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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日初升

    苏瑞问出这句话时颇有些担忧,担忧于荀懿的再一次沉默。纵然事情到了如今,她也能对荀懿之前的隐瞒报以理解,只是她还是疑惑——你到底,是值得我信任的么?

    她紧张地盯着荀懿的神色,怕她再说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你的话。而出乎她意料的,荀懿只是陷入一阵沉默,而后极为坦白地道:“我也不知道。”

    埋首于公务的绝塞明月没有时间来思索这个问题,周围也不会有人敢于对她的性格做出评价。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也真的没想过。

    出生在一个多子多孙的家庭中,自小磨炼而出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已经成为一种本能,面具模糊了本性,就连她自己也忘怀了。

    苏瑞不愿她为难,也拍了拍她的肩:“无妨,那我就自己去发现吧。总归,现在的你,应当没有什么秘密了?”而后毫不意外地看到荀懿为难的神色:既答应了她要说出全部,可许多事情,又的确不方便开口。

    她难得有种捉弄了荀懿的畅快得意,哈哈大笑一声便挥挥手离去。

    以至于没看到身后自海上翻回来的荀墨问他妹妹:“何必如此费心?”

    那位收敛了笑意的,一如既往地无悲无喜的荀懿轻轻抬起头来:“世间唯有真情真心,不能以权谋得之。”

    她说出这话的莫测神情,着实让人无法知道,她这是道出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还是说出什么嘲讽之言。

    他们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替死前仍是怒目圆睁的关化君卿收敛了尸首,架起一个木堆,哭得不能自已的蓝实在荀懿的搀扶下点燃了他身下的火堆,而后亲自扶棺葬入白玉京之中。

    那日蓝实枯坐在白玉京,直到天明。黎明将近时,苏瑞听到外面的琴声,并非沉郁不振,而是苍茫辽阔,就像海上的浪涛。

    她寻声而去,看到荀懿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正在和着涛声,沉浸在琴曲的世界之中,就连浪涛的白沫沾上了她青色的长裙也不置可否。

    她正想要上去提醒,却被一道凌空剑气吓退了步子,她这才看到远处海水之中的荀墨。

    在海水中劈斩波浪的荀都护,是又在研究什么高深的功夫么?

    苏瑞不知道,她也无人可问。

    可下一刻,她就本能地害怕起来:一片两人多高的巨浪向海边砸来,正朝着荀墨和荀懿所在的方向!

    她下意识地施展轻功,准备拽上荀懿向岸边跑去,可荀懿却不为她所动,只是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莫急。”

    这种时候还能淡定如此你是有多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啊!苏瑞几近无奈地看着那片巨浪先落到荀墨的头上——她几乎不敢看一个传奇人物就此陨落的事情。

    可她想象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荀墨横剑而挥,以一道宽宏的剑气挡住了波涛,迫使它形成了一道一人多高的水墙,浪随着风力徐徐而前,可无有能突破这道水墙的威力。

    随着琴声渐渐缓慢,时刻变换,天色渐渐变亮,它缓缓退去。

    这,这哪里是武功,这简直是巫法!苏瑞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荀懿倒站起身来迎着她哥哥笑了一句:“还好哥哥帮忙,否则这紫陌宫周围的阵法,还得有的折腾呢。”

    荀墨颔首:“我恰也有收获,无妨。”他看向天边的亮光,“要天亮了。”

    苏瑞缓过神来,迫使自己接受荀墨武功已然超出她所见的事实。而后,也朝着日出的方向望去。

    一轮红日,喷薄欲出,染亮了半边天际。

    之后的日子难得地轻快了起来。紫陌宫的生活回归正轨,虞素指派了两个年长的弟子代替蓝实和重台原先的工作,蓝实也慢慢地接受了他即将接管紫陌宫的事实。

    陈俊卿被虞素交代了一番这般那般的事情,就被谢衡派人护送回了泉州。他这个教授,可终于要回去教导宗室了。

    赵瑗与他惜别许久,陈俊卿是他所熟悉的那种士大夫,也是朝政所需要的人才,他觉得一个教授的位置实在是让他委屈了。可他也没什么办法。

    苏瑞也难得过了一段悠闲日子,若是没有每日三餐都缺少不了的苦汤药为伴的话,她或许会更喜欢在紫陌宫的生活。

    每日晨起随着紫陌宫弟子一道演练武艺,而后去海边吹笛,偶尔能遇见荀懿和荀墨,或者是赵瑗,赵瑗少了陈俊卿说话,也不想总去看折知琅被谢衡指导棋艺,就会来找她闲聊一阵。

    这位长居深宫的皇子,算是在苏瑞的讲述中了解以往不曾有的人情,他有时候会惊讶于苏瑞见闻之广博,涉猎之广泛,然后惊叹,自己活的如同笼鸟一般。更多的,则是凝眉沉思于百姓疾苦。

    苏瑞倒是挺乐见其成,也就不厌其烦。一来二去,倒是与他熟悉起来。

    悠闲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时间,紫陌宫终于整顿起来,荀懿便提出给蓝实加冠,将宫主权柄正式移交。

    蓝实深谙此事责任重大,他紧张犹豫之余,也不能再看着荀懿一边顶着他老师“不可过度劳累”的诊断,日日汤药不离手,一边替他处理大小事宜。

    是时候,承担这一切了。

    于是紫陌宫四处洒扫,燃起了近三十年不曾焚起的奇楠香,弟子们着起深紫的礼服,配好玉剑,自大殿鱼贯而入,分座两侧。

    着淡紫色礼服的谢衡,以平辈之礼端了象征宫主身份的宝剑与冠巾——为长者加冠总和为少者加冠不同,更何况如今的紫陌宫只有一位辈分高于蓝实的师姑荀懿。礼仪只好能简则简。

    广场上日晷偏转,礼乐一响,身着宫主礼服的蓝实自殿前缓缓而上,对谢衡一道礼,便跪在荀懿面前。

    荀懿依旧是那身烟紫长衫,配了石青色的百迭裙,难得地戴上了一只玉冠,伸手替蓝实整理冠巾。

    赵瑗几度有点紧张地看着荀懿的手,怕目不能视的她在这样的典礼上失了差错。

    可荀懿到底是荀懿——一举一动依旧是风致高远,翩然优雅与常人无异,待到蓝实礼成起身,她又亲手将宝剑递给他,这一冠一剑,是礼仪也是责任,之后,就全数交给这位性格跳脱活泼的蓝实君卿了。

    原本年过弱冠而稚气不改的少年人,在这几日的磨难之中真正成为了一个青年,他亲自敲响钟鼓,象征了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那么,也就到了离开的时候了。