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永生阵 » 七

    严厉明开创神剑门派,收纳许多年轻弟子,在江湖上除恶扬善,未曾屈于任何大门派的积威,颇有一番除旧革新,重塑武林的气势。哪曾想,今日开衅盛名久传的青铜门,却因大弟子擅自行动,竟落得个如此开端。亲身女儿颜知韵叫对手打成重伤,他以真气相救时,空耗了许多内力,却依旧无力回天,只换了一场回光返照,容她与心上人诀别。如此光景不容他不悲,但因内力已竭,短期内恢复不得,纵使想报仇,一时也无能为力了。

    眼看到了约战之日,严厉明不得已挂起免战牌,遣人去青铜门改约于一月之后再战。这时日内,他只得一面安排后事,一面调养内息恢复功力,其中的凄楚悲苦,自是非人能熬。

    然而此时,何进却不似先前般能熬了。师姐一死,他如改了个人一般,浑身想着要将青铜门杀个片甲不留。怕他再惹出祸来,众师弟在师父授令下,一拥而上,将他摁住捆了,囚在客房内,由吴有为、陈凡两人负责照看。

    何进甚至不得为师姐守灵,又悲愤又内疚。吴有为劝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熬过了今日,先送师姐回乡,等师父功力恢复了,再来报仇不迟。”

    陈凡也劝说道:“如今师父最担心的,便是叫青铜门发现了内情。这里耳目众多,师兄再这样闹时,只怕全门性命都危在旦夕了。”

    何进终于听进了两人的话,不再闹腾了。但如今神剑门属他武功最高,没有师父命令,谁也不敢为他松绑,若松了,恐怕没人拦得住。

    不说这边神剑门预备撤回天目山,却说青铜门那头,如今更是寝食难安。铜狮见识了严厉明的手段,以为他不在当年余常乐的三个徒弟之下。若非严厉明一时救人心急,几次激射内力,损了真气,他与白鹤联起手来,也绝难赢他。好在神剑门主动推迟了约战时间,不然本门百年的基业,南派气功魁斗的招牌,当即便灰飞烟灭了。恨就恨在这约战不是取消而是推迟了,早晚都是一死的事,偏偏提前告知一个月,其间滋味,颇如钝刀。

    除却掌门本人外,长老白鹤等也是忧心忡忡。他们辈分既高,更放不下门户安危。白鹤建议师侄道:“何家村那一件事,五毒帮和月影教也是有份的,既有一月旋余,何不请他们来助阵?”

    铜狮道:“师叔不问武林已久,哪里知道近来的事。五毒帮的佘百艳因不知如何,已经辞位离去了。月影教早投了海音会,有颗大树罩着他,根本不屑于我们这些纷争。何况我青铜门横竖也是名门正派,总不能临事了,却返去求救旁门左道。”

    白鹤也知自己果真脱节了,摇摇头,默默不语。

    两人正计无所出,忽地手下大弟子来报,却是探得了神剑门最新动向。这弟子名叫叶鹏,轻功上得了铜狮真传,来去如风,出入无影,江湖绰号唤作夜鹰。

    夜鹰报到:“弟子夜探神剑门住处,果然不出掌门所料,那死了的女子正是严厉明的独女严知韵。神剑门将她敛在车上,不日便要回乡。他们众人里外忙了一日,却独不见严厉明出房来,甚是可疑。”

    白鹤问道:“可曾见了那何进?这人极为重要,务必紧盯。”

    夜鹰道:“秉太师叔,此人夜闯我门,坏了江湖规矩,被神剑门监禁起来了。弟子隔着墙,听他几番咆哮,嚷着要找我们报仇。”

    “哦。”铜狮道,“竟这般野性?严厉明便由着他吗?”

    “严厉明足不出房,饮食也是着弟子送入的,并不管束何进……”

    听到此处,白鹤打断夜鹰,“慢,慢,你说严厉明死了女儿,殓在马车上,他却足不出房,也不出来看视女儿?”

    “正是。”夜鹰道,“许是人老了,见不得生死别离。”

    “不,不,不。”白鹤连嚷三声,面目蹙紧了,眼珠里如狼般泛出光芒,起坐道,“你们如何忘了,严厉明也是御气高手。女儿被掌门打成重伤,他如何不竭力相救?若救过来了,必是他输入真气,护住了心脉,那么想是真气有余。若救不过来,他岂是白白等着,必然耗得精疲力竭,一时没有内力了……”

    铜狮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只道他一时自以为理亏,想要葬了女儿再来约战,却不曾做此一想。失察,真是失察。”他连说两个失察,却全然是兴奋之态,等不及便要点起人手,赶去将神剑门杀个片甲不留,人仰马翻。

    白鹤一把拉着铜狮,道:“你且坐下。”只这四个字,果然语气坚定,不容回绝,当真老成持重,必是有所交代。铜狮只好收住心,问道:“师叔还有什么顾虑吗?”

    “你却糊涂。”白鹤道,“难道你忘了我们捉何进时另有一个黑衣人在他前头。等我们召集人手时,他却不见了,只捉到了何进。这人是谁,你可曾想过?”

    铜狮一怔,想起确实如此。当初只以为他是神剑门一伙的,一时不曾在意,注意力全在何进一人身上。后来严厉明上门讨人,反说何进是追赶黑衣人才夜闯总舵,若这人果真不是神剑门一伙,莫非还有别的势力,在其中挑拨?想到此处,铜狮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说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个黑衣人武功极高。无论他是不是神剑门一伙,我们都得小心行事。依我看,在弄清此人面目前,我们不要贸然行动。”白鹤道,他思索再三,乃吩咐夜鹰,休辞辛苦,且去看住神剑门,一来摸清严厉明底细,二来便要等那黑衣人现形。只有确信严厉明果真内力尽失,而那黑衣人并不会干涉其事,他们才敢向神剑门下手。

    夜鹰领了命令,趁着天色尚早,歇了一阵,入夜时却又来探看神剑门动向。他的轻功早就登峰造极,甚至高处铜狮许多,在神剑门众人住的客店间飞檐走壁,真如无人之境一般。唯一恨的便是天下底下的客栈都有门墙,他不是透视眼,你若闭门不出时,他也得知不了底细。

    夜鹰在严厉明屋顶伏了许久,终究不敢去破他窗纸。只好隔墙听其动静,或能知道一二线索。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屋内些许声响都格外清晰。夜鹰隐约听到屋内啜泣之声,心道:“这严厉明果然哭他女儿。”人哭深了,便爱伴着眼泪抒怀,正是说真话的时候。

    夜鹰听得更为认真了。只听屋内依稀传来,“韵儿,爹着实对不起你。我实在不曾想,你竟对何进如此深情。我本只是用他引出那人来,完成我的心愿,便可有机会再照顾你许久。不曾想,你竟为救何进,着了白鹤老儿的圈套……如今你尸骨未寒,我却不能替你报仇,只求你能原谅爹……”

    “引出那人。还要完成心愿?”夜鹰一头雾水,却也不想深究,单凭哭声可辨不出本人有没有内力,严厉明既说不能报仇,却也不知是因为内力尚未恢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严厉明继续说道:“我也不曾想到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故而始终不敢教给你锐气激射之法。怕得便是有人借你长生不老……”

    夜鹰听得长生不老这一句,险些迭下屋檐去,“怎么,这神剑门果真便得了长生不老之术?必是何进的缘故,难怪师叔让我盯见他。”

    夜鹰听得入神,不曾主意周遭变化。他正聚精会神之际,忽地耳边起了一阵风响,夜鹰大惊,才知行迹暴露了,他不及回首,匆忙提气运功,竟沿着屋顶倒行便去。忙里偷闲,回望一眼时,只见何进捉着剑,已然刺向了自己方才所在。

    “好险,好险。倘若身慢了,这回做了透颅之鬼。”夜鹰叹了一遍,左脚点地,腾空似飞。

    何进如何在此呢?原来夜鹰一时大意,悬在屋上许久不动身,被吴有为看个正着。见他一身夜行衣,吴有为只道是先前的黑衣人,自思不是对手,便解开了何进,权救师父之急。

    何进也道他是先前的黑衣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也顾不得江湖规矩武林道义,挺剑便是一个偷袭。不曾料这夜鹰如此敏捷,光凭声响便躲过了一劫。

    何进见刺不着,也顾不得屋里师父喝问,一路追夜鹰便去。一连赶出七八里路,眼看又要到青铜门总舵,夜鹰却忽地驻下了。“靓郎。你还要追么?”

    “你不跑我便不追。”

    “你不动剑,我便不跑。”

    “你当我同你玩耍?若不是你,我如何会中圈套,师姐又如何会死?”想起师姐,何进不再废话,挺起剑又是一顿狂削滥刺。

    夜鹰闪动身形,将剑招如数躲过了,嘲讽道:“真是英雄师父狗熊徒。你这般剑法,一万年休伤得到我。”

    何进轻蔑一笑,忽地收住了剑,正当夜鹰以为他放弃了,却又“噗”地从手心间射出道锐气来,直奔夜鹰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已然击中夜鹰脖颈,“嗖”地一声,滑开一道寸余口子。

    夜鹰猝不及防,吓得脸色苍白,自以为性命要交代了,却不想何进功力有限,如此距离下,才将将划破了一层表皮。饶是如此,也确实足够震慑。

    “好功夫。”夜鹰叹到,“可惜,可惜,可惜你一击不杀,再要伤我却难如登天。”

    何进知他所言不假,一时挫感顿生。原先他只道寡不敌众,才吃人拿了,可如今看来,自己连青铜门一个哨探也对付不了,更别提铜狮、白鹤了。如此真相,虽然伤人,却也只能接受。倘若自己再纠缠下去,怕最终牵连了师父和一门师弟。然而真若放过他,何进又担忧他已经得知了师父功力未恢复的秘密,到头来还是难逃青铜门报复。他决定权先试试对手口风,真若走走漏了师父秘密,也好尽早回去安排对策。

    “你们青铜门高手虽多,无非得益于立派已久。但依我看来,你们没有一个是我师父对手。铜狮这匹夫果然老奸巨猾,自己不敢上阵,却派你来行刺。若非我师父自重身份,一时不屑,只放任我来追你,你岂有命回去。”何进话中传递出师父无恙的意思,且要看看对方如何反应,他唯恐自己笔墨过重,反倒引起对方猜想,又远扯开去,“我若不是只学了六年艺,你又哪里是我对手?”

    夜鹰一惊,心道:“听他意思,严厉明不来追我,只是自重身份。如此看来,他并非内力尽失。”细推何进方才的话,竟丝毫没有虚张声势的斧迹。他自个打不过,靠显摆师父挽以回颜面,确实是情理中的事。但夜鹰尤不死心,开门见山质疑道:“是你师父追来,却又如何?我料他时下内力尽失,与一匹夫无异。若不是我念在两派已经另立约期,当时便取了他小命。”

    何进一惊非小。“他果然猜到了师父实情,绝不能容他回去。”作此一想,惊慌之色不免流露,但他毕竟聪慧过人,只一瞬间,便又恢复了镇定。既然对方只是意料,这便说明尚未确信,断不可乱了方寸,不打自招。

    “好小子。”何进怒道,“你竟敢出言不逊,辱我师父,今日不是你便是我,不能两个都活下去。”他知言多必失,别无废话,当即抡剑,使一招兔起鹘落,直取对手命门。夜鹰亮出钢刃,“镗”地荡开,回手便返一招狮子搏兔。两人争锋相对,你来我往,一连过了二三十合,不曾见得胜负。

    原来夜鹰轻功了得,刀法上却慢了许多,避开何进错错有余,但要器械上占便宜,却不是青铜门长处。直到五十合开外,夜鹰借着内功上优势,才逐渐压住了何进。眼何进剑法滴水不漏,颇有高手架势,他别无他法,卖个破绽引他入来,却使腿功,灌足了真气,好容易赚得一记蹬踢。

    何进见脚入来,欲躲不及,忙撤身缓解,却不料对手真气刚猛,被他一震,直跌出十五六步去了。他慌忙腾起身,摆个防御势态。见对手并不乘胜追袭,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于何进看来,方才一番激战其实并不求胜,乃是掩饰大法,为得只是佯怒,避免回答对手对师父的意料是对是错。一战既败,他能留得性命,便已庆幸。但这一节夜鹰哪里省得,只以为何进当真容不得诋毁师父半句,见他方才势同疯虎,全是拼命之招,一时感慨万千。

    “好你个尊师重道的何进。”夜鹰道,“你终归是个可怜又可敬之人。我不杀你,反要劝你一句。不知你听不听得进。”

    “哦,你如何返来劝我?愿闻其详。”

    “我劝你提防着你师父一些。”夜鹰严肃道,“你终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不知江湖人心险恶。我且问你,余常乐的长生不老之术,可曾在你手上?”

    何进听见长生不老术,心中便燃起一股无名业火。自何家村被屠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门邪术,屡次寻他麻烦,若非师父保他周全,早不知被这门邪术害死多少次了。依他看来,这哪是什么长生不老术,根本就是催人性命的害人术。青铜门向来就对这门邪术痴迷,如今夜鹰又说出它来,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在你师父房外,探听的清楚。”夜鹰继续道,“起初尚不知是什么意思,现在细细想来,原来长生之术并不在你手上。你恐怕只是你师父的一个诱饵……”

    “你胡说什么?”何进虽听得一头雾水,但知是对师父不敬的话,便当即打断了。

    “你听也不听由你。”夜鹰又道,“我看你是个真汉子,便好意提醒……算了,你与我派有灭门之仇,我又何必饶舌。”他知何进终难信他,也不愿在白费力气,话尽于此,提起轻功,头也不回地去了。

    何进呆在原处,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怎的会出这般语言?”瞧方才夜鹰的神色,竟是七分坦诚,何进不由泛起疑虑。但想起师父多年来的恩情,更兼师姐对他的垂青,一个仇家人的话语,哪里值得多做思量?

    青铜门既怀疑师父内力全失,何进深感形势严峻。他再也不该费时去想乱七八糟之事了。为今之计,理当尽快通知师父,早做安排。

    转过身,何进即要往回赶。但眼前一人,忽地出现,竟险些令他惊死过去。

    千思万绪一时交加,豆大汗珠沿着脖颈便下。慌慌张张,何进终于问出一句:“师父,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