎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都静止了,定格成一张张清晰无比的照片,又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啊!又被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这一走肯定又是以年为单位的。

    陈飞俊身上空空,右手里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包子,是奶奶刚才蒸的,有十来个,她说让他们吃方便面的时候丢到汤里面泡热一起吃。陈飞俊的书包和里面的东西被他留在出租屋里给哥哥,他不时转回去跟他们招手。到前面拐角处有两百米,陈涛一直没有回头,这个年轻的父挎着个斜肩大背包,挺着胸,在路灯下阔步向前。

    陈飞杰生的随母亲,有些秀气,他没有出声却泪流不止,呆立在橙色灯光下,两百米的距离此刻显得很短,只眨了几下眼睛,他们就接近拐角处。

    这时拐角处父子俩的路对面,烧烤摊里走出来一家人,父母陪同一儿一女,他们刚享用完一顿美味的宵夜,女人打开后面的车门,俩孩子窜进去,男人大概喝了酒绕到副驾驶,陈涛不经意扭头瞟了他们一眼。现在再迈七八步转过这个弯就看不到身后的家人了,他该回头一次。见婆孙二人还在昏暗中,招了招手让他们回去,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回头,步子迈得比之前还大。

    路口的婆孙俩还没退去,在等着他们走完最后一段,陈飞杰把所有看在眼里,当那家人和陈涛父子俩正处在路两边时,脑海中的录像再次定格成一张照片。想到旁边别人一家正团聚在一起,温馨回家的画面,再想想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半夜离开家人,还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要熬夜的赶,而且还没个准儿的归期,心中顿时难受到极限,觉得两百米外的那父子二人真是狼狈不堪、凄凄惨惨。

    如果这趟远行是旅行,不会有亲人在身后不舍地凝望,也不会是在深夜辞别年迈的母亲和孤独的孩子,更不会没个准儿的归期。

    飞虫还在路灯下起舞,微风依旧,世间万物皆苦,都需要它的轻抚。汽车开走了,拐角处的父子消失了,家人嗷嗷待哺,需要那个男人的付出。昏暗里的一老一少往更暗的地方潜进去了,路上恢复了千百个日夜里都一成不变的宁静中。

    到了火车站,马上上了车,如出一辙的车厢里开始了一夜的煎熬,“哐当、哐当”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像慌张的心脏跳动。此时,陈涛感觉仿佛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以至于虽处深夜却毫无睡意。

    因为提前订的票,他故意费尽心思算准座位选的,买了二人座的座椅,还是面朝前方的。此刻让陈小俊躺在座位上,头朝里枕着背包,睡得正酣,陈涛自己则只半个屁股坐在座位上面。

    陈涛爬在台板上,头枕着手臂,窗玻璃里倒映着他的脸,他瞪大眼睛在发呆,这块玻璃像是面镜子让他看清现在的自己,也像是台播放机,放影着自己的一生。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一年级离开爸妈到长田完小去读书,每次分别五天,每次他都会偷偷抹眼泪,心里装满害怕、孤独和想念等等的复杂感情。又到了初中,学习扫尾,没有老师的关爱,回家还害怕父亲;家庭窘迫,穿着老土以至于在同学面前自卑,甚至不敢张扬自己的任何个性,所以回家后感觉在母亲身边真是个温暖的窝,每次离开家都十分不舍、极不情愿。又想到后来上了职校,成长了很多,有了许多朋友,逐渐开朗起来,城里真好玩,每次离开家都会带着激动,特别在交了女朋友之后,还很期待开学。最后在县城里打工了,个把月回家一次,每次走的时候,母亲都会准备些菜让他带去城里吃。

    那些年的分别跟这几年打工分别的感受着实不同。当时分开要去的地方离家近,离父母近,随时可以回家;现在却是在千里之外,回家的时间遥遥无期,身上的担子重重压坠。并且还留下身体带残的老母,以及懵懂的孩子,牵挂之情溢于言表。

    玻璃镜面中,深刻的回忆像山谷里长长的回音,拖得很远很远。陈涛在畸形的睡姿里渐渐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