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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再见汤米

    不仅左伊,乐队的成员显然也很痛快,难得碰到如此技艺高超又一拍即合的钢琴手,几个人都来了兴致,干脆再接再厉。

    从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到伊萨克·阿尔贝尼斯的《西班牙组曲》,从肖邦的《波兰舞曲》到李斯特·费伦茨的《浮士德交响曲》,几个人合作地越发得心应手,一鼓作气地演奏,整个大厅里灯火辉煌,云鬓香影,珠围翠绕,人们欢声笑语,随着音乐或两两跳交谊舞,或一起跳华尔兹,一舞接着一舞,仿佛不会疲惫,仿佛没有战争……

    亚眠市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九下,晚会也接近了尾声。最后一曲结束后,乐队成员站在舞台中央迎接大家的掌声,佐伊也被拉了过去,几个人鞠躬致谢。

    乐队队长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他拿过话筒,说:“感谢大家,很荣幸能与大家共度一晚的欢乐。祝我们伟大的战士们旗开得胜,早日返回家乡,与爱人再度享受音乐与舞蹈,美食与美酒!大英帝国万岁!”

    掌声经久不息。

    亚瑟目眩神迷地看完了整场表演,但还没来得及跟终于得空的左伊打声招呼,就被一脸严肃的吉恩上校叫走了。

    宴会结束了,军官和舞女们三三两两的散去。卡尔告别了同僚好友,在酒店门口找到了左伊,她正独自一人站着,双手环抱,看起来似乎有点郁闷,远处是几个乐队成员的渐行渐远的背影。

    卡尔从酒店侍童手里接过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左伊肩上,左伊说了声谢谢,卡尔说:“不不,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感谢你让我欣赏到如此精彩的演出。”

    两人往医院方向边走边聊。

    “你跟这个乐队是之前就认识的吗?”卡尔问。

    “不,我不认识他们。”

    “什么?这太让人不敢相信了……你们才第一次合作就这么天衣无缝,水到渠成,真是太了不起了。”

    左伊笑笑,深有同感:“一下碰到这么合拍的乐队,我也很惊讶。”

    “你弹钢琴弹得可真好,我不怎么了解音乐,但你的表演……怎么说呢……”卡尔一时词穷。

    医学院课业繁重,卡尔除了读书没有什么时间发展别的兴趣爱好,毕业后作了医生,薪水丰厚却还是很忙。他倒是跟同事和朋友去看过几场伦敦的音乐会,看的时候也是赏心悦目,不过基本看完就忘,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自然也不了解什么描述音乐表演的术语或修辞。

    左伊再次笑着道谢:“卡尔医生,您就别夸我了,我都好久没练了,刚开始还有点手生。”

    卡尔医生对左伊的来历更好奇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她这样的姑娘,不过左伊说过,她父母双亡,卡尔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问道:

    “你学钢琴多久了?”

    “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当时我还没琴凳高,经常耍赖不想练琴,我妈妈就……”左伊忽然打住。

    卡尔以为她想起了自己过世的母亲,于是转移话题道:“这里离医院这么近,你以后有时间可以来这边继续弹琴啊,我相信那个乐队一定会很开心。”

    左伊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啊,可惜,刚刚他们告诉我,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场表演了,明天就要解散乐队,各自返回家乡了。这里……不太平。”

    卡尔愣了愣,也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沉默地到了医院。

    …………

    随后的几天,左伊越来越忙,每天都有伤残的士兵送到医院。附近又发生了一场战役,德军忽然袭击了法军的指挥营,法军险胜,但也损失巨大,听说好几个军官都去世了。

    风雨欲来,医院里的伤兵都面色沉重,以前士兵们伤得再重,都总有闲心跟这里眉清目秀的护士们调笑,现在大家都忧心忡忡的,很多人伤还没好就要出院归队,仿佛在赶时间。

    所有人都很忙。

    那些负责协助手术的护士们,每天看着鲜血淋漓、残肢断臂的场面,很多人吃饭都食不下咽;负责术后护理的护士,每人要照看近二十个伤员,查房、分药、打针、输液,恨不得抽出分身来用;左伊只能挤时间翻译病例文件;安娜也没空寻找她未婚夫的下落了;而卡尔的办公室总是空的,他每天有数台手术要做,就算这家医院没有,也会被抽调去别的医院帮忙。

    左伊还经常看到一个护士,握着那些死去士兵的手,半跪在病床前祷告,就是那个因为不愿意照顾黑人士兵而跟布莱兹夫人起了点小争执的姑娘。看着她一遍遍虔诚地祈祷,庄重地给死者盖好白床单,左伊对她的印象有些改观。

    有时她回忆起几周前的那场宴会,简直怀疑那是个梦,梦里她弹了一晚上的钢琴,仿佛回到了大学时期与朋友无忧无虑的聚会时光。现在梦醒了,她还是那个苦哈哈的护士兼翻译。

    …………

    “左伊!”

    布莱兹夫人叫住她,道:“我刚刚接到通知,法兰西三营的医疗站没有麻醉剂储备了,需要补给。你现在有急事吗?没有的话现在就去一趟,把这个交给卢卡斯医生,他就在那里。”

    布莱兹夫人递给她一个手提箱,左伊接过,道:“好的,那我怎么过去?”

    “有几个法国兵出院了要回军营,车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了,正好顺路把你送去。”

    “好,您放心,我这就出发。”

    左伊来到医院门口,果然有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停着,她跟司机大叔打了个招呼,说明来意后,司机边打开车门边道:“左伊小姐,您坐副驾驶吧。”

    “这里留给伤员吧,我没关系的,坐车厢里就成。”

    司机大叔哈哈大笑:“我不用担心后面那群龙精虎猛的大小伙子们,但如果您跟他们坐一起,我反而该不放心了。”

    左伊没有再客气,利落地爬上副驾驶位。

    路上,后面的士兵一遍遍地唱着法兰西国歌《马赛曲》,司机大叔也时不时地吼上两嗓子,左伊听着他们不成调的破锣嗓子,笑得嘴角疼。

    到了三营,左伊向司机道谢后告别,自己略有些吃力地提着箱子,走到哨兵处。检查完她的证件后,哨兵给她指了下大致的位置,就放她一个人进去了。

    这是左伊第二次来法军营地了,上一次还是她到达亚眠市到第一天,卡尔医生带她来的。

    一回生二回熟,左伊好歹也做了一段时间的战地护士,自认也是有一定“军事素养”的专业人才了。想起上次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囧样,左伊决心这次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保持镇定,要冷静……

    东拐西拐得好不容易找到医疗站,左伊敲敲门,一进去就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箱子也掉到了地上。

    “汤米?!”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正坐在椅子上输液的年轻小伙,对方看上去倒是很惊喜。

    “左伊!”

    汤米激动地站起来,扯到了输液管,只好又老老实实地坐下。

    “我的箱子!”

    旁边穿白大褂的卢卡斯医生有些责备地看了左伊一眼,他捡起地上的手提箱,放到桌子上打开。左伊顾不上汤米,也赶紧凑过去检查里面的药品,还好麻醉剂是袋装的,都保存得很好,没有损坏,左伊这才松了口气。

    “抱歉,医生。”

    “没事。”

    卢卡斯医生是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一头白发的小老头,明明已经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却还在前线作医生。他每次交给左伊翻译的病例都写得详细又认真,批注很多,左伊一直很佩服他。

    见自己的补给完好,卢卡斯医生也放下心,还八卦地问了句:“怎么?你们认识?”

    “汤米……是我家乡的邻居。”左伊小声地说。

    卢卡斯医生看看不自在的左伊,又看看从左伊一进门,眼睛就一直锁在她身上的汤米,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感叹:“年轻真好啊。”

    语罢,他收拾了些文件,提着箱子准备离开,走之前交代左伊:“那个小伙子……嗯,汤米是吧?他的药也快输完了,正好你在这儿,我还有事就不等了,交给你处理,明天医院见。”

    于是医疗站里只剩下左伊和汤米大眼瞪小眼。

    左伊先走上前检查了一下汤米手臂上的针有没有歪掉,又看了看输液瓶里的余量和流速,差不多再有十多分钟就完了。

    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左伊站在汤米凳子前三步远的地方,半靠在身后的桌子上,问道:“说吧,汤米,你怎么在这?”

    刚刚还轻柔的给自己检查,现在就一副要算账的样子,汤米觉得有些好笑,他说:“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当兵啊。”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要帮你父亲管理铁铺吗?”

    “为了……报效祖国?”

    左伊面无表情。

    “好吧,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一辈子待在乡下,我想参军,我要打仗,要立功!”

    左伊狐疑:“可你不是一直想继承家业当铁匠吗?”

    在原身的记忆里,汤米很崇拜他的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过将来也要像父亲一样,成为镇子上最优秀的铁匠。

    “……”汤米沉默了一会,反问道:“你之前说你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难道就不能长大了,改变想法了吗?”

    左伊刚要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汤米紧接着道:“难不成,我来参军是为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