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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道渊源

    峨眉状的明月高悬于天,这一夜,已经过了大半。

    关化吹的是一支无名曲目,曲调低沉,满怀悲凉,但无论他以何种力道施以压迫,虞素的琴声总是激越而出,随着她指法变换,乐曲渐渐到达高潮部分,转折迭起,忽而低沉若无声,又忽而高昂而起若激战,完全不受他箫声的控制。

    关化眉头一紧,又改换了更高的一调,曲调激越高亢,簌簌飒飒宛如天女飞花,可他依旧影响不了虞素的节奏,反而是他自己的节奏乱了起来。他又看了一眼泰然的虞素,到底还是没忍住,以内力灌注入乐音之中,使出他的独门武功“乐音伤人”来。

    他这种境界的高手,内力已然几乎随心流转,不需要蓄力而发,不过他转念之间,乐音虽然未变半分,在场的人却都感到十分不舒服起来,赵瑗已然几乎无法在这乐音之中站立。

    虞素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乐音之内含有的内力,面色微微一变,指法却更加急促起来,《广陵散》本就是取材于《聂政刺韩王》的杀曲,这一急促,便有几分紧张情形,在座的人也都觉得心揪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乐曲,还是因为这比试的结果。

    关化第一次发觉自己这功夫不起作用,他尝试了几次,都免不了箫声晦暗,几乎成为了琴声的背景音,最后终于败下阵来,放下了手边的箫,再抬头时,已然是脸色惨白,大汗淋漓。

    虞素面不改色地奏完最后一段,乐声减轻,收束下来,最后一声激越的乐音收尾,起身又对关化道了一礼:“承蒙君卿殿下相让。”

    关化点了点头:“你倒是很有几分本事,可以做那小子的老师了。”他这个人是天赋极高的天才,故而对世间的太多东西都看不惯,动辄以“蠢材”呼之,因为他根本无法了解这些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若是碰到能在某样事情上胜过他的人,例如破了他阵法的折知琅和谢衡,赢过他的虞素,他自然会对他们生出三两分惺惺相惜的感怀来,不会因为他们扫了自己的面子而嫉恨,而是对他们宽容不少。

    他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皱着眉很不懂似的说:“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样有本事的人,为什么还喜欢搞那些虚虚假假的客套。”

    虞素的回答却是耐人寻味的很:“君卿殿下世外中人,自然可以不理俗世尘务,素却在红尘之中。”

    她这回答与她身上那月白道袍和出尘模样格格不入,让在场的人都惊讶起来。

    关化倒想的没那么多,她这样的说法也算是个他能理解的解释,干脆道:“愿赌服输,这么着,小姑娘,我就要叫你一声师傅了。明日,明日咱们便办了这典礼如何?”

    苏瑞和折知琅到底对中原武林熟悉,知道他这言出必行的古怪性子,也不准备加以阻拦。倒是儒家出身的赵瑗皱眉问道:“嗯,这……武林名宿拜一个年轻的弱女子……似乎,不太合适吧?”

    关化却不在乎地摆摆手:“孔子还向三小儿学习太阳的奥秘呢,我这一拜,有什么了不起。”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便要底下的弟子去安排明日的典礼,并特别嘱咐,这几日还有几位江湖朋友在岛上,也让他们前来见上一见。

    苏瑞微微颔首,她心里还挂念着那桩没有了的税银案,想趁机见一见这岛上的人物,好从中推断。

    却不料虞素忽而笑出了声,道了一句:“不急,君卿殿下。”

    关化看着她,以为她又要搞什么客套的虚礼拒绝他的拜师,心下很有些不满,开口道:“若是你这一次要拒绝,我可不答应。”

    虞素摇了摇头,笑道:“倒不是我拒绝,而是君卿殿下这样贸贸然安排,却是着实乱了辈分。”她说罢,从自己头上抽下来了那一支她爱若珍宝的青玉簪来,递给关化:“您认得此物么?”

    苏瑞记得这是虞素老师,那位传闻中的昆仑山清微君的遗物,一路上,虞素都爱逾性命一般的。可她着实没想到,虞素的老师也与这紫陌宫有所联系?那她与中原的关系,岂不是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了?

    关化接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那是一支雕成祥云头的玉簪,花纹简单,触手生温,可见已然有了些年头,这云纹他也依稀在哪里见过似的,忽而灵光一现,开口道:“家师的同辈之中,本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小师叔,年纪与我相仿,少年时代离开紫陌宫就不知去向,这云纹,倒像是他的徽记。”

    苏瑞开口问道:“那位前辈,可是号为清微?”

    关化看了看苏瑞,点了点头:“若我所记不错,正是清微。而他本名却是姓虞。”他想起了苏瑞无意间叫的一声“虞真人”,又问虞素道:“你也姓虞?你是他的女儿?”

    虞素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下去,周身萦绕着一点悲伤的氛围来,苏瑞记得她说过她的老师已然离世,便知道,这是触及了虞素的伤心事了。

    “我并不是老师的女儿,家师一生孑然一身,并无子嗣。”虞素道,低声道:“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她吟诵的是道家的《无量寿经》,讲述的正是人生孤独。

    关化听她口风,问道:“这么说来……虞师叔已经死了?”

    虞素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关化一时便有些恍惚,那个在记忆里清秀通雅、才华卓绝的少年人,原来也随着时光荏苒化作了黄土一捧。

    对于少年时代的天才而言,他唯一想着要超过,却是总也超不过的,便是这位惊才绝艳的虞师叔,论琴棋书画、武功药学,乃至于奇门遁甲、治国理政,他都甘拜这位虞小师叔的下风。

    偏偏那还是个谦谦君子,文质彬彬的人物,待人接物总是带着三分风度。

    若说他看不惯世间虚假的毛病,只怕有一半就是因为不解虞师叔为何这般委屈自己来的。

    他看了一眼虞素,很想再问一问这位虞师叔的状况,可一想到他已然是一捧黄土,就被莫名不知从何而起的一点悲怆袭击了心脏,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不得不把那发簪交还给虞素,又让弟子们给这群人安排住处,请他们休息,只道自己也要去休息了。便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