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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上巳节吉时已到,朕的忠臣们开始谋逆了!

    牵扯进此事的世家大族起码有几百家,而且是最有权势的几百家。

    天子哪怕只族灭这几百家,也会让天下世家大族失去今日的风采。

    所受牵连的人,何止是数以十万计,可怕要数以百万计。

    这规模不仅比十几年前的那场霍乱大,甚至比巫蛊之乱还要大许多。

    韦玄成只是想一想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也会觉得骇人。

    但是除了再次顿首谢恩之外,他又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少翁,你可还记得石渠四句?”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记得。”韦玄成老实答道。

    “说说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韦玄成仍然躬着背答道。

    “朕再赐你两句话,希望你能把这两句话记牢,只要记牢,韦氏一门自然可以生生不息。”刘贺说道。

    “恭请陛下垂训。”

    “第一句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第二句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两句话没有石渠四句来得豪迈,但更加地质朴。

    如果说石渠四句是说给热血沸腾的儒生听的,那这两句“优乐”之言则是说给朝臣听的。

    韦玄成品味了片刻,就明白了天子的一番苦心。

    天子是希望世家大族的有志之士彻底抛开家门之见,真正将造福天下当做己任。

    熟读儒经的韦玄成没有在任何一本经书上读到过这两句话,但他却想到了一句《孟子》上的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伏在地上的韦玄成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韦卿好悟性啊,能看到这几句话的关联,不枉朕今日与伱说了这么多。”刘贺感到欣慰了一些。

    “谢陛下赐言,微臣一定将这几句话带回去的。”韦玄成又有些哽咽地说道。

    这几句话何止是要带回去给韦氏一门的子侄,更要带回去给天下的世家大族。

    “平身吧,后天就是上巳节了,朕还要与你商议政事。”

    “唯!”韦玄成站起来坐回到了榻上,他飞快地擦干了涕泗,重新变回了那心思沉稳的模样。

    “张阁老和韦阁老他们要在上巳节行悖逆之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刘贺问到。

    “微臣以为,陛下应该今日就下诏,让三辅的亭卒和执金吾的亭卒返回本衙……”

    “同时再把可能与此事有关联的人找出来,调到闲职上去,等常将军领兵回朝后,再慢慢查办。”

    “到时候定能够搜到人证与物证,再将嫌犯交由廷尉和御史大夫,一路查证,总能水落石出的。”

    韦玄成说的其实是一条正道。

    能减少世家大族的损失,能避免无辜百姓官员受牵连,能保全朝堂的脸面,能让天子不以身犯险。

    韦玄成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不是在回护世家大族,而是真的为大汉天下考虑。

    但他有一件事情想错了,那就是他还不知道张彭祖已经在西域都护反了,这阴谋已经遮掩不住了。

    脓包已经破了,再想遮掩只会病情加重,必须要挤出来。

    “韦卿,朕刚刚收到西域都护刘病已的密奏,张彭祖在西域都护……反了。”

    “这……当真?”韦玄成因惊讶而瞪大了眼睛,竟然不顾君臣礼仪反问道。

    “朕何必骗你,算着这日子,恐怕张彭祖距离长安城不过三四百里了……”

    “陛、陛下……这如何是好?”韦玄成一时不能成言,他没想到阴谋已经开始了。

    “朕说过不会追究未参与此事的人,但是朕也说了,参与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能轻饶……”

    “韦卿刚才所说的方略能顾全大局,朕很满意,但朕既然以身入局,绝不会空手而归。”

    刘贺没有向韦玄成解释太多,说到“以身入局”就停了下来。

    韦玄成自然明白天子的想法和目的,心中最后一缕侥幸消失了。

    这一次,不死上几百家的世家大族,风波是不可能轻易停息的。

    自己那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想来也难得善终了;而自己的三个哥哥,恐怕也要身死族灭了。

    偌大的韦氏,竟然要在三五日之间折损一大半的族人,又怎么可能不让韦玄成感到悲凉呢?

    现在还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韦玄成还要尽全力保下自己这一脉。

    自保的最好办法,就是立功,还得立大功。

    “陛下,微臣愚钝,不知如何阻止这歹毒之事,请陛下下诏,微臣定当遵诏行事,绝无二心!”

    “你就按照韦阁老的要求,向三辅巡城亭卒和执金吾巡城亭卒下那道命令,不用迟疑。”刘贺说道。

    “陛下,这……”

    “朕要一网打尽,就不能打草惊蛇,你必须得写这道命令,而且这两日要掩饰好,不要被他们看出端倪。”

    “陛下,三辅亭卒加起来有三千人,三辅长官又都是世家大族子弟,实在太过于行险。”韦玄成再劝道。

    “朕知道,所以你还要做另一件事情。”刘贺冷笑道。

    接着,刘贺就将上巳节那一日韦玄成要做的另一件事情交代了出来。

    在越来越暗的灯光下,韦玄成的表情飞快地变化着,他再次看到了天子的缜密。

    “你可能做到?”

    “能,职责所在,微臣定当办妥。”

    “好,下去吧,如有意外,朕会再派使者与你联络的。”

    “诺。”韦玄成再次行礼,而后才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向殿门外走去。

    看着这个忠臣的背影,刘贺也觉得有些可怜。

    不是可怜他,而是可怜所有因为“权力”二字陷入自相残杀的父子兄弟。

    刘贺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陷入这样的悲剧。

    “戴宗。”

    “唯!”戴宗答完,立刻就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天子的面前。

    “可还有什么纰漏?”刘贺既问刚才的事情,也问整件事。

    “陛下英明,微臣看不出纰漏了。”戴宗说道。

    其实,又怎可能没有纰漏呢?只要是阴谋,不管是权臣策划的,还是天子策划的,都有纰漏。

    人算天算,最多也只能做到三七开罢了。

    赌徒耍钱,不到最后一刻,输赢都未定。

    现在已买定离手,两日之后就能见分晓。

    “下去传诏吧。”刘贺有些疲惫地说道。

    “唯!”

    刘贺与世家大族的最后一斗,终于开始了。

    ……

    上巳节终于到了。

    这一日的子时,张安世的府中就像平常一样安静。

    但正堂之上,其实聚集着许多人,几乎将此处填满。

    这些人中,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有文官也有武将。

    这大大小小三四十人,两千石和千石的官员也不少。

    其中地位最显赫的自然是内阁大学士张安世和韦贤。

    他们二人坐在正堂上首位上,是此间唯二坐着的人。

    其余之人,不管品秩高低,全都站着,脸上挂着要做成大事的一份肃穆。

    刚才,趁着那还未散尽的夜幕,张安世已经将一番义正辞严、虚假透顶又蛊惑人心的话说完了。

    堂中之人都是张党的核心成员,虽然早就知道今日要举大事,但是听完之后仍然觉得群情激愤。

    “县官重伤未愈,不能处理政事,今日霍氏皇后将与霍党余孽一同作乱,挟持县官,立霍氏子嗣为储君……”

    “霍光实乃奸臣,其血脉子嗣亦为狼子野心之徒,倘若承续宗庙,必定会使天地翻转,致大汉江山崩毁。”

    “我等身为汉臣,世代食汉禄,值此危亡,怎可置身事外,任凭江山社稷颠倒崩塌,任凭世家大族零落?!”

    张安世说到这里,就从榻上站了起来,身边的韦贤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内阁大学士,富平侯张安世!今欲舍身起事,举兵入未央宫,匡扶社稷,护卫县官,诛灭霍党贼子!”

    张安世又停了下来,但随即就抽出了腰间的剑。

    骤然而出的长剑让正堂中多了一丝肃杀的气息。

    “愿与本官共举大事者,但请举剑,歃血为盟!”

    张安世一声令下,堂中几十个人不管文武,纷纷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就连八十七岁的韦贤都不甘落后。

    几十把寒气逼人的长剑在这拥挤的正堂中亮了出来。

    于是乎,此间的杀气,立刻比刚才又浓重了好几分。

    其中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更是抻长了脖子,热切地看向了张安世。

    张安世环顾四周,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今日的大事又多了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而后,酒就被送了上来,众人将血滴进去,再分而饮之。

    “我等既已盟誓,就当共同进退,背信弃义者,犹如此案,人人得而诛之!”

    张安世说罢,脸色一怒,挥剑猛然朝着面前那张楠木案狠狠地砍劈了下去。

    一声闷响之后,木案的一个角被硬生生地砍了下来,露出一截惨白的木茬。

    众人从来没有见过张安世如此杀气腾腾,对其是又敬又畏。

    只是张安世自己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十几年前,他也曾经劈过一次木案。

    那一日,刘德来找他商议“推荐张安君为天子婕妤”之事。

    当时,张安世为了表明自己对天子的忠心,挥刀劈案明志。

    现在,张安世却是劈案谋逆:不管如何包装,他内心都知道是在谋逆。

    可是已经完全没有回头路了。

    张安世收回自己的剑,心绪平静一些之后,就开始向在场的众人分配任务。

    一个个名字念下去,所有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些被天下供养的朝臣接轮流出列领命,将谋逆之事的那些关口扛了下来。

    计划并不复杂,任务也单调重复,总结起来就是分别带一支人马占据某处。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在场所有人就全部都有了着落。

    这之中,有三处最为紧要,决不能出现任何的差池。

    丙吉长子丙显率领京兆尹巡城亭卒强攻长乐宫和明光宫,捉拿霍氏皇后,“护住”上官太后。

    张安世长子张延寿率领右扶风巡城亭卒攻击诏狱和长安郡狱,而后放出刑徒。

    张安世二子张千秋率领左冯翊巡城亭卒攻打武库,占领武库之后,武装刑徒,再攻各处城门。

    杨敞次子杨恽率领长安城中世家大族的家奴,前往未央宫的北阙广场,直接强攻未央宫北门。

    除了这几处人多势众的人马之外,还分了其他几路人数略少的人马。

    他们会带着张安世和韦贤伪造出来的诏令,前往长安城其他要紧之处,掌控全局。

    “未央宫墙高门厚,又有两千的兵卫驻守,单靠散五千临时聚集起来的家奴恐怕不能迅速拿下……”杨恽有一些担忧地说道。

    “三个时辰之前,本官收到了犬子张彭祖派人送来的书信……”

    “他已率领西域都护府五千巡城亭卒抵达长安外二百里的安平置,今日午时可抵达长安,成为尔等助力!”

    为了稳定军心,张安世故意将一千人说成了五千人。

    “莫小看这五千巡城亭卒,都是西域都护麾下的百战之卒,可一当十,攻破未央宫北门不在话下。”

    张安世并未向太多人透露过在西域都护府的布置,堂上的许多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支援军的存在。

    五千人不算多,但现在的长安已经是一座空城了,这些人马能发挥不可想象的作用。

    当下,堂中的气氛松动了一些,尤其是杨恽,更露出了一丝窃喜。

    杨恽的父亲杨敞原来与霍光是一党,但因为杨敞死得早,所以反倒躲过了天子的清算。

    杨敞的死与霍光及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这十几年来,他的儿子杨忠和杨恽都投到了张安世的麾下。

    杨氏一门衰落得很快,杨恽是品秩千石的太常丞。

    在这变革的紧要关头,他需要为世家大族立一个新功,所以才会努力争取到攻打未央宫北门的机会。

    一旦立下这个大功,日后新君登基一定不会忘了他的,到时候杨氏一门自然又可以飞黄腾达。

    就像杨氏的远祖杨喜,不就以为抢到楚霸王的一条腿,而生发起来的吗。

    如今,杨恽听说有这样一支援军,自然就会喜上眉梢。

    “其实,在彭祖他们的身后还有另一支援军……”张安世故意停下来卖了个关子,才接着说下去。

    “西域都护刘病已率领三千骑兵紧随其后,今日酉时也可抵达长安城,将会成为我等的一个助力!”

    刚才听到张彭祖的名字时,不少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现在听到刘病已的名字,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们看向张安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他们知道西域都护刘病已此刻出现在长安,意味着什么。

    这时,堂中之人的表情由紧张变成了兴奋,似乎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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