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永生阵 » 三

    既然中间那老头便是余常乐,另外三人敢围住他,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铜狮等三个不敢再有任何异动了,只把心思咬定,就算四人说出天要塌的秘密,他们也只是个听。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三人与余常乐师徒相称,而余常乐的徒弟相传在五年多前已经被皇帝老儿治了死罪,如今却又怎么活将过来了,莫非他还另有高徒?

    “你们三个当真是有心机。”余常乐气得咬牙切齿,“起初你们用荣华富贵诱惑我;见我不贪财,便要昏君捉拿我;哪怕我隐姓埋名,改装易容,你们也想尽办法寻我出来,甚至不惜假传死讯,好让我放松警惕。但我实在料不到,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竟然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以千万百姓身家性命为代价。你们如此无耻,即使长生不老了,又有什么脸面苟活?”

    “彼此彼此。”一个徒弟道,他将手中的灯笼提高,好照见师父气急败坏的神情。烛光下,三位徒弟的面目依稀可见,正是那三个打京城来,要寻拿余常乐的大内高手。此刻他们的乔容尤未改回,佘百艳一眼便认出是草庐前来而复去的三人。

    余常乐认出这说话的是黄道清,正要面斥他。只听黄道清又说将出来:“我三人投尸入井,传播瘟疫,乃是不仁,日后便无颜面苟活。可你为一己安危却姗姗来迟,令我们等了七日,也让瘟疫多传了七日,你又何曾仁慈?”

    这话自然是没有道理的,但却设了个陷阱等余常乐钻。果不其然,余常乐以准备药材需要时日,况且自己安全了才能保护一方百姓为由来反驳。这也等于承认了,如他不加作为,则就并不仁慈。蓝道澈当即接过话去:“天下人人早晚必有一死,现有一人身怀长生之术,却为了自己能被供为神仙,受人瞻仰,而不愿将长生术共享,不知此人是否够仁慈?”

    余常乐一怔,随即苦笑连连,“枉我教了你们二十年长生术,你们竟反说我不愿共享?罢了,罢了…我真个是每收一个徒弟,便多一个仇家。”他深觉眼前的三弟子,尚比往常的仇家更加恶毒,且更加可笑。因为在他看来,这三个徒弟资质颇高,本来离长生不老也只有一步只遥了,却忽地丧失了信心,做出许多蠢事来,竟闹到了今天的地步。

    “师父。我们再问你一遍,你倒到底交不交出长生阵来?”蓝道澈喝问到,听他口气便知,这一问若还没有结果,接下来就不给好果子吃了。

    “你们杀了老夫也枉然。”余常乐道,“一旦修行荒废多时,功法便已破了,即使有了所谓的长生阵在手,也只是枉然。”

    “杀?”黄道清道,“没那么便宜。我们不但要你让你生不如死,还要你身败名裂。哈哈,老百姓才骂你几天,你便受不了了,如果让史官给你污上几笔,令你遗臭万年,不知你如何销受。”

    大约是这话太没天道了,声止处,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三个徒弟狰狞的面目,果然三分人样,七分畜牲。

    那闪电过后,雨点如珠,霎时便成瓢泼,几同六月天气。余常乐不待逆徒出手,凌空两指,先把灯笼挑了。四周霎时一片漆黑,仿佛浸了一场墨雨,即便近在咫尺,也休想在辨敌友。

    洪道明最是敏捷,知情况有变,不论中与不中,他抢先一掌击向师父原处,但闻黑暗中一阵脆响,掌力击的雨点四溅。洪道明与师父对了一掌,只觉对方这掌有力无根,不似他这般后劲绵绵,他起初颇惊讶,一转念才明白,并非师父掌力不济,而是借了这一掌反推之力腾空去了。茫茫夜色,若吃他腾远了,当真无处寻找,洪道明当即提起锐利之气,砌成多股,向前便发,只听“嗖嗖”气向中,忽地便有一声沉闷的,料是真气击中了什么东西。但既目不可睹,却也不知余常乐伤及与否。

    又是一道闪电亮过,蓝光将古庙照的如同白昼,院子里不见了余常乐身影,也不知向什么方向遁去了。三徒弟急忙入殿中,就燃灯佛龛前打着了火光。再到院子里看时,只在墙上寻到了一片血迹,未曾被暴雨淋去,墙砖已然被一击洞穿。洪道明情急中速发的锐气竟有如此威力,着实令人胆寒,就连余常乐的另外两徒见此也不免有所忌惮。

    余常乐既负重伤,自知不能远逃,转入一处人家屋中藏了。屋里除老夫妻两个外,余人都已死在瘟疫下,哪里敢容外人进来。余常乐无奈,只好以武力胁迫,叫二人不要出声。

    三个徒弟随后便至,在这里寻不见了依稀可辨的血迹,一时没了方向,窜上屋顶望个不停。却哪里望得穿漆黑的夜幕。无奈之下,三人分头行动,须臾便远去了。

    余常乐松下一口气来,自运气料理伤口,安慰两夫妻道:“山人不是歹人,只为躲避仇家,暂避于此你们不必惊慌。”

    两口子稍慰。男主道:“先生样貌出奇,莫非便是余常乐老神仙?”

    “不敢,不敢。”余常乐道,“虚度了七百余岁,却论不上是神仙。”

    两口子闻言,眼泪纵横。老翁道:“早听说先生医术精湛,若能早到此处,我家大儿、二儿便……便不用……”话说至此,他已是哽咽。

    余常乐见这般情形,不甚悲怆。老翁一膝盖跪倒在余常乐面前,说什么也不容他搀扶,口中哀求道:“活神仙,我家虽然没了。可这城中还有千家万家有人抱病在床,求神仙可怜则个,定要祛除这场瘟疫,救一救离县的黎民百姓啊……”老妇随即也跪将下来,口中不住哀求。

    余常乐不禁泪流如注,扶起夫妻俩,自怨道:“都怪我收了三个畜牲弟子,连累大家受苦了。”

    知余常乐腿上有伤,老翁忙劝他入坐,一面道:“老神仙流了太多血,老汉我也帮不上忙。容我去请隔壁贾嫂,她医术虽不及你,家中颇藏些伤药,或许帮得上忙。”

    余常乐本不愿劳烦二人,但一则老翁情义难却,二则他那逆徒下手实在太狠了,腿骨已经击穿,若无些许药材,何时能等它自愈。只好谢过老翁,道:“如此,便有劳了。”

    老妇也不敢闲着,慌忙翻些碎布长条给余常乐包扎,烧茶倒水不在话下。

    余常乐接过茶碗,果然无比沉重,自言道:“喝了这碗茶,便挑起千万条性命的担子了。”

    却说这茶都开了,那老翁去趟隔壁如何还不回来?余常乐颇担忧他去得远了,会被三个逆徒撞上,正要动问那贾家究竟有多远,忽见屋外亮起无数火把来,那老妇径直便出屋去了。余常乐大惊,到门口看时,只见老翁带着三五十人,手中除火把外,各持着扁担、柴刀,堵在了门口。老翁见老伴已经出屋,当即便喊:“大伙们,门口的便是长生不老余常乐,吃了他的血肉,我们也能长生不老,百病不侵。”

    错愕中,余常乐不知所措,呆呆的站住了。那些百姓已经被瘟疫吓破了胆,再也顾不得道德是非了,操着家伙便要打杀余常乐。

    余常乐正要运功逃去,只见街边射出许多飞镖来,“噗噗”击倒了冲在前的几个。寻常百姓哪闹地清是怎么回事,正在那里惊疑,忽地半空又蹿下一个裹着绑带的怪人来,一掌一个连毙了数人。余常乐认得这人正是蚀无常。

    众人始知道害怕,丢了火把,喊一声正要逃散。不料,另一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壮汉,一拳一个,把剩余的十几二十人一一击毙,便如凿瓜一般。这等拳力,不是青铜帮的铜狮又是何人?

    眼见几十条活生生的性命顷刻间逝去,余常乐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却得佘百艳从黑暗中跳出,提醒他道:“余老前辈,这一番动静可不小,你那三个徒弟只怕便要发觉,我们且借一步说话,先逃命再说。”

    三人把余常乐扶到住处,关了门,先稳住手下,才又寻为余常乐寻些伤药。几番折腾下来,他伤口早又开了,好容易止住了血,人却已经虚弱不堪。“前辈乃长生之躯,不至于因此死了吧?”佘百艳问道。

    余常乐摇摇头,道:“却也难说。我虽已经长生不老,毕竟只是不会老死。至于会不会因为外伤而死去,却也从来不敢试过……”

    三人见他气若游丝,怕他真的死了,急忙输送真气,护住他的血脉。等到天亮时,余常乐又回复了血色,愈伤之快,果然不同凡人。饶是如此,他也是七十有余的体质,命虽无虞了,可气力却不曾回复。反倒因为以气补血,使他劲力反不如初。

    三位掌门怕他的徒弟终究会找上门来,商量来商量去,总觉得无力抵抗,便又请他拿个主意。

    余常乐却自言道:“我至今日才知世人有多怕死。想那对年老夫妻,子女皆亡,照理已经生不如死了,可一旦听了没来由的鬼话,竟真想吃我血肉以求长生不老,到头来还不是梦幻一场?”

    佘百艳着急道:“余老先生,这些人忘恩负义,比我们三个旁门左道还要不如,杀便杀了,你何必老是念着他们。现下我们想想如何躲避你那三个逆徒才是正经事。”

    佘百艳自称旁门左道,确实不假。五毒帮惯用毒物毒药,向来为武林正道所不耻;而月影教,擅长装神弄鬼,阴阳怪气,自来便是以旁门左道标榜。但青铜门却是南派气功的正统,被她说成旁门左道,着实有些冤枉。铜狮视在现场旁门较多的份上,总算没有反驳。

    “旁门左道也是别人叫出来的。”余常乐道,“今日救了老夫性命的,正是你们这些左道,不然老夫必死在黄道、洪道、蓝道手上。”

    救命之恩,在武林中大于天。余常乐虽早不问武林之事,毕竟也算半个武林中人,怎么能不计这恩情。既然三人救他,为的乃是长生不老之术,他传将出来也便是了。

    “你们三个救老夫性命,为的只是长生不老。”余常乐又道,“老夫如何还能推却,你们且带我去一处地方,一来兴许可以躲过我的三个逆徒,二来也好传你们长生术。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长生不老可遇不可求,至少需要三四十年修炼,你们哪天自觉得道无望,需要及早放弃,不要白白误了年华……”

    三个掌门喜出望外,没等余常乐说完,已连问了三句“此话当真?”全然听不见后面的白误年华。余常乐只觉舌干口燥,再无力提醒了……

    既知事态颇急,三个掌门也顾不得余常乐伤势如何,带着他越过官兵包围,遵着他指引到得一处不远但却十分偏僻深幽的洞府。原来这里便是余常乐近年的藏身之处,四周果实清幽秀丽,虽毗邻县治,却好似与世隔绝。

    洞府中的书册可谓汗牛充栋。既有武功绝学,又有养身修道的经典,五花八门,无所不摄。

    听闻长生阵也是一部秘籍。铜狮问道:“这长生术又在哪里呢?”

    余常乐端坐在一蒲团上,调理着内息道:“这里的一千七百册便是。”

    一听这话,三个掌门顾不得心疑,争先恐后翻阅起来。却见册中记载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原来这里的千余册书,记载的似乎都是粗浅的入门武功,亦或寻常的养生法门,哪里看得出长生不老的架势?三人翻了翻,便不愿再看了,任由余常乐好说歹说,只是不信这便是长生秘籍。

    铜狮甚至道:“这些无非就是南派气功的入门心法,我青铜门中,哪怕是个扫地的仆人,也看过更高深的。余先生若真心传授,还请以《长生阵》相传。”

    类似的质疑,余常乐已经见怪不怪了,却也更是不厌其烦,“亏你还是一派掌门。岂不知大音希声,大象希形的道理。这些入门功夫虽然粗浅,哪个又练到炉火纯青,融汇贯通了?长生之术没有别的捷径,只能几十年如一日的修行。”

    几十年如一日而终无结果的例子,说得出来的已经有四例。且恁说熟读百家姓,烂背三字经能考上状元,怎么令人信服?铜狮等又在卷帙中翻阅了一阵,虽也看到了些玄妙之处,颇为不解,但毕竟知道不是长生不老的路子,不禁冷笑道:“如此说来,世人传余常乐有长生不老之术,只是一个笑话。”

    见余常乐沉默不语,蚀无常道“罢,罢,老先生既然不诚心相传,我们几个自去吧。也无怪你那三个徒弟如此恨你,若是照你说的这般修炼一千册书,只怕尚未练成,人已经老死了。这仇恨却不比我这半身破皮更深?”

    余常乐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如若再不以真正的长生术相传,他便要倒向三个徒弟一侧了。”但他业已以真术相传,三人只是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当下余常乐试运真气,丹田如清风荡漾,自知功力回复了二成,再拖延时许,等他回复了三成以上,虽说不能必胜三人,只对付个同样带伤的蚀无常却是绰绰有余。

    佘百艳道:“如此说来,这长生术不易练成确是真的。也无怪连我师伯这般聪慧的人,竟也修炼无果。我们几个终究只是白忙活一场。”

    “你信他做甚?”铜狮怒不可遏,“若这真是长生不老之术,他的三个徒弟何必与他反目?我看八成他把最重要的长生阵保留了,好独自一人寿与天齐。否则他三个弟子岂会与他反目成仇?”铜狮说着,便要来拿余常乐,一边又道:“你瞧他,还在装腔作势,我却不容他这般出尔反尔……”话音未落,铜狮的双手已经搭在余常乐双臂上,他正待用力,忽觉一股真气抵住了手指,使他只感掌间发滑。

    铜狮大惊,始知这老汉果不是凡人,怎么内力恢复竟如此迅速?他急运气奋力一压,要胜过这股真气。眼看正可以压过余常乐,不料余常乐忽地一转劲,竟把方才的真气收的无影无踪,未等铜狮醒悟,他猛然聚气“噗”地一掌拍在铜狮前胸,数丈远直将他推出洞去。

    佘百艳和蚀无常见他发威,吓得心惊肉跳,正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听余常乐一声怒喝:“都滚出去。”他俩连忙把腿就跑,深怕迟了便要触怒于他。

    三人聚在洞外,只埋怨一时轻率了又惹怒了余常乐,却哪知洞里余常乐已经精疲力竭,只为这一掌又需从头调息了。他内劲既尽,思绪随乱,再想聚气凝神,却也不是易事。“我既答应传他们长生术,怎么又打伤一人呢?”他心感悲怆,想来天下人不论害他救他为得只是长生不老,可这长生不老之术为何偏偏这么难学?想到苦处,余常乐几欲落泪,反羡慕起寻常人那几十寒暑来得更酣畅淋漓。

    再等功力恢复二成时,天色又黑了。洞外风啸雨声,好似经了几十载年月。余常乐微微入定,正觉物我相忘,忽地一股煞气铺天盖地而来,大有压垮他百年修为的意思。“难道我竟这般享不得太平?”他不由睁眼出定,尚未找到煞气由来,蓦地便被眼前一幕吃了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洞府口上又来了三个人,皆披着蓑衣,正是余常乐的三个徒弟………

    三人自然是来讨要《长生阵》的。依其所言,无论能不能长生也好,可不可修炼也罢,即使世间果然没有《长生阵》,现下他们也要余常乐将它交出来。这真个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即便活再久,也休想再看到这一般的执着。

    既与三个徒弟说不通道理,余常乐只好运起残气,欲做一殊死抵抗。然而,今时却异同往日。不知如何,他直觉真气提不过三焦,内力运不及四肢。恍惚中,只一声咳嗽,余常乐的真气便散去了,再看捂口的手背时,竟是殷红的一片。长生不老的余常乐,忽地发现,原来自己竟是可以感染瘟疫的。这恶煞来得最是凶狠,不及三个徒弟动手,余常乐忽觉眼前一黑,这颗近千年的寿星,就此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