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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祸从天降(下)

    群臣见皇帝脸色变了,纷纷噤声不语,毕竟谁都不想在这种时候自触霉头,刘平说起来年纪资历都太轻,既没有人愿意为他说话,也无人屑于落井下石,因此除了赵王一人在那里说之外,别的人都一言不发,静观其变。赵王说完了,便跪伏在那里,心里想必已有些得意。

    赵王其人,正如胶东王那天在妓馆里告诉刘平的,为人狡诈奸佞,心胸狭隘,善诡辩,表面上看起来光明磊落,待人和善有礼,内心却阴险非常。只要是拂了他的意,不顺他的眼之人,都要想尽办法修理一番,且因其人善诡辩,所以往往利用所谓的王法和道统来构陷别人,冠冕堂皇,掩人耳目。这次当着众王公大臣的面,把刘平去妓馆一事抖落了出来,用的也是朝廷法度。怎么说,刘平在皇帝千秋万寿之期去逛妓馆都有违国家法令,不合王族体统。

    却道赵王为何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世上自然也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其一乃是因为当日长乐宫宴上,刘平抢了自己的话,盖了自己的风头,赵王心胸极其狭隘,因此当时已经生了忌恨之心,其二乃是因为今日朝宴,刘平出尽风头,艺压百僚,赵王更是妒嫉非常,当下就起了构害之意。赵王说的什么他王府中的下人在章台街偶遇刘平等人,全是编出来的鬼话。赵王为人阴险,当初受封为王的时候,一心想在国中肆意妄为,不受朝廷指派的国相等官员牵制和约束。为了对付这些人,赵王便日日派人去监视,自己再设下种种诱惑,或言或色或财,只要这些官员稍有失礼违法的行为,就被他的眼线记录下来,赵王以此为凭,或敲诈,或要挟,或直接参劾定罪。

    刘平既然惹了他,他当然也就不肯放过,因此宫宴一结束,便派人盯上刘平,他不出错最好,一旦出错就要被记上一笔。是以,那日刘平一行人虽然并未招摇过市,一举一动却都已经在他人注视之下。去章台街,宿广香苑又怎么逃得过别人的眼睛。赵王昨日知道这档子事之后,倒也没有想立刻就把刘平怎么着,他想就这么攥在手里,有机会敲打敲打刘平,让他学个乖,给自己点回报,或者一桩桩一件件地给他积攒起来,将来一发而置他于死地。

    只是刘平功利心太过强烈,一心只想着攀龙附凤,直上青云,加之年纪太小,阅世尚浅,没有父王刘发那般谨小慎微,也没有淮南王那般老谋深算,自以为得了意,出了风头,就一个劲地横冲直撞,却忘了自己早已遭了小人的忌恨。今日取巧博了皇帝太后的喜欢,满朝公卿的赞赏,却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脖子粗,赵王本还待要引而不发,见他如此风光,一边心下嫉妒非常,一边担心若是他果真从此就飞黄腾达了,自己抓着的这些把柄恐怕将来就要变成笑柄。因此再也憋不住,还未等皇帝封赏,就给刘平掀了个底掉。也怪刘平涉世未深,和赵王其人又从未打过交道,若是他事先知道赵王是如此之人,想必也就能忍下来,不会去夺这种人的好处,也不会去盖他的风头。

    刘平心里只想着凭借自己这点小聪明和先天的优势在今天一鸣惊人,从此便蜚声中外,登堂入室,参与枢机。却不知朝廷这潭浑水深不见底,自己在岸边刚趟了几步,觉得水浅得很,便大步朝潭中迈去,是以今日一下子就栽在深水之中,连气都难透了。

    景帝脸色发青,沉吟不语,他倒也并不全因为刘平逛妓馆一事而龙颜大怒。汉廷虽有法度,但官员阳奉阴违,狎妓成风,景帝以前不是没有耳闻。想这长安城内,如果没有这些朝中权贵官员,还有多少人能够天天去得起那妓馆,没有这些人的捧场,章台街又怎么能成为都中数一数二的繁华去处。只是这种事,一来法不责众,犯的人太多,追究起来殊为不易,二来毕竟官员私底下去逛逛妓馆也无伤国体,不会动摇国本,在皇帝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因此虽然心里一清二楚,景帝也一直睁一眼闭一眼,由底下人那些人闹去,只要他们在任上能够尽心办事,能够效忠皇帝和朝廷,下了班之后去哪里玩,景帝也懒得去管,也不想管。这便是帝王御下之道,讲究一张一弛,一味放任不管自然要乱,可若是一味管束逼迫,慢慢地就没有人愿意为你真心办事,没有人对你效忠,一样地要乱。这就跟蓄养猎狗一样,只要猎狗能够在打猎的时候尽心尽力,奋勇争先,那么在闲暇的时候它去招惹下别人家的母狗,或者挑剔点食物,对主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不会想把这猎狗给宰了。

    景帝恼的其实倒有一半在赵王身上。今日这等场合,肃穆非常,平日那些宠臣都恭恭敬敬,不敢造次,因此实在是不适合谈及这些花街柳巷的市井俗事。且赵王当着众臣及番邦使节的面,把刘平逛妓馆这种大大有损皇室体面的丑事给掀了出来,不仅有损皇室威严,还把脸给丢到番邦去了,若是番邦这些使节回去加油添醋说上一通,没准就成了整个皇室都去逛妓馆,那天朝的体面和地位何存?这就像茅厕一般,虽然众人都明白它臭,但是只要没人去捅,便也还过得去,不至于熏死人,可这次,非但有人拿着大棍子下去搅,还在邻居面前搅,臭死人不说,还丢死人。

    因此,景帝这怒意倒有七分是因赵王而起,可是他又不能怪罪赵王,因为赵王并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如果从维护朝廷法度,维护王族风范来说,他还有功。此时若是责怪赵王,师出无名,贸然加罪于看似无罪之人,更会有伤体统。是以,景帝这番怒气就只有全都出在刘平的身上,说到底,也都是刘平的过错,若不是他被人抓了把柄,今天大家就欢欢喜喜地受赏领封了,哪来刚才这一通事。

    景帝当下怒斥道:“刘平,赵王说的可都是实情?”刘平闻言,身子一颤,他从未见过天威震怒,自己父王训斥自己的时候和这比起来简直就是和风细雨。刘平毕竟未经过什么世面,也不敢公然撒谎,赵王既然敢说,自然也就有凭据,若是再撒谎,必定罪加一等,因此茫然垂首道:“是。”景帝闻言,脸色再沉,斥道:“朝廷的法度,上到皇子,下至庶人,哪个敢不遵守?平日若是去那种肮脏之地,已属有损风范体统的不肖之举。今番朕的寿诞,诏令诸王进京,本为叙君臣父子之情,却不是给你们提供狎妓享乐的机会!你刚才说的这些,只怕全是矫揉造作之词。若是对朕真的有忠孝之心,又怎会做出这种丢朕脸面,丢皇室脸面的事情来?”景帝最后一句话,一语双关,说的时候眼光扫了赵王一下,赵王等会过意来,早就吓得脊背发凉,心里明白父皇这番怒气,倒有一多半是出自自己身上。

    见景帝上升到不忠不孝的地步,刘发身子大颤,也顾不得父皇正在怒气上头,从席上爬了出来,连连叩头道:“父皇喜怒,儿臣管教无方,致使劣子违犯国法,失却风范,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刘平见父亲出面为自己拦下罪过,顿时眼眶泛泪,当即跪了出去,颤声道:“臣不肖,自小便顽劣,不听父王管教,乃致有今日之胆大妄为,臣着实不忠不孝,请皇祖降罪。”刘庸也赶忙爬了出来,叩头如捣蒜,求皇帝饶恕则个。唐姬在后妃群中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由大喜转而大惊,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此时已经惊惧得说不话来了。

    他们父子三人这么一来,景帝已经有些心软了,他本来也不是十分地怪罪刘平,只不过朝廷的法度万万不能因人而废,这次,百官四夷都在看着,自己若是不能维护帝王的尊严,朝廷的体统,那么必要因小失大,说不定还要动摇国本,致使有法不依,有理不循。赵王既然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自然也就没有打马虎眼的余地。景帝正有些作难,不知是该大惩,还是小戒的当口,窦太后发话了。

    窦太后说:“行了,哀家都听见了,皇帝也不要生气,千秋万寿之喜,不可因这些小事而受影响,存小废大。大喜的日子,皇帝也不便处罚臣下,以免有伤天道,有干天和。哀家便替皇上做把主,如何阿?”景帝闻言,心里轻了一轻,心道终究还是母后高明,知道自己这黑脸唱不太下去了,又顾忌帝王的威仪,不能就此放过这事,所以由她出面,轻描淡写,以太后之尊,让皇帝把后面的话让给她来说。这样,一来,如果太后因为疼孙子,不肯大大责罚,也合情合理,女人本就要感情用事一些,旁人说不得什么;二来,太后地位尊崇,皇帝即使有心责罚刘平,也必不好驳母后的面子,因此景帝明察秋毫,不偏袒不徇私的形象就算保住了,最后人家若说起来,便是皇帝因为遵守孝道,不忍逆太后的意,才没有严厉惩罚刘平,这样说不定,英明的形象上还能加上一道孝敬太后的光环。

    窦太后此举,实是老辣非常的政治人物才能施出来的妙法,且时间拿捏得十分准确。她若是干预早了就有伤皇帝威仪,让人觉得皇帝懦弱,凡事都听太后的;若是干预晚了,皇帝怕是早就已经降罪,自己倒时候再说话,根本没有回旋余地。闹不好,还给人留下皇帝和太后不和的印象,那可就真的因小失大了。且窦太后是何等样人,怎会不知景帝真正怒的是谁,气的是什么事情,只不过是骑虎难下,若是没人拦着,只怕皇帝就只有降重罪了。窦太后也有些不愿让这个文采学问都不错的小子因为这种人人都犯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过失而获重罪。若是她眼睛能看见,唐姬那番惊惧可怜的神色,想必也能帮上点忙。

    景帝赶忙侧身一躬道:“母后如此体念儿子,儿子铭感五内。母后替儿子做主,天经地义,自然是无人敢说个不字。如此,一切但听母后处分。”窦太后微一笑,开口对群臣说道:“你们别打量着老太太疼孙子重孙,就以为哀家这是要徇私枉法。哀家虽老,也还没糊涂。法不可因人而废,长沙王次子既然有违朝廷法度,自然要依律处罚。长沙王教子无方,致使有今日之祸,一样地也要处罚。皇帝既让哀家做主了,那么哀家就说个处罚的法子,大理寺卿,哀家这样做可还使得?”大理寺卿赶忙跪前道:“太后圣明烛照,自然是好过臣下断案万倍,当然使得。”窦太后听言,点头道:“好!那哀家就独断一次。长沙王刘发,未尽父责,纵容子嗣,管教无方,罚三年不得食封地租税,罚钱五万,另上表谢罪。长沙王次子刘平,罔顾国法,顽劣放纵,不守法度,全无风范,帝室蒙羞,不忠于皇上,不孝于皇祖,实应重罚。哀家故念其年幼无知,若加以督导,日后或能痛改前非。是以,罚其不得袭长沙王爵位,亦不得袭次等爵位。另罚其五年内不得出长沙封地,十年内不得奉诏入京。上述各条,若有稍犯,立贬为庶民,逐出宗室。长沙王府的那帮下人,实为恶奴,为首者斩,其余皆流徙三千里,终生不赦。其余人等,皆不降罪。哀家说的,可都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