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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教朕做事?你算老几?你想死吗?!

    在皇帝、百官和儒生的注视之下,严彭祖觉得自己是今日的主角,与当年的董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于是,越说越自得,越说越放肆。

    “昔日董子所提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要禁绝百家之【学】,而非禁绝百家之【术】……”

    “儒经和儒术囊括了天下运转的根本之道,所以陛下只要尊儒崇儒,朝堂政事自然可以顺利运转。”

    “至于让儒生学百家之术,让官吏考百家之术……”

    “恕臣直言进谏,陛下所行的新政,确实有舍本逐末的嫌疑,望陛下三思。”

    严彭祖说完之后,又故作姿态地向天子行了一个礼,看似恭敬,实则倨傲。

    没想到世间还真的有这样的腐儒,简直是可恶又可笑。

    这样毫无作为的腐儒,就应该要扫进历史的垃圾桶中。

    但是刘贺没有立刻发怒,他的脸上仍然挂着一缕笑容。

    这真挚的笑容让严彭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以为天子会立刻下阶相迎,然后君臣二人一同前往温室殿详谈。

    再往后,严彭祖将会像公羊学派的先贤董仲舒一样,在朝堂上官运亨通。

    但是天子的下一句话却让严彭祖愣住了——也让满堂儒生和朝臣愣住了。

    “严公,你算老几?”天子笑眯眯地问道。

    “陛、陛下……微臣在家行二,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下面还有一位弟弟。”严彭祖疑惑地回答。

    “朕是问你,在这朝堂上,你算老几啊?”

    刘贺话音落下的时候,原本和煦的笑容也同时消失了。

    堂中所有的人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天子的言下之意。

    当他们看到天子脸色由晴转阴之后,更是确认了一件事情——天子发怒了。

    当事人严彭祖还沉浸在幻想中,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天子,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新政也好,成制也罢……”

    “治理朝政有朕思虑谋画,有内阁裨补缺漏,有众卿夙夜操持,有百官属吏勤恳施用,有言官献言献策……”

    “你严彭祖只不过区区一个无品秩无官职的儒生,纵使读得几本儒经,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此处大放厥词了?”

    “朕刚才明明说了,今日来的都是儒生,讨论的是通行版儒经的事情,不议已经定下的科举制和庠学制!”

    “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这几句毫不留情的训斥,终于让严彭祖这个呆头鹅回过神来了,他忽然就感受到了天子之怒的压迫感。

    世人不是都说天子有仁君和明君的风范吗?为何今日一开口反倒更像是始皇帝那暴君的做派。

    与严彭祖持有着相同疑问和惊愕的,还有堂中的大多数人——似乎风向有一些不一样?

    没容严彭祖想清楚该要作何回应,天子的脸上重新浮现了笑容。

    只不过这不是赞许的笑,而是嘲弄的笑。

    “今日群贤毕至,朕以为严公第一个站出来,必有一番高论……”

    “没想到仍然是老生常谈,粗看有几分道理,实际上于国于民百无一利,均是一些陈腐无用的朽木之言。”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仲尼先师的这句话,放在严公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又或者朕未曾看见你有真才实学……但你莫要忘了,博士官狄山那坟头上的树已经合抱粗了!”

    天子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顿时满堂哗然,眨眼之间,那严彭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天子的面前。

    狄山可是儒生的最好的“榜样”——用他来给“不能实务”的儒生做前车之鉴,是最有杀伤力的。

    当年,匈奴人向孝武皇帝提出和亲的要求。

    狄山极力进谏希望孝武皇帝同意,理由是兴兵动武会让百姓困贫;当时的御史大夫张汤讽刺此乃愚儒无知的看法。

    而后,狄山则反驳张汤,自认“愚忠“,且贬斥张汤是“诈忠“,更指责张汤处理淮南王刘安谋反案时过于残酷。

    当时,张汤作为典型的实干家,正为孝武皇帝所器重,所以狄山指责张汤的言行让孝武皇帝非常不悦。

    于是,孝武皇帝和狄山发生了一段非常有趣的对话。

    孝武皇帝说:“朕朕派你去治理一个郡,可以让匈奴不犯边吗?“

    狄山回答:“不能。”

    孝武皇帝又问:“那一县呢?”

    狄山回答:“不能。”

    孝武皇帝再问:“那一鄣呢?”

    狄山害怕地回答:“能。”

    于是孝武皇帝当即下令,派狄山去治理边塞上的一个鄣。

    仅仅过了一个月,匈奴来犯,狄山无力抵挡,人头落地。

    这就是孝武皇帝的高明之处,不与这些空谈的儒生多说一句废话。

    让他们自己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狄山的下场是刻入到儒生骨子里的一个教训,没有人不知道其中代表的意思。

    只是孝昭皇帝太仁德了,霍光掌权不正又不敢得罪儒生,所以才让严彭祖之流忘记了大汉皇帝的实干和果断。

    如今,天子提起狄山,立刻唤醒了堂下一众儒生和百官们的回忆。

    前者都面有惧色,后者则有些动容——天子还是回护他们这些朝堂上的实干家的。

    尤其是张汤的儿子张安世,心情也非常复杂。

    至于严彭祖,更是如同抽了骨头的蛇一样拜倒在了地上,不停地顿首请罪。

    “陛下、陛下……是微臣被猪油蒙了心,想要沽名钓誉,所以才口出狂言,求陛下恕罪啊!”

    “微臣?你无品无秩,无功无劳,怎敢称一个‘臣’字?!”刘贺冷笑道。

    “简直是在侮辱当朝七位大学士!”

    “也是在侮辱九卿二府及列卿!”

    “还是在侮辱一百多位郡国守相和千余名县令县长。”

    “更是在侮辱大汉十余万的属官吏员!”

    “你甚至不如朕身边这十五岁的内官,他尚且能当朕的一支笔,你又能当朕的什么!”

    刘贺毫不留情地训斥着,完全不留一丁点儿的情面。

    这突然爆起的天子之怒充斥着整个石渠阁,让堂下所有的儒生都不敢发一言。

    “既然你那么想当臣子,那么朕给你这个机会,像狄山一样,到边疆当一个鄣长去吧,就去五原郡!”

    “陛下……”严彭祖发出一声干嚎,想要拒绝,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石渠阁辩经竟然会这样拉开大幕。

    此刻,公羊学派的领军人物严彭祖,在堂中不停地顿首求饶,哪里还有一点儒生的模样。

    而天子稳坐在皇榻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正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似乎那是指挥兵卒冲锋的锣鼓点。

    沉默之中,整个石渠阁的气氛是越来越压抑。

    只能听到严彭祖那“砰砰砰”的顿首声和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孔霸和韦贤面色铁青地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严彭祖简直是可笑,竟然在对天子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前一刻,还义正词严,要当那个维护儒术至尊地位的“圣人”。

    下一刻,却顿首求饶,成了一个贪生怕死之人,颜面尽失啊。

    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用实际行动表明“百无一用是儒生”吗?

    若不是孔霸和韦贤知道严彭祖对天子有怨气,定然会误以为他在和天子唱一出双簧,故意抹黑儒生。

    他们现在恨不得严彭祖立刻磕死过去,否则实在是太难看了,简直是给儒生丢脸。

    但是最终,还是韦贤站了出来。

    “陛下,严彭祖出言孟浪,理应受罚,但是毕竟已是知天命之年……”

    “去边塞那苦寒之地戍守,恐怕不日就会命陨,请陛下开恩,宽恕严彭祖罪过。”韦贤忍着对严彭祖的厌恶求道。

    “韦阁老,你有一事说错了,朕哪里是罚他,而是赏他,赏他一个官,难道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刘贺一声冷笑。

    “陛下……是微臣说错了,但还是请陛下莫要让严彭祖去边塞了啊。”韦贤心中长叹,已经咒骂严彭祖百遍不止。

    “韦阁老,朕敬重你,愿意给严彭祖一个机会……”

    “严彭祖,只要你承认自己只能在精舍读经,当不了这一任的鄣长,朕就不让你去边塞了。”刘贺继续逼问道。

    严彭祖一旦回答“是”,那么日后他最多只能当一个“博士官”了,而且会沦为天下的笑柄,并为公羊学抹黑。

    但是很自己的性命相比,这些根本就不重要了。

    严彭祖仅仅只是犹豫了片刻,就顶着红肿的脑门和通红的眼睛,惊魂未定地说道:“陛下,草民当不了这障长。”

    “那此事先记下,入座吧,记住,想要再进言的话,要想好再说……”

    “药剂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那是会死人的。”刘贺末了也不忘再恐吓道。

    严彭祖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连忙谢恩,匆匆逃回了自己的榻上。

    坐在他两边的田王孙和蔡千秋,都很有一些鄙夷地往两边靠了靠。

    也不知道是怕被他身上的涕泗粘到,还是怕被身上的晦气所污染。

    韦贤再次叹了一口气,也谢恩回到了自己的榻上。

    今日辩经还没有开始,就出现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局面,似乎预示着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十分顺利。

    出了这个乱子,石渠阁的整个正堂比刚才更加压抑了。

    不管是全面支持新政的庶族,还是对新政颇有微词的士族,一时之间都有些害怕,所以噤若寒蝉。

    刘贺看着从窗棂透进来的阳光,心中不免有一些后悔。

    自己太着急了一些,如今严彭祖被打倒了,恐怕再无人站起来当靶子了,这会少去很多的乐趣。

    又或者刚才应该骂得再狠一些,将他骂死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