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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再见

    左伊隐约记得,上辈子的父母曾讨论过“人类发丝用作手术缝合线”的可行性,略去两人的各种专业术语不表,最后的结论是:在没有更优解的紧急情况下,这是可行的。

    事实上,在现代的囊肿去除和包皮手术中,都有用头发缝合伤口的先例。

    当然了,不管强度、韧性、排异性、还是卫生程度,头发都比不上专业的可吸收无菌线。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类发丝几乎全部由纤维蛋白组成,遇水膨胀,在没有专业缝合线的情况下,用头发固定伤口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前提是医生操作小心。

    卡尔医生沉思了一会儿,和布莱兹夫人对视一眼,点头道:“我认为,可以一试。”

    “那么,用谁的头发呢?”布莱兹夫人环顾一圈,视线落在左伊身上。左伊的金发长度及腰,走动间光泽流转,没有一点干燥和分叉的情况,看上去柔顺华美极了。

    左伊很干脆地上前一步:“我可以。”她在提议的时候就做好思想准备了,头发嘛,剪了还会再长,当然是营救眼前这些战士的生命更重要。

    另外两个长发的护士也站出来表示需要的话,用自己的头发也可以。

    安娜打趣:“我也行!我的头发一根也够缝个三四针的。”

    布莱兹夫人说:“放松点,女孩们。现在只需要几根头发缝合伤口,而不是给他们织毛衣,你们的头发是安全的。”

    众人忍俊不禁。

    安娜拔下左伊的十几根长发,用酒精小心消毒。手术在卡尔医生娴熟的动作下顺利地结束了,三名战士都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转移到防空洞里,只待麻醉药效过去就会苏醒。

    术后,卡尔回忆操作发丝缝合伤口的手感,若有所思,告别众人后回到办公室整理报告去了。

    由于这三名士兵都是法国人,左伊被布莱兹夫人安排留在防空洞里照顾他们。

    汤米是第一个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左伊,他很是惊讶。左伊告诉他,昏迷后他和战友都被送来亚眠市医院,汤米也讲述了在战场上的经历。

    原来,德意志帝国真的找来了意大利作援军,这两天前线四国混战,都派出了自己的大部分兵力,打得不可开交。战场上那种子弹与炮弹交织、血肉与土块飞溅的场面,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除了一些贯穿伤、撕裂伤之外,汤米还失去了左手的两根手指。看着他精神萎靡的样子,左伊不敢再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过了一会,另外两名士兵也先后苏醒。在一一确认了他们没有大碍之后,左伊就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后面养伤的日子里,汤米总有些闷闷不乐、心不在焉,所幸他是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子,身体康复速度很快,左伊并不担心。

    ………………

    新的一天到来了,这一天,亚眠市将举行一场公共葬礼。

    空袭后的救援早已结束,遇难者的遗体之前都被安排在了医院的停尸间,到现在还没有人认领的,会在今天统一焚烧,然后下葬到亚眠市最大的墓园。

    气氛是沉重的,天公却不会看脸色,还是我行我素的艳阳高挂。

    在后勤部队的帮助下,遇难者遗体从冰冷的停尸间转移到了火葬场,再出来时只剩下一罐罐的骨灰。其中的一个就属于那个总是西装革履的、喜欢听《卡农》的老人。

    左伊忍不住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没有后悔当初坚持选择留在亚眠市呢?

    忙碌了一天,众人到达墓园时已近黄昏。葬礼一切从简,墓园里没有鲜花与音乐,这座城市唯一的牧师也死在了那场空难里。因此,骨灰分别下葬后,只有一位法国的军方代表出来说了几句话,左伊站在一旁实时翻译:

    “各位,我很荣幸能在今天与大家聚集在这里,共同缅怀和纪念这些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

    我们认为真理是不言而喻的,即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给予了我们不可剥夺的权利,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不幸的是,这些真理并不总是被所有人遵守。

    沉眠于此的人为了捍卫自由并保护我们共同的生活方式而牺牲。他们摆脱了时间的轮回,而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现在,让我们一起默哀三分钟,谢谢。”

    三分钟后,葬礼结束。至此,尘归尘、土归土。

    ………………

    左伊和其他人一起返回医院,到了医院楼前,卡尔叫住左伊,说有话要单独告诉她。

    护士姑娘们强扯着一步三回头的资深吃瓜群众安娜回了医院,左伊和卡尔则步行到附近空旷的停车场里。

    夏日黄昏,微风和煦。

    由于要参加葬礼,左伊又穿上了那条有些旧的纯黑连衣裙,卡尔也难得的脱了白大褂,穿上一身肃穆的黑西装。

    他身材高大瘦削,皮肤苍白,下巴方正,头发和胡须都是金棕色的。与深棕色头发、小麦色皮肤、肌肉虬结的亚瑟相比,卡尔似乎更符合传统印象里“贵族”的形象。

    左伊心想:亚瑟更像是一个野蛮生长的痞子,不过这个痞子长得有点帅……

    当然了,说话也有趣……

    对了,他的音乐品味很是不错……

    哦,也蛮有责任感的……

    落日余晖下,卡尔默默注视着旁边纤细挺拔、身姿优美的女孩。她细腻的皮肤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看不到一点瑕疵,简直温润极了,就像是母亲小心珍藏的那条珍珠项链一般。

    卡尔只觉得她没有一处不美,却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正惦记着别的男人。

    卡尔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默背那段精心准备的告白词。短短几句话,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却还是感觉很紧张。

    左伊也很紧张。

    看着卡尔医生渐渐发红的脸颊和躲躲闪闪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很可能要被告白了。可是,自己似乎大概好像可能也许……已经喜欢上亚瑟了。

    要怎么拒绝一个人,才能既不拖泥带水又不伤人呢?尤其在对方是自己上司的情况下。

    左伊很苦恼,可惜博学多才的卡尔医生对此一无所知。

    夕阳西下,佳人在侧,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卡尔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被人大声打断:“左伊!”

    两人应声回头,只见汤米一瘸一拐地出了医院,朝这边走来。

    左伊与卡尔对视一眼,卡尔大方地微笑,然后朝汤米的方向抬起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先看这个不老实养伤的病人有什么话要说。

    这边,汤米走到两人身旁,先是尊敬地向卡尔点头示好,卡尔医生还想问需不需要自己回避一下,汤米就毫不在意地开口了:“左伊,还好你回来了,我有话要告诉你,再晚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为什么?”

    卡尔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两个法国人在自己面前聊天,他似乎也没有回避的必要了。

    “我们接到通知,等会就有车来接我们回去了。”

    “回哪里?”

    “回家!”

    “啊!”左伊惊喜:“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是啊……”汤米点头,然后表情认真地说:“左伊,我最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当兵,也不喜欢打仗,我只想回家。你说得对,这不是我的路,你也不是我的同路人。”

    左伊笑了,欣慰得像个老母亲。她问:“那你的路在哪里呢?”

    “你早就知道了。”汤米也笑了:“我要回家,就算少了两根手指,我也会成为科尔马镇最好的铁匠。”

    “嗯!”左伊用力点头道:“我相信你!”

    不远处,一辆军用吉普鸣笛两声。副驾驶位置上,一个士兵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冲汤米招手喊道:“好了没?我们该出发了!”

    “马上!”

    汤米向左伊伸出双手,左伊笑着与他拥抱。

    卡尔纳闷,这怎么还抱在一起了?

    轻轻的贴面礼后,汤米向左伊道别:“再见了,左伊,不管你的路在哪儿,我都祝你一路顺风。希望将来还能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再见,你也是,一路顺风。”

    他最后看了左伊一眼,目光里有留恋不舍,也有坦然和洒脱,然后他转身离开,一瘸一拐,没有回头。

    参军是他头脑一热下的鲁莽决定,短短几个月,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都有了很多的变化。

    来时他还是个一心求爱的青年,归时他已经是上过战场的男人,明白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他失去了两根手指,结束了一段初恋,现在,他准备好回家了。

    汤米乘车离开后,停车场又只剩下了卡尔与左伊两人。卡尔咳嗽,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左伊笑着说:“正如您看到的那样,我告别了一个老朋友。”

    “哦?他要归乡了吗?好消息,祝福他。”

    “是啊。”

    “……”

    卡尔再次酝酿情绪,慢慢开口说:“左伊,其实我……”

    “滴——滴——!”

    又一辆军用吉普开进停车场,一个急刹车,直接停在了左伊和卡尔旁边。

    门开了,两人看过去:马丁靴、迷彩裤、一双长腿、军装制服……亚瑟甩上车门,略有些做作地抚了把头发,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说:“嗨,左伊小姐,好久不见。我就说这条裙子很眼熟,果然是你!”

    一旁的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