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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烽火狼烟(下)

    屈辅与华耀二人谈笑良久,又说到战事,屈辅方才得知有胡秦叛乱之事。“这便讲得通了,胡秦有岱国撑腰,因此敢谋害我朝重臣。如若安西国重兵去打,岱国便趁虚而入。只是依我看来,胡秦这一招更像是在逼迫岱国用兵,叛乱至今已有七日,而岱国依然没有出兵,我猜当下胡秦已经被安西国击破,秦公不日将传授崇京了。”

    华耀不解其意。

    屈辅从案前找了一张地图,是岱国、夏朝两国交界图,最西端就是胡秦,屈辅指着地图说:“岱国要从安西国攻入夏朝,必须从白玉口或者虬河谷进入,这两地的白玉关和残垣关都有安西国重兵屯驻,倘若岱军没有驻兵胡秦,而胡秦独自叛乱,凭借安西王诡险用兵,不出两日即陈兵胡秦国都,此时岱国必须进攻白玉关或者残垣关才能减缓胡秦压力,如今已经事发七天,只能说明一件事。”

    华耀大致了解了屈辅的意思,说道:“所以岱国以胡秦谋乱作为时机,但西线并没有把握这个时机?”

    屈辅指着地图说道:“我只能推断出两件事:第一是岱国的主攻方向不是安西国,而是咱们北海国;第二是,岱国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听说岱国自从太平十年内乱以来,辛垂割据西半部,面对我朝安西国,而岱国朝廷占据东半部,面对的是我北海国,且不论辛垂与金吾曜之间有什么博弈,如今我们面对的是岱国的朝廷兵马,不容小觑。”

    华耀对着地图看了又看,说:“自从我得知胡秦谋反至今日日不得安宁,早知道就来问你了!当年你我在白石城共事时,主公就常常称赞你通习武略,说你有做国尉的才干,否则奉明郡段氏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你。只是那段歆如今已经深居国相了,前天我看他对你女儿态度非常热情,却为什么不帮你调回浩庭?”

    “离儿是他们段氏的骨血,而我只是个连赘婿都当不成的无能鳏夫。”屈辅苦涩地说。

    二人闲谈着,走到北城敌楼上来看,屈辅正要给华耀介绍蹉跎堡地势,却看见对岸似乎有烟尘扬起。屈辅叫来几名眼神锐利的弩士来看,几个士卒齐刷刷都蹲在楼上仔细观望。那几个士卒纷纷说,看见了旌旗长幡,是岱国军队正在向北岸集结。

    屈辅命敌楼鼓吏击鼓,两声两声地敲,让小卒准备一幅旗帜,如果对岸进军则举起,武略中“二鼓一旗”意为守城方发现敌军来袭。顷刻间,城门敌楼、角楼、城中鼓楼都纷纷效法传信,城内外鼓声隆隆,士卒即刻清空街道,让百姓各自回家整理物品听候官军安排。屈辅又唤来游骑队率,命游骑、哨骑沿界河巡逻。

    城外的流民寨中的民众听了鼓声,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纷纷走到城下来张望,其中有些人似乎意识到了问题,想要进城,但城门早已经关闭了,这些人就绕着城墙走。

    屈辅见到流民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恐惧,又有许多孕妇儿童,心中不忍,于是让人找来杜劭,说道:“乌衣控弦弟兄们都是江湖中人,比我们这些草鞋兵更有经验,还有劳诸位将这些流民带往郡府斛城安顿,是去是留交给郡将军发落,只希望战端一启,这些无辜人命不要平白葬送。”

    杜劭揖礼作别,说道:“我等乌衣弟兄别过屈都尉!都尉仁厚大义,乃是我辈楷模,来日在斛城相见,我等愿意追随都尉,万死不辞!”

    屈辅又叫来县丞。那县丞与众县吏平日里都待在城里,住在县府,从来没有进过北城营垒,一上敌楼遥遥望见对岸烟尘弥漫,旌旗如林,吓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汗涔涔说道:“我等小吏这几日都与商户、脚夫的家眷们周旋,以为是都尉误判了,城内不利流言都因我而起,还请切莫怪罪他人。”

    屈辅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流言,猜测无非是他擅自关闭了界桥之类无关紧要的说法,赶忙问道:“这几日我让你们告知百姓收拾粮食细软,你们可安排好了?”

    那县丞连连摇头,说道:“蹉跎堡八十几年不经战事,我们做官吏的尚且不相信有战事,这些百姓们哪里说得动?”众人心里也都明白,如果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全城上下恐怕只有屈辅一人笃定有战事发生,这几日来城内因为宵禁早已怨声载道,许多吏员门卒们处处应付了事,还有往县尉宅院里倒脏水扔垃圾的,捕掾们也都视而不见。

    见屈辅心神不定,华耀问道:“难不成你打算让这城中数千的百姓都遁出城去?”

    屈辅指着界河对岸问道:“你看这对岸有多少兵?”众人望去,见旌幡林林,岱国军队正在沿着界河展开,似乎隐隐能听到人语马声。“依我看,到今日及昏的时候,可能有两三万人。咱们城中只有一千五百兵。蹉跎堡是界河重镇,你们指望岱国这几万兵从咱们眼皮底下绕过去?日后粮草也从这城下运输,任由咱们掠夺?今日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大家,蹉跎堡城必守,守必战,战必失。”

    众人不语,屈辅责令县丞说:“务必让百姓在今晚整理好物资,带上五日口粮,不得延误,否则按战时律革职问斩!”县丞面如死灰,战战兢兢奔下楼去。

    屈辅传令全军至教场集结。

    又召来前日来投奔的十几个宗族长老,这十几个长老一个个都身穿了皮札甲,手里握着刀枪盾牌,都是一副要守城搏命的样子,见了屈辅,都探过头来问。

    屈辅问道:“诸位长老,屈某有一件事需要托付。”

    “都尉人有什么嘱托,我们一定遵从啊。”

    “军中有多少人是族中独子?”

    老者们各自报了个数,总计有五十三人。

    “还请各位长老将这五十三个独子提出阵列,日后战祸不断,一家之中需要有男丁照料,延续香火。”

    长老们纷纷摇头,说:“我等百姓从军,家中人人萌荫,受恩于国家就要以身报国,岂能因为是族中独子就当逃兵呢?我等老朽虽然已经是一副枯骨,也没有因为老就在躺在乡里让小辈们照料。”

    “既然诸位乡老有这样的胸怀,屈某就放心了,还请各位乡老与这五十三个独子,披甲执兵,在今日天明前随县衙府吏们一同护送百姓出城,吏员们不善战斗,百姓的安危就要拜托给各位了。”说罢,屈辅向长老们揖了个礼。长老们领了命令,纷纷奔下楼去找各自乡里的子弟。

    屈辅也下了楼,骑马行至教场,城内兵卒都已经集结在了教场,按照各自守城的方位组成队列,射士在前,甲士轻卒在后,骑兵站在最后,都在教场内等待。屈离站在台上,俯身看这些士兵,不论年少还是中年,都从来没有经历过战场,每次鼓响都让他们躁动惶恐不已,教场之内安静的仿若无人,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写在士兵的脸上了。屈辅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

    “北海国的弟兄们,你们可知道自己所站的地方,为什么叫蹉跎堡吗?八十五年前,咱们的先祖,追随太祖青阳挚,从南郢一路打到这条河,岱国的王侯和劣绅们,头也不回跑去了北方,八十五年没有踏入咱们夏朝一步。咱们老祖宗们打过来不容易,手里面的口粮从来不足两天,人人身上都有伤,有的人眼睛伤了就打头阵,腿伤了就坐在车上投掷梭镖,他们知道,让岱国人没有能力再欺辱我们,打下来的土地都是子孙们世世代代的财产。打到界河的时候,咱们祖宗们实在是打不动了,身后一片焦土没有补给,但是大家不甘心啊,太祖青阳挚当时就站在咱们这个位置,往北边看,大声地喊:‘蹉跎!蹉跎呀!’

    咱们祖宗们早就不在了,但是他们的后代永远定居在了这里。岱国人在苦寒之地连年动乱,跟胡人互相打了三十年,内乱又打了三年,岱国的老百姓都是农奴,哪能像咱们一样安心种田生产,凡是成年男人都得拿起刀棒打仗,他们的妻儿老小供不上军需就要被责打,被杀,多苦啊!你们往界河以北看一看,那边的流民寨比咱们这边的可大多了,经常还有流民互相火拼的,你们也没少看热闹。没有了家园,人的命就跟喂马的草料一样贱。

    咱们守的蹉跎堡如果败了,岱国人就能长驱直入,一直到郡府斛城的地都是岱国人的;斛城失守了,岱国人就能一直走到浩庭;浩庭失守了,咱们北海国没了,夏朝败了,咱们的妻儿老小就都是岱国人的奴隶,要被亡国灭种!岱国的王公贵族们,不但欺压本国的农奴,让他们上来送命,将来还要驱使咱们的妻儿,用他们的骨血去填咱们夏朝的护城河,祖宗们的血汗可就全都白费了!

    这怎么可能的?祖宗们起兵的时候,手里没有一寸铁,脚下没有一分田,照样从岱贼手里救下了成百上千万的同胞,打得他们八十五年不敢过河。咱们现在手里有兵器,身上有甲胄,脚下有城墙,背后有百姓们补给。咱们只管去打,大王已经颁布了集结令,不日将发兵边县,咱们一直守到援军到来,日后推回界桥,到岱国地盘上打,封侯爵赏正在今日!

    按照夏朝军律,临阵脱逃者斩,扰乱军心者斩,违背号令者斩。

    杀轻卒者赐爵一级,绢一匹;

    杀甲士、射士者赐爵两级,帛一匹;

    杀旗头、骁骑者,赐爵三级,帛二匹,免赋终身;

    斩敌校尉者,食邑千户;

    斩敌将者,食邑二千五百户。”

    屈辅声音洪亮,整个教场之内无人不愤慨,无人不振奋,无人不欢呼雀跃,誓要与敌军一决生死。

    屈辅讲完,又在营中对众军侯、队率阐明了作战计划,言明如此如此行事,不得走漏。

    晚秋时节,天黑得很快,屈辅再登上北城敌楼时,见北岸营火遍布,将整个界河都映得通亮,东西营寨绵延六七里,人声马嘶如同近在耳旁一般。屈辅估摸着对面能有四五万人,这样的规模已经超过了北海国全境的兵力了,一时想不通为什么岱国会将这里作为主攻方向。

    敌楼上二十五声鼓响,屈辅定睛看时,见界桥上走来两骑,为首一人身穿白袍,没有着甲,背后一人手持节杖,二人正往东城门走来,似乎是前来谈判的使臣。屈辅让鼓吏击鼓传信,使城门放人进来,自己走下敌楼,命人将使节带去县府,自己也解了甲,带华耀前往接待。

    那使臣被众军士团团围住扭送到县衙,推进衙堂内,节杖也被扔在地上,屈辅使了眼色,众军士才退下守在县衙门前。那使臣颜面尽失,灰头土脸地坐在墙根,一旁的护卫见了屈辅也不敢抬头。

    “说吧。”屈辅坐在堂中,冷冷说道。

    那使臣褐发灰眸,是典型的岱国人体貌,正从地上爬起来,将节杖递给一旁的护卫,自己双手掸了掸衣褶,弹了头冠上的灰,找了个椅子冷冷坐下,说道:“吾早听说屈公是北海国的一号人物,今日见了,为人不过尔尔。”

    华耀正要说话,那使臣瞟了他一眼,说道:“你又是什么屠狗辈?”华耀听了拔出剑来,就要杀他。

    “要杀便杀,两国交战吾第一个死了,也算是忠君报国,死得其所了。”说罢,那使臣呵呵笑,见华耀下不去手,又说道,“要是杀我,也还请屈公动手,吾能死在屈公剑下,死后也好跟做鬼的同僚们吹嘘,不算枉死一遭。”

    屈辅见此人竟也有些气节,也不为难他,说道:“如果是劝降,就请回吧,屈某不斩来使。”

    使臣笑道:“只笑屈公愚钝,方略武艺都是北海第一,却在边镇当差十五年,空有一身本领,却如同冢中枯骨。屈公不知,连我朝小儿也知道屈公驰射天下第一,陛下也颇为赏识,期待某一日能亲眼见到屈公容貌。倘若屈公能够归附我朝,定会封为公爵,自此地至浩庭全部都是屈公所有,屈公治下的百姓,岱朝无人敢来索取分毫。倘若陛下开恩,北海国主高阳氏,屈公可取而代之。”

    屈辅笑了,说:“你家大王怎么会知道屈某名号?”

    那使臣见屈某不再横眉冷对,心里也就放松了许多,说道:“岱朝在夏国的居民多矣,谁人不知屈公名号,而剑豪空吾也曾在岱朝游厉多年,葬在天枢堡内,宗师的弟子之名自然也在岱朝闻名于世。屈公若是担心吾辈所言不实,日后验证便是。”

    “北岸有岱国军多少人。”

    使臣伸出了四根手指,说道:“不瞒屈公,共有四军,五万人,明日便来攻城。”

    屈辅哈哈笑,问道:“不知足下姓甚名谁?”

    使臣答:“吾姓满,名宝财,郯国人,乃是公国贵姓。”

    屈辅说道:“不妨来日再见。”

    “假若屈公犹豫未定,吾可以在此处住下,待屈公定夺后,再告知吾人,以便回去安排。”那满宝财似乎有些得意。

    屈辅哈哈大笑,说道:“屈某所指,是待来日岱国这五万人伏尸河中,满使节便无需过桥涉水了。”

    满宝财这才见屈辅面带杀气,又见华耀手握宝剑向他们走来,顿时没了脾气,带着护卫出门时,又被一众军士裹挟着往城门方向走去。

    屈辅摇了摇头,与华耀到北城敌楼上观望,见杜劭等人已经将流民寨安排妥当,流民百姓们都排成队向往城西走去,队列之中不时传来孩童啼哭,晚秋的夜晚,阵阵寒风袭来,不知道这些衣不蔽体的流民是否能熬得住。

    满宝财和护卫拿着符节正往桥上走着,屈辅借来身边射士的弩,大声呼喊:“满宝财!屈某有厚礼相赠!”

    满宝财听见屈辅喊声,赶忙回头。城上弩弦响起,箭锋已至,一支弩矢从满宝财喉咙直直贯入,弩矢从后颈穿出钉在地上。满宝财当场毙命,从马上跌下滚了两翻,坠下桥去,填了河道。

    屈辅见射杀了满宝财,呵呵冷笑两声,夸赞射士弩具调校得好,随即让军士点燃了烽火,自己走下楼去,见华耀在一旁一脸惊愕,便笑道:“屈某不斩无名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